第609章 青影（下）

　　樹下，有壹位穿和服的白頭老者，正對空氣說什麽，嘴巴開闔，卻無壹絲聲音傳出。
　　老者腳跟前，是壹座被風雨洗刷幾乎難以辨識的石頭神龕。
　　當然，神龕依然被人供奉，兩個瓷碗裏新鮮的點心貢品就是證明。
　　“喲——”
　　小巷無人，見沒人註意這邊，夏羽行來，遠遠地就打了個招呼。
　　頓時，兩雙似有似無的眼睛，齊唰唰註視而來，帶著冷漠。
　　但冷漠在發現是誰後，立即消散，透著明顯的善意。
　　此時如果有某個醉漢在墻角睜開眼，瞧見夏羽對空氣對老樹揮手打招呼的壹幕，鐵定嚇得壹身冷汗清醒。
　　以夏羽的視角，老者，樹間若隱若現的女性身影，是很清晰的。
　　很巧，這兩人夏羽都認得。
　　“是妳？”
　　“夏主廚……”
　　也不知是何緣故，時隔數月再返回，夏羽發現石頭神龕的女性神靈，軀體凝實許多，特別是，臉上線條隱隱勾勒出來了，大抵是壹位很美很溫婉的女子。
　　而老者，白發傾瀉，氅衣外套就披在和服外，抱臂佇立，和仙左衛門氣質相似，光是站在那，便給人足夠的威圧感。
　　這被玉川美紗稱呼為奴良的老者，夏羽上壹個夏日，曾在玉川院相處過壹段時間，說起來，他能夠戰勝玉川綾香，還多虧了老者提供的五行屬性食材。
　　於是，絕版的必殺菜品《孔雀舞》誕生了。
　　他們認識？
　　夏羽頓足，投去探尋的目光。
　　似能察覺到他內心活動，奴良老者發出哈哈的清朗笑聲：“妳小子，真是好久不見了，桃惠前些天才跟我抱怨，說妳把她孫女拐走，玉川院壹群小鬼小妖都要造反了。”
　　玉川桃惠也就是玉川院的院長，和食之魔王、千代神女、壹真住持，並稱日本美食界的四柱石。
　　“不過，妳就算不想見我，過些天，我也會找妳……”老者哈哈道。
　　“是麽。”
　　夏羽只是過來打個招呼，寒暄幾句就離開。他看得出來，老者正和女神靈談事。
　　見夏羽攜帶青梅竹馬踏上歸途。
　　奴良老者笑容收斂，突然道：“月子，妳看到了吧，她的標記。”
　　“夏天我看到他第壹眼就知道了。”
　　“否則，當初壹個小小的廚師，怎麽會有見靈之力，看到隱藏的我。”
　　“哈，哈哈！”
　　老者又發笑：“所以我才說，過兩天必定要和他見面。這次盛事終於有我們出場的機會了，我得找她聊聊，把另外四個人選定下來。”
　　“月子，妳確定拒絕嗎？”老者再度問。
　　“嗯，奴良，我的狀態妳也清楚，如今雖不至於破滅，可遭受重創的我正處於恢復期，而且，我要看著那個孩子……”
　　“好吧！”
　　老者也不強求，爽朗道：“那我只能去找另外幾個家夥了！”
　　背過身，老者腳步頓了壹頓。
　　“這個時代，妳我這樣的存在，真是越來越少了啊……珍重吧，月子，我可不希望壹位從平安時代過來的老友，又消失壹位。”
　　“這是壹個盛世，卻不是我們的盛世……哎！”幽幽的嘆息，女性神靈縮回了石頭神龕。
　　……
　　夏羽和真希回到商店街。
　　真希回家，夏羽則自顧自到本店。
　　深夜了。
　　進門前，朝公寓樓看壹眼，朱青的套間有燈光，夏羽在店面椅子上，幹坐了壹會，刷壹刷社交網站，翻翻私信，順帶和幾位朋友聊聊天，眨眼就到了午夜，夏氏餐館回響著午夜空曠悠遠的鐘聲。
　　“今晚，繼續琢磨《四神海鮮八寶鎮魂包子》……”
　　第二階段賽事將至，夏羽總有股緊迫感，手頭的至尊食譜，必須盡快掌握且加深理解才行，為自己也為團隊添殺招底牌。
　　“無盡的面罐！”
　　到廚房，伸手在虛空壹摸，只聽咣鐺清脆的聲響，於是臺面多出了壹個黑乎乎的陶罐。
　　直接伸手進去，抓出壹手掌的“面肥”。
　　夏羽輕車熟路的，開始用“面肥”，也就是老面，混合了溫水調開，壹大坨粘手泥狀的老面變成半黏稠的白色湯汁。
　　湯汁，倒入調理盆，與面粉混合、揉捏。
　　實際上，所謂的“老面”，是白案廚師在歷次揉面做點心時，特意將少許面團保存下來，揉進以往積存的面團裏，隨著時間推移，酵母發酵，“老面”就顯得很香，且帶著點點酸味。
　　白羅家的“千年老面”，也是類似的道理。
　　千年老面並非指壹塊面團，保存了千年之久，而是說“老面”在這千年以來，壹面取用，壹面揉進新面積攢，於是隱隱形成了取用平衡。
　　而“千年老面”，也從側面說明白羅家悠久的底蘊了。
　　新時代的白案廚師、面點師，其實早就淘汰了“老面”，原因麽，最關鍵就在酵母！
　　現代常用的發酵劑，有三種：酵母、泡打粉和老面。
　　以科學角度，酵母產品是最直接的，由產品發酵的酵母菌，遠比“老面”幹凈、純正，因為想想就知道，老面在長時間的原始發酵中必然存在各種雜菌，甚至有對人體有害的物質和成分。
　　腦袋中，浮現出面點領域的知識。
　　“可惜！”
　　夏羽懷抱金色陶罐，用手鐺鐺敲了敲，“在這個世界就不講科學啊！”
　　科學是啥能吃麽。夏羽只相信眼前的事物，道具資料寫的明明白白，用這個陶罐出產的“老面”揉面，面點菜品完成後，品質自動提升壹個大臺階。
　　將揉好的大面團，丟進幹凈調理盆，合蓋子，接下來就是相較漫長的發酵過程，有條件的話蓋上濕布、環境盡量溫暖，給酵母菌提供滋生條件，發酵過程可大大提速。
　　咚咚！
　　正要從廚房出來，店面處，卻傳來了敲門聲。
　　“有客人？”夏羽眉壹挑。
　　商店街、夏氏小店隨他名揚東瀛，而近段夏氏小店不營業，因此，深夜也不會有食客上門。
　　這就有點奇怪了。
　　心中想，登時擡眼望去，半掩的門口無人影。
　　地面，壹晃壹閃的燈影。
　　敲門聲依然在，夏羽居然很平靜，內心沒任何膽怯、驚慌的情緒，反而揚聲喊道：“別敲了，妳先進來——”
　　無人吱聲。
　　哪怕敲門聲都消失了。
　　夏羽砰的拉開廚房面向吧臺的窗戶，探出半個身子往外張望，瞳孔頓時縮了縮。
　　他的視野裏，門口有盞青燈隱約露出壹角，垂掛在青色絲繩下，微微搖晃，壹個背對門口的婀娜身影，挑燈持握桿子，夏羽在屋裏只看到她白皙的左手，和手腕垂下來的和服大袖。
　　壹陣風，吹散幾縷長長的青色發絲。
　　夏羽居然不害怕，目中透著壹絲他自己都不明白的興奮。
　　“餵！”
　　再次揚聲喊，店門卻空無壹物，仿佛剛才所見只是夏羽的腦補幻想。
　　“……在玉川院夢境，似乎見過吧？”夏羽抓住熟悉感的根源。
　　可僅僅如此嗎？
　　他撓撓頭，木然良久自己都無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