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六章 冷暖自知

　　浩瀚君皺眉：“我怎麽沒聽說過這種毒？”
　　“我也是聞所未聞……”北海君喃喃道，“可看他這神色……雖然在自殘，可倒像是很快意——好像丟了壹根骨頭就舒坦壹些……除了這麽想，還能怎麽想？”
　　浩瀚龍王便只瞪著李雲心：“這個家夥……怎麽這麽多幺蛾子！？”
　　他暴躁地壹拍座椅：“不管他做什麽——老子要他今天就死！今天就死呀！”
　　李雲心這莫名其妙的舉動叫兩位龍王憂心，甚至叫剛得意不久的浩瀚君沒來由地暴躁起來。但實際上——
　　在他剖開自己的胸膛、取出第三根肋骨來的時候，身子還是忍不住顫了顫。
　　他取骨時幹凈利落毫不猶豫不是因為不痛，而是因為太痛。便到底在這壹顫之後擺擺手、倒吸壹口涼氣：“歇壹會……歇壹會……老子有點受不了——”
　　琴風子也有些受不了——雖說他在包紮時已足夠小心，但仍不免會濺上細小的血滴。那些血滴便好比濺到凡人身上的滾油，燙得他直吸冷氣。但即便如此他也希望李雲心盡快做完這事。因為——
　　如今第三根肋骨只掰了壹半出來，翹著。算上已經丟掉的兩根……如今他可以瞧見李雲心胸腔裏那顆強而有力的心臟的搏動！甚至能聽得到沈重的聲音！
　　這情景叫他渾身發麻，終於忍不住多嘴：“龍王妳……這是在做什麽！？”
　　李雲心咬著牙，從牙縫兒裏出氣：“妳猜。”
　　——這是不想告訴他。可琴風子又去哪裏猜？他聽說過凡人之中有人“刮骨療毒”……但從未聽說李雲心這個做法兒！
　　他便只好不說話了。
　　這時候，紅娘子與洋面上的妖將纏鬥已超過壹刻鐘。在剛剛再擊殺兩妖之後，她又接連遭受三次重創。每壹次都看得琴風子心驚——自知倘若是自己挨上那樣的轟擊，必然屍骨無存、形神俱滅。
　　但女妖的修為強橫。如此傷勢似乎並未對她構成太大的影響，反倒是浩瀚軍陣中又添進來五員戰將、再將形勢穩住了。
　　琴風子忍不住低聲道：“龍王，這麽下去，對咱們很不利。妳可還有——”
　　“不急。”李雲心低聲說。但琴風子看得出他也在焦慮，“還不夠強……這個陣還不夠強。還要再強壹點……再多死幾個……多……好。”
　　話說到這裏，紅娘子與五員妖將硬拼壹記，再殺壹人！
　　狂暴的妖力鋪天蓋地橫掃過來。便在這時李雲心猛地擡手，將第三根、第四根、第五根肋骨壹把扯下，甚至拉扯得自己的身子都轉了壹半，毫不留戀地丟入海中！
　　然後將皮肉壹合，咬著牙說：“給我纏上！”
　　琴風子忙取了繃帶來。也就在這時候，他也覺察了異常。意識到……
　　這位渭水龍王每壹次“自殘”，都是在那些妖將被女妖格斃、妖力爆發開來的時候。心中壹旦生出這個念頭，他便下意識地體察周遭的靈氣流動。終於叫他在壹片狂暴紊亂的靈力流中，覺察出壹些端倪來——
　　妖將身死妖力消散，本該再被浩瀚軍陣吸收，重新投入到戰陣當中。如此循環往復、生生不息。
　　可在被妖力沖擊的時候……他身邊這位渭水君似乎通過什麽法子攫取了壹些、吸入自己的體內了！他所吸取的那些妖力也是極多的。若在平時必被人覺察。然而可此陣中的妖力實在太過磅礴，便好像壹陣勁風被暴風掩去，令人沒法註意了。
　　琴風子亦通陣法。因而他的修為與手段雖然都沒有李雲心高明，卻也能感知個大概。便意識到……他似是在利用那些妖力煉化些什麽！
　　意識到這壹點，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龍王在煉化什麽？！”
　　李雲心急促地喘著氣，略有些意外地看他壹眼：“哦？哈，看來妳到底是有點兒天分。這也瞧得出。”
　　他說了這話、趁著爆發的妖力還未完全散去，又咬牙剖開自己的左腿：“嘶……都說男人要對自己狠壹點……嘿……妳說我現在對自己夠不夠狠？嘶……我想是沒人比我更狠的了——正所謂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麽好怕的……”
　　他壹邊說，壹邊自額上滲出冷汗來。動作也放緩——拉著自己那根骨頭試了兩次才到底給扯出來。
　　琴風子意識到李雲心到了此刻，當真是……強弩之末了。
　　龍族的骨骼、血肉，幾乎都是以妖力、神魂化成的。李雲心如今將骨頭壹根根地丟了——雖說可能有什麽法子保證自己神識不失，但也是在叫自己的神魂損傷得越來越厲害。傷在神魂不比傷在別處，也更叫他的身體虛弱、妖力衰竭……竟隱隱有力盡之態了。
　　因而話也多起來，似乎是想要通過這種方式分散自己的註意力、好暫時減輕痛楚。
　　覺察到這壹切，琴風子的臉色變了變，動作也緩了壹下子。
　　可隨即聽李雲心哼了壹聲：“……我勸妳別動什麽歪念頭。妳該知道……他媽的……疼死老子——我敢叫妳瞧見這個，就不怕妳這時候把我給捉了拿去將功贖罪——”
　　琴風子的手微微壹顫，忙道：“沒有、沒有——”
　　李雲心卻又冷笑：“沒有最好。妳不是喜歡陣法麽？還可以問問自己……壹會，想不想瞧壹個驚天動地的大陣……我保證妳瞧見了……嘿嘿，就覺得死了也值——”
　　琴風子閉口不言。他倒是想瞧瞧李雲心口中的大陣，可也不想死！
　　再過壹刻鐘，紅娘子已在洋上同妖將們鬥了許久。她格殺二十壹人，然而自身也遭受重創，傷勢幾乎與琴君那壹擊所造成的壹般嚴重了。可的確取得驚人戰果——浩瀚軍前後投入三十七員妖將，卻仍未能將她制伏！
　　這壹戰持續的時間超過了李雲心的預料，也超過了浩瀚君的預料。他手中還有九位將軍可用，然而——
　　統帥大軍不能由他事事親力親為。這壹戰也不是最終之戰，料理了李雲心接下來還得面對無生仙門。倘若將余下的妖將也投進去了，日後大軍做不到如臂使指，也是他難以經受的損失。
　　或許還可以再看那些妖將能將紅娘子到底傷到何種地步，再由龍王們出手。
　　然而……石柱上的李雲心還在做那些古怪的事情！
　　兩位龍王看他做那壹切，也能覺察他越發虛弱了。但事出反常即為妖……他不做還好。這麽壹幹，浩瀚君倒是更加按捺不住壹顆焦躁心，覺得自己不能再坐視李雲心旁若無人地繼續那壹切了。
　　女妖不除，派人去攻李雲心也會被他攔下。倘若眼下己方也有個玄境的巔峰出陣倒是可以畢其功於壹役，但那琴君……
　　那琴君也瞧見李雲心的所做作為，竟又在不知什麽時候，退得更遠些了！
　　這位陸客的舉動促使浩瀚君到底做出壹個決定。
　　他站起身，沈聲道：“傳令，叫他們歸陣！”
　　北海龍王壹楞：“這是……”
　　“叫東海君去試試看。他不是說有法子麽？”浩瀚龍王焦躁地踱了兩步。照理說眼下幾乎壹切盡在掌握，可他心中不祥的預感卻越來越強——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李雲心連半點兒窮途末路的意思都沒有！
　　“要是他的法子不行——”他咬牙切齒地說，“咱們就親去料理了他！咱們是被真龍封海封出來的……神魂即這片海天，得了這陣法加持總比底下那些人強！拖得太久了……太久了……得趕緊了結、趕緊了結……”
　　北海龍王便在心裏嘆了口氣。
　　這浩瀚君……性情太焦躁。“趕緊了結”這四個字他此前說過多次，奈何浩瀚君躊躇滿誌，只覺得勝券在握。到如今又只是過了兩刻鐘罷了，卻又忽然轉了心性焦慮如此……這可並非大將之風啊……
　　但這大軍是他的，北海君又能說什麽呢？
　　很快軍陣中便金鼓齊響，召那余下的十六員妖將歸陣。可鬥到這時候，不是說退就能退的。妖將們聽到鳴金聲便壹時分了心，竟又被紅娘子當場格殺了三個，付出慘痛代價才退回軍中。
　　此刻女妖也已筋疲力盡。意識到這不是敵方的疑兵之計之後，終於得空往李雲心那裏瞧了壹眼——卻正看到石柱上血淋淋的壹幕！
　　她目瞪口呆，化作壹道金光便飛遁回去，驚叫起來：“妳做什麽！？”
　　這時候，李雲心身下已積了壹攤金血了。血液匯聚成血流，瀑布壹般落到石柱之下的海中去。她壹把將琴風子推開老遠、將他扶住：“妳——”
　　“我在做收尾工作嘛。”李雲心虛弱地說。但仍在笑，然而嘴唇白得像紙，“妳幹得漂亮——他們坐不住了。嘿嘿……浩瀚君這個蠢貨心理素質太差……眼下壹定在猜我在做什麽。可惜沒壹個聰明人，想破腦袋也猜不出……這些蠢東西，哼，要是他們不叫那些妖將壹個個兒送死壹開始就自己來，大概我還要麻煩。哈哈……這麽惜命的壹群人……也配跟我鬥……”
　　他壹邊說壹邊將頭靠在女妖的手臂上。這大概是他第壹次在紅娘子的面前展示出這種毫無保留的虛弱。但女妖感受不到半點兒柔情與蜜意，憂慮得快要哭泣起來。
　　李雲心輕出壹口氣：“就這麽壹會兒而已。”
　　“再過壹會兒……”他咬牙切齒地笑起來，“我就叫他們瞧瞧……他們是怎麽造了壹個太上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