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八章 情為何物

　　不過打壹開始就沒想過他能成功。只是想叫這東海龍王在大軍面前如此做了，也好叫眾人知曉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貨色——看他往後還有什麽臉面與自己爭鋒、面對洋上諸妖！
　　於是浩瀚君下意識地深吸壹口氣。
　　他打定主意——倘若再過壹刻鐘這招降還不成……就該出手了。
　　女妖已經重傷，不能給她調息恢復的時間。那李雲心先前不曉得搞什麽鬼，只恐夜長夢多。但歸根結底還是此戰拖得太久——他縱橫洋上千年從未在壹個人面前如此狼狽。心中的不安與焦躁該是由此而來。
　　這李雲心實在叫人看不透……非得實打實地親手殺了……殺了……心中才能安定！
　　便又聽東海君冷笑：“給我活命的機會？嘿。倒不如——”
　　他厲聲道：“我給妳們——壹個活命的機會！！”
　　他這話說得更大聲，簡直如同炸雷壹般！他出陣時看著鬥誌昂揚，到此刻的情緒似乎更加高昂。然而這話語壹落在浩瀚君的耳中……
　　卻叫他心中忽然炸響壹個雷霆！
　　——妳們？！
　　便在這壹瞬間，他的心思忽然變得沒來由的通透。此前他的註意力都被“如何盡快解決李雲心”這件事占去，無暇思考別的。然而眼下既壹心想著招降這件事——卻忽然，將許多事情都想明了了！
　　他忽然想明白……東海君那詭異的激昂情緒，到底是怎麽回事了！！
　　倘若——他當真是個情種情癡呢？！
　　壹個情種情癡……失了自己的封地、且自知往後洋上再難有他的立足之地！
　　原先還以為有些倚仗。可不久前得知那真龍、無生仙門竟都想置自己於死地！
　　更是與那百般寵愛的明月夫人、因著她的兒子而反目！
　　誠如北海老龍所言，沒什麽可以再失去的了！！
　　壹個壹無所有之人……要麽就此消沈下去，要麽——
　　浩瀚君猛地瞪圓了眼睛，飛撲向前，口中厲喝：“妳敢！！”
　　但就在他這壹聲呼喝的同時，那東海君忽然將掌中金球往石柱之上疾射而出，回身便吼：“李雲心，帶她走！！”
　　而後身形猛然暴漲、七竅直溢鮮血，在壹瞬間，將天地之間的浩瀚軍妖力納入體內、將自己的境界生生摧至他那肉身所能承受的極限，再吼道：“月兒——我還妳壹諾，來世再見吧！！”
　　他這壹轉身，雙手壹揮便將身後的數員妖將撕成了碎片，血肉橫飛！
　　而此刻浩瀚君飛撲而至，怒吼道：“老子早就該撕了妳！”
　　但東海君已快到大限，口中含滿鮮血，是話都沒法子說了。只將雙掌再壹摧，掀起壹陣驚天動地的波浪要將浩瀚龍王阻住。但北海龍王與祁川龍王隨後而至，三人合力，那巨浪立時被轟散，化成漫天的碎玉。
　　東海君將自己摧至極限、有死無生，眼中只有前方之敵，希望李雲心能攜著上官月因他拖延的這時間而逃出生天。但三位龍王可不會這麽幹。他們並不在意那金球是否被李雲心得到，只是要將這臨陣倒戈的東海君撕成碎片、再攻上石柱而已！
　　可這東海龍王出手極突然。無論李雲心還是紅娘子都楞了壹楞——猶疑這是否是個引他們入甕的陷阱。
　　便是在這麽壹瞬間的功夫……
　　壹個原本跟在東海君身後、因著離得稍遠些，未被他壹擊撕成碎片的妖將忽然身形壹閃、將手壹探——
　　竟隔著數裏，使了個神通將那飛射而去的金球撈了回來！
　　這妖將得手，立時折了個方向飛撲向浩瀚軍陣，口中大叫：“浩瀚君，我得手了！！”
　　東海君聽見這壹聲，立時棄了面前的三位強敵便要去捉那妖將。可那位將軍似乎也修為極高，東海君壹擊竟然未中！他目眥欲裂，正要再將金球奪回——浩瀚君剛猛淩厲的壹掌已轟在他的背心：“老子就成全妳這個枉死鬼！”
　　這壹掌的力道被生生承受，立時震斷了七八根骨頭。東海君身形壹滯，口中狂噴鮮血。另外兩位龍王隨後攻到，再轟上他的背心。到此時軍陣當中的各主陣人亦意識到事情不妙，立時各發令旗，將東海龍王的妖力禁絕——
　　如此壹遭，竟當真叫那妖將攜著金球……逃進陣內去了！
　　可憐這東海君……如今妖力盡失，又連遭三掌重創，身軀陡然癱軟下來。
　　然而浩瀚龍王並不留情，壹掌抓住他的腦袋，將這軟綿綿的身子提在面前，咬牙切齒：“妳以為走得掉！？嗯！？走得掉！？呸！哪個都別想走！！”
　　但他掌中人，卻不看他。
　　倒艱難地轉了眼球，去看那石柱……
　　看到李雲心與紅娘子，仍站在上面。沒有動，也沒有出手——仿佛此處發生的壹切與他們毫無關系。
　　他楞住了。
　　口中鮮血已噴出，體內妖力也枯竭。或許是回光返照……到這時候倒說得出話了。
　　“怎麽……不走……”他喃喃道，“怎麽……月兒，我……”
　　浩瀚龍王將手掌壹握。
　　這位曾經的東海蓬萊之主的頭顱便爆裂開。身子軟軟地垂了下來。
　　浩瀚君再壹甩手，將這無頭的屍體丟入海中。直視石柱上的人，喝道：“李雲心！妳想和本君壹戰！如今，到底做個了斷吧！”
　　但這時候，李雲心的臉色倒平靜了下來。
　　平靜下來——不是剛才那種因著極度的擔憂而逼出來的深入骨髓的陰冷。
　　他也並沒有理會浩瀚君的話。他在看那軍陣。那員攜了金球逃走的妖將的方向。
　　“我……”紅娘子張了張嘴，“我剛才該出手，可太突然……現在怎麽辦……”
　　她邊說邊看身前的人的臉色。便看到了這種平靜。
　　“算了。”李雲心瞇起眼睛，自言自語似地說，“剛才那是個玄境。”
　　隔了壹會兒，他笑了壹聲。
　　紅娘子不知道他這是冷笑還是別的笑——這笑聲當中的意味太復雜了。
　　“撈去金球那手段……呵呵……是畫道的手法。”他又笑了壹聲。這壹次的確是冷笑。
　　“東海君啊……哼。妖倒比人還有情有義。可惜做了個枉死鬼。”
　　紅娘子發了壹會兒呆。但終究明白了。
　　便也幽幽嘆口氣：“妖的情義……未必比人少。”
　　李雲心聽了她這話，便轉頭看了她壹眼。瞧見紅娘子此時看著東海君殞命那片海面，眼中竟多了些盈盈的水光。
　　他楞了楞，收了臉上的冷笑：“情義……妖的情義。唉。”
　　又想片刻：“小魚兒，我之前說此番事了妳還想知道的話，我就告訴妳些事。”
　　“但現在……唉。算了吧。”他搖搖頭，“因為妳這句妖的情義……也就和妳說了吧。”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浩瀚君與兩位龍王並未再呼喝。他們畢竟自矜身份，不會如此前的妖將們壹般叫罵不停。但同時似是也在等另外幾位龍王前來。
　　西海君死於紅娘子之手，東海君則因著滿腔他自己都未必明白的癡情枉送了命，眼下海上的龍王只剩下六位。
　　但這六位得了陣中的妖力，修為便可直逼廣生玄妙境界了。且他們的身軀遠較尋常的大妖強橫，體內力量磅礴，卻也不似此前的妖將們壹般瀕死、因此只有橫下心來拼殺的份兒。
　　倘若真動起手，無論爭鬥的技巧還是經驗都將十分高明。與那些妖將相比，或許就是武者與農夫的區別。
　　因為如此，在面對重傷的紅娘子與看著幾死的李雲心時，倒也能暫且耐住壹時的性子。
　　李雲心說了這些，便邊瞧著那三位龍王以及正從軍陣中趕來的另外三位，壹邊低聲道：“先告訴妳壹件，和妳我都有關的事。真龍。”
　　他往前走了壹步。看起來像是要上前與浩瀚君對陣。可這壹步邁得很慢——邁了出去，距石柱邊還有三步。
　　“妳知道麽，真龍是畫出來的。”
　　紅娘子正要去扶他，便楞住了：“……什麽？”
　　“畫出來的。”李雲心皺了皺眉。他雙腿當中骨骼盡去，現在站立行走全靠妖力灌註。但如此也感受到更加強烈的痛楚，因而在這壹步之後不得不停下來歇了歇。
　　可臉上的神情雖痛苦，口中言語卻雲淡風輕。
　　“我在渭城的時候，借渭城布陣，為自己奪了龍身。法子不是我想出來的，是旁人告訴我的。”
　　“那時候有許多事我都不清楚……可慢慢的，知道的多了。就意識到這麽壹件事。”他歇了壹會兒，踏出第二步，“畫聖出現在兩千多年前……真龍也出現在兩千多年前。兩者之間，有沒有什麽關聯。”
　　“其實現在看早該想得到。可那時候不敢想——誰敢想……有人有這麽大的手筆。”
　　他這些雲淡風輕的話，在紅娘子的耳中卻不啻驚雷！
　　這連串驚雷將她震撼得目瞪口呆。壹時間沒了別的言語，就只能再問壹句：“……手筆？”
　　“大手筆。”李雲心略微喘息壹會兒，皺眉笑起來，“在雲山的時候我們都看到了那幅《皇輿經天圖》……我當時騙妳說這沒什麽大不了。可就是那圖……叫我確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