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九十二章 不知好歹

　　不過不是因為“李淳風”這個名字如雷貫耳，而是……似乎只有壹點點印象。但他竟然記不起在何處聽過這個人了。
　　倘若真是全然不曉得，他會覺得對方在虛張聲勢。
　　倘若了解得透徹，大概也有應對的好辦法。
　　但如眼下這樣子……他便楞住了。
　　實際上對於壹位壽元已經超過五百年的大成玄妙境界修士來說，壹個人在他的腦海中“有壹點點印象”，已經是壹件了不得的事情了。
　　五百年……他該見識過多少人！
　　修士的頭腦清晰，記憶力必然好。而也正是因為這壹點，這事兒變得相當奇怪——竟然出現了世俗中人才會有的狀況——
　　“記不起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了”。
　　李雲心在心中輕輕地出了壹口氣——抓住他了。至少是暫時的。
　　計劃裏沒有包含玄境修士出現的情況，但對方偏這麽來了。不過好在是收尾的時候來，而不是在塵埃落定的時候來。於是自己借那百萬陰兵以及這兩個月來的謀劃的余威，與他達成了危險而微妙的制衡。
　　——這壹切都是因為先前月昀子的鬼魂，在聽到李雲心同昆吾子提起劉淩時的那個不安的眼神。
　　那壹個眼神說明了太多的問題。
　　就好比壹面無比堅硬光潔的石板上，出現了壹絲極小極小的裂縫——眼下李雲心要撬動這裂縫、粉碎那面石板，打破此刻的危險局面。
　　昆吾子楞住、沈默。在緊皺眉頭思量息之後，暫時放棄擊殺李雲心的打算，沈聲問：“李淳風又是什麽人。”
　　李雲心得意洋洋地冷笑壹聲，看起來有恃無恐，似乎絲毫不擔心眼前這個玄境修士對他造成的威脅。他甚至在那壹輪玄光寶鑒上踱了兩步、挑戰了瑯琊洞天宗座的耐心之後才倨傲地說：“妳竟不知道？嘖嘖，真是尷尬。不過妳不知道，那淩空子、月昀子，可是都知道啊。”
　　不等昆吾子開口，他又道：“不過，我猜妳也不會想知道。更不會想要殺了我。因為壹旦殺死我，在雙聖那邊兒妳可就難交差了。”
　　“說得明白些。”昆吾子沈聲道，“妳只有壹個機會。倘若我覺得妳是在虛張聲勢，便立時殺了妳。至於之後會有什麽麻煩——這天下間還沒有我昆吾子擔不起的事。”
　　“好。既然妳這麽強烈地要求我說，我就說。但妳可以隨時打斷我——只要妳覺得有必要。”
　　李雲心輕出壹口氣：“我父李淳風，我母上官月。我名李雲心，若還是人的話，今年十五歲了。今天，六月十七，便是我的生辰。”
　　聽了這話，昆吾子臉色平靜。
　　但李雲心壹直死死地盯著對方的臉色——從沒經過類似訓練的玄境真人臉上的細微表情沒能瞞得過他的眼。在此刻李雲心告訴自己如果他以後要用化身去和別人說話，壹定要令自己的面貌看起來模糊不清。
　　就像曾經淩空子所做的那樣。
　　昆吾子的眼睛微微變大、嘴角放松、下顎也放了下來。
　　玄境修士已經做得夠好。在這世界上不會有任何壹個人看得透他此刻內心的情感。然而唯有李雲心知道壹些本能——即便在這些高階修士的身上也有效——他們畢竟還沒有脫離肉身，本質上，也還是“人”。
　　玄境修士那些無法被意識所掌控的微表情向李雲心傳達了壹個信息——他感到了驚訝。而且這種驚訝的程度很強烈。
　　原本李雲心認為對方是對自己今日才十五歲這件事感到驚訝，但很快發現另壹個細節。
　　在聽到“上官月”這個名字的時候，昆吾子的眉毛再挑了挑……並且張大了鼻孔。
　　這些細微表情的尺度大概只在毫厘之間——也許壹陣強風吹拂面部時引發的變化都比這樣子要明顯。但修行者強大的觀察力結合李雲心所獨有的、並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知識，令他洞悉了玄境修士的情緒。
　　——先驚訝。而後在聽到“上官月”這個名字的時候，又在驚訝的同時流露出輕微的……
　　“恐懼”。
　　昆吾子的驚訝，也是因為他的母親“上官月”，恐懼，也是因為她。
　　李雲心微微壹楞。壹邊慢慢地說接下的壹句話，壹邊迅速在心中回憶起他的那位母親的壹切細節，以期可以得到更加強而有力的武器。
　　“看起來妳似乎不知道這件事。那麽我猜妳第壹次聽說李雲心這個名字，是因為那位淩空子的情報——我在渭城出現，且是個厲害的畫師。而妳之後認為我死掉了。”李雲心看著他，“那麽奇怪的事情就來了。妳瑯琊洞天門下的壹個化境修士知道我的身世、壹個真境修士也知道我的身世，而妳這宗座卻不知道。”
　　“那麽如果我現在告訴妳，他們在知道這件事的同時，還是為了另壹個目的——妳想知道麽？”
　　昆吾子沈默了壹會兒。
　　但李雲心知道他的內心並不像他看起來這樣平靜。玄境真人的沈默持續了三息，於是李雲心知道了對方的態度。
　　他便輕聲道：“淩空子知道我的事，是因為——妳也曉得的——她下山之前，去見了雙聖。”
　　“夠了！”話到此處，昆吾子緊皺眉頭，厲聲打斷他的話——好像再多聽壹句都會讓他感到不那麽舒服。
　　“還沒完。”李雲心冷笑，“聽到這裏妳會覺得這是雙聖的事兒，妳不想摻和進來。”
　　“那麽妳也應該清楚既然那淩空子曉得，而妳這堂堂洞天宗座不曉得，就必然是很隱秘的事情——雙聖不想被無關之人知曉。那麽，殺了我，這件事情就會鬧大、搞得天下皆知。妳的那兩位大領導，會很不開心。”
　　昆吾子深吸壹口氣，又吐出去，作勢欲走：“好。我今日便聽了妳這些話，之後自會查證。”
　　“別急啊朋友！”李雲心笑起來，看著昆吾子，“妳以為我說了這麽多，就只是想要換壹個，妳不殺我的結果？”
　　玄境真人再壹次皺眉：“妳還想如何？饒妳壹命，已經是——”
　　“淩虛劍派的兩個低階修士也知道這事兒。妳們道統，可真是爛篩子。”李雲心不笑了。
　　倘若像劉老道那樣了解他的人，此刻就會意識到……
　　他接下來要提出要求了。
　　——向壹位大成玄妙境界的修士。
　　他說了這話，昆吾子再壹次停了下來。修士的心中生出憤懣卻不得舒展的郁結之氣來——他在被這區區真境的妖魔牽著鼻子走，可卻絲毫沒有辦法！！
　　李雲心毫不在乎玄境真人的憤懣，只冷著臉繼續說道：“區區兩個劍宗低階弟子也知道這件事，區區真境的月昀子也知道。”
　　“而他們知道這些事，卻不是雙聖的意思——是另壹個神秘人告知他們的。”
　　“那個神秘人以及背後的組織，也和雙聖想要達成的目的壹致。我試著弄清楚這些事，但月昀子不肯說。所以，淩空子那邊的事情涉及雙聖，妳不要知道。但月昀子這邊事情涉及到壹個對道統似乎並不友好的組織——妳也不想知道嗎？”
　　昆吾子沈默壹會、思量壹會兒，似乎已經受夠了眼下的局面。他冷哼壹聲：“本座毫無興趣！”
　　李雲心微微壹笑：“妳毫無興趣是妳的事。但我要妳去做另壹件事——搞定道統裏面知道這件事情的人。讓他們閉嘴、別再來找我的麻煩。”
　　“如果妳之後想要搞清楚那神秘組織究竟有什麽目的，又是什麽來歷，那就幫我做成這件事。這件事我，我也在查。查到了心情好，也許可以將結果分享給妳——別急著冷笑。妳是玄境的修士，我知道妳比什麽淩空子、月昀子高明到不知道哪裏去。而今天我能在這裏和妳談笑風生保下命來，妳就該知道——我是壹個值得合作的對手。”
　　昆吾子沈默了壹會兒，嘆出壹口氣：“妳……當真十五歲？”
　　“真真兒的。”
　　“怎麽會有如此的心機。”
　　李雲心謙虛地笑了笑：“這世上總有天才存在嘛。”
　　昆吾子似乎不曉得該如何回應他的這句話。臉色古怪地盯著他瞧了好壹會兒，才沈聲道：“同敷倒是死得不冤。妳這個人……的確有些本領。”
　　“貧道也是愛才之人。妳將同敷的魂魄交給我，或許真可以談‘合作’這件事。”
　　“這不可能。先不說我沒法子再搞出壹個玄境級別的法陣了，就說他的魂魄本身——我直說了吧。”李雲心指了指他的折扇，“這是我的行宮。我之前搞了壹連串的計謀，也是為了讓月昀子使壞心眼兒——聰明人沒幾個好東西，我知道他必然會上鉤。”
　　“然後，我就可以得到壹些把柄。這家夥生前有壹件事說得很對——這天下的大勢大致是兩個陣營。道統與劍宗組成的人道，以及妖魔們松散的神龍王朝。壹開始是妳們在為難我，所以我不做人、做妖魔了。眼下我占據了渭水渭城，夾在兩者之間。所以我需要壹個投名狀，好叫妖魔們罩著我。”
　　他壹晃手，打開自己的折扇：“這就是我的投名狀。月昀子是高階修士，並且在道統混得不錯。他知道很多秘密——妖魔們或許會感興趣。當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很多修行的法門。對於妖魔們來說或許不是頂頂重要的東西，但保不齊會有人想重修。”
　　“況且他之前還說了很多……類似於道統要對神龍王朝開戰之類的話。您知道的，妖魔們是壹盤散沙。然而壹旦作為整體面臨巨大危機，也許就是另外壹回事了。那時候，他們會樂意接受我。畢竟，人最了解人。”
　　昆吾子本應暴怒。但此刻並沒有。
　　可能的暴怒會是因著“區區壹個少年大放厥詞”之類的緣由。然而這時候，昆吾子已經將李雲心當做壹個真正的對手來看了。
　　與壹個旗鼓相當的對手交鋒，就要摒除壹切狂妄、自大、輕蔑的心理。如若不然，那月昀子便是前車之鑒。
　　“壹個人的話，不足為信。”昆吾子試圖指出他的漏洞——以認真理智的態度，“我們可以說這是妳的陰謀，令他形成錯誤的認知。他在道統，說的話便是事實。但在妳們那裏，說的話——我們可以不認為是事實。”
　　“您說的有道理。”李雲心毫不遲疑地點頭。於是昆吾子試圖再對他說壹些別的話，好令他就範。但聽到李雲心緊接著又說，“但二十五個人的話呢？我不是很了解道統的歷史，但想來已經有很久，沒有死過三十六個低階修士了——哪怕是低階修士。而現在我這裏有二十五個。”
　　他說完了。壹晃那折扇，隨手便從山中拉出了壹個鬼魂來。
　　昆吾子雖認不出那鬼魂姓甚名誰，但看得清清楚楚……那的確是壹個修士。
　　鬼魂壹現身，立時憤怒地大叫起來：“師尊為何騙我？！師尊為何殺我？！”
　　李雲心便當即問他：“妳師尊是誰？”
　　但全憑執念支撐的鬼魂壹時間倒是真的記不起他的師尊是誰了。李雲心便道：“可是道號月昀子。”
　　鬼魂登時擠眉弄眼，像是憤怒地要將自己的眼珠子摳出來：“是了是了！月昀子為何設計害我？！為何害我？！”
　　李雲心便微微壹笑，掌心裏青芒壹閃，將它拉回了扇中。
　　接著，在昆吾子眼皮子底下又拉了幾個鬼魂出來，俱是那渭城中，月昀子要他殺死的那些修士的魂魄。
　　展示了六個之後他才看昆吾子：“妳的那位同敷騙我殺他們，只為了他的法陣。但我有法子將他們的魂魄保存起來。且在殺他們之前，我已告訴他們是誰叫我做了這事。而今日同月昀子爭鬥，這些鬼魂從頭看到尾——”
　　“那麽這麽多人的話，道統會不會不認賬。”
　　昆吾子長長地出了壹口氣：“妳真是……真是……”
　　“小小年紀，怎會有這樣的手段？！”
　　李雲心微笑著點點頭：“所以說，趁早同我合作，別讓自己之後後悔。那劉淩子牛氣沖天，被我搞殘了。那月昀子牛氣沖天，被我搞死了——妳不要步他們的後塵。”
　　“……如此高調不是什麽好事。”昆吾子嘆氣，“我再想想吧。”
　　李雲心陡然變了臉色，壹拂衣袖，身下那壹輪玄光寶鑒登時直往雲中而去，將昆吾子拋在原地。
　　“那妳就好好想想，我是怎麽弄來了那百萬陰魂吧！”
　　濃雲中傳來他的厲喝：“不知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