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 宏大的計劃

　　道統和劍宗的修士當中有許多修為比她高深的。然而都不能像她壹樣深刻理解李雲心那些手段的含義——因為她是雲山上的丹青道士之壹。以化境的實力自然無法做到像李雲心那樣高明的手段，但畢竟可以循著他留下的東西逆推。
　　於是知道……
　　李雲心布了壹個大陣。
　　以渭城為畫卷，畫出了自己的全身經絡關竅。到今夜再了解了洪松道人口中的事，也知道了他的用意何在——以這些香火願力做引，引動渭城裏數十萬人的生氣，統統填充到那幅巨大畫卷當中！
　　只是……然後呢？
　　然後才是關鍵、是重中之重，是這壹切的核心。
　　但豆婆覺得，自己也只能做到這壹步了。接下來的事情，應當只有李雲心自己知道。
　　她如此沈思了壹會兒，輕輕地出壹口氣。
　　洪松道人，本是茫然地瞪著眼、不敢出聲了。而今聽了她嘆氣，才小心翼翼地問：“仙長……小道的眼睛……”
　　豆婆沈默片刻，看了看他。忽然開口，以很快的速度開始念——念的，是壹些在尋常人聽來艱深晦澀的法決。四字壹句，壹口氣便吐出幾十句。
　　洪松道人在壹楞之後，忙撐起了身子像野獸壹樣支楞起耳朵，只怕漏掉任何壹個字。
　　等三息之後，豆婆停住了——她共說了八八六十四句。
　　然後道：“這六十四句，乃是來自壹部名為《水雲勁》的功法。如果妳能記得其中十之八九、悟性好、資質也不差，慢慢練下去，數月就可復明。但如果沒記下、修習又不得法，也就沒什麽辦法了。好自為之吧。”
　　說了這話轉身便走，劉淩忙跟上了。
　　洪松道人臉上的神色變了又變，似乎很想問些什麽感謝些什麽，但又恐壹說旁的、眼下還留在腦袋裏的東西全忘了，於是只坐地上，動都不敢動。
　　壹刻鐘之後，豆婆才停住腳步。這時候，兩人又上了來時的小山。從這小山下去是壹條往北邊過渭水的路——繼續往西北走，就是去往業國的方向。
　　她在夜色中又看了壹眼漆黑壹片的姚家村，自袖中取出壹張紫色符箓來。手指壹撮，毫不猶豫地燃起了。
　　於是面前很快出現壹陣晃動的光影。兩息之後，壹男壹女出現在畫中。盡管影像模糊，但仍可看到眉眼——瞧著是年輕人。男人坐在軟榻上，女人斜倚著他。
　　豆婆的臉上沒什麽表情。略行壹禮：“師兄、師姐。已經查到些東西了。”
　　“說。”光影中的聲音略有些飄渺。
　　於是將她心中的那條線，以簡略的語言說了出來。末了略壹猶豫，又道：“依我看，李雲心所謂的退路……大概就是這壹招。倘若他真有六欲劫身的法門、或者別的什麽手段，那麽大可以再死壹次。由此，便可以解釋為何他最近行事囂張不羈、近乎瘋狂。倘若他依著同樣的手段再死壹次、重復活，那麽許多人便都以為他是真地死了——他就可以暗中等待時機、積聚力量。”
　　“然而要故技重施，總要再提前做壹些布置——就如在渭城這般。”豆婆略沈默壹會兒，低聲道，“我想來想去，想到壹件很可疑的事。”
　　光影中的人又道：“什麽事？”
　　“李雲心在洞庭君山被雷擊，後來被追擊至野原林，在林中殺死成康子。接著，杳無蹤影，在野原林裏消失了數日。”
　　“他那時已是真境。從擊殺成康子處到長治鎮，至多需要壹天的功夫罷了。那麽在余下的幾天時間裏，他都在做什麽。”
　　“野原林面積極廣。其中不但有無數生靈，得道妖魔數量也不少。且如今黑白閻君隱世，死去靈魂是無人收的。”“但依著我這些日子查來的消息——災火之後的野原林當中、野原林周邊，出現的靈魂數量極少。”
　　“那麽少掉的那些靈魂——數量絕不止數十萬——都到哪裏去了。”
　　她說了這些，停頓下來。
　　光影中的男女，也沈默了壹會兒——兩人說了些什麽，像是在交換意見。
　　而後男子的聲音傳來：“說妳的看法。”
　　豆婆深吸壹口氣：“依我之見，李雲心的確在故技重施。他有可能在野原林中，依著渭城的手段，重布了壹個大陣。只是這壹次的陣更大——乃是渭城陣的數十乃至數百倍、以整個野原林為背景，橫跨慶、業兩國。”
　　“而那些消失掉的靈魂，有可能被他化為了怨氣——如同他需要渭城周邊的廟宇當中的香火願力引動渭城中數十萬人的陽氣壹樣……他那些用數十萬靈魂化出的怨氣，也是用作大陣的引子的。”
　　似乎對她這結論感到吃驚。光影中的男子——蘇玉宋，再楞了壹會兒。才道：“……依妳對畫道的了解，他這樣做，有沒有可行性。”
　　豆婆隔了壹會兒，才嘆氣。可這嘆氣不是因為惋惜也不是因為哀怨。而更像是……被某種可怕的、驚人的、無比宏大的手段所折服。
　　“以我的修為……不可能做到這壹點。”她頓了頓，“但那李雲心……已不是天才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如此。”蘇玉宋這壹次沈默了半盞茶的功夫。然後道：“但……根據妳剛才說的那些——倘若李雲心在渭城的時候，是以三十六間廟宇的香火願力為引，將數十萬人的生氣引入畫陣之內。那麽這壹次……他以野原林數十萬靈魂所化的怨氣為引……又要引什麽，入他可能布置在野原林當中的大陣呢？”
　　“畢竟……是這樣大的壹個陣。”
　　豆婆盯著光影當中的人，吐出五個字：“妖魔，與修士。”
　　“他……目前所作的壹切，都是在努力挑動妖魔與玄門之間的爭鬥。”
　　“而今去了雲山，依著師兄妳的說法，是要將妖魔的作戰計劃雙手奉上。”
　　“他聲稱、也是故意叫師兄覺得，他的確很想妖魔與玄門都兩敗俱傷，他好得到喘息的時機。”
　　“但也正是在用這樣壹個顯而易見的目的，來掩飾他真正的用心。他——希望妖魔與玄門修士在爭鬥中死傷無數。真境的妖魔、真境的修士殘魂極難被消滅，可真境以下的妖魔、修士……是數以萬計的。”
　　“這樣的、數萬的殘魂……所蘊含的靈力、妖力、怨氣，又豈是數百萬、數千萬的凡人靈魂所能比擬的？”
　　“這樣強大的力量……已經足夠他重塑大成真人境界的妖身了。”豆婆輕吐出壹口氣——仿佛心神都被這可怕的計劃激蕩，連言語都要小心翼翼，“他想要的不是避世，而是涅槃——這就是他的退路。”
　　說了這些之後，四人都沈默了很久。
　　不曉得是不是的確都被這可能存在的宏大計劃所震懾了。
　　十幾息之後，蘇玉宋才道：“如果當真如此……”
　　“當真如此……那麽妳即刻往野原林去。去瞧壹瞧他是不是的確在那邊做的布置。倘若是——”
　　他的聲音凝重起來：“立即毀去。毀去，或者隨時可以動手毀去，但不要被他覺察。妳能不能保證這壹點？”
　　豆婆略壹猶豫：“我可以試。”
　　但蘇玉宋緩緩道：“我要妳保證。保證萬無壹失。”
　　然而豆婆臉色不變，只又道：“我可以試。”
　　於是蘇玉宋猶豫片刻，嘆口氣：“好吧。但……妳要曉得。倘若李雲心真有重塑六欲劫身的法門，這壹次，就是咱們距離這法門最近的時候。妳……不要出錯。將他牢牢抓在手裏。”
　　豆婆沒有再說話，只鄭重地點了點頭。
　　到這時候，紫符的靈力也已經耗盡。光影壹陣顫動，很快化為點點清輝消失在夜色中。
　　豆婆便繼續靜立壹會兒，嘆了口氣。
　　“到底是……李淳風的兒子啊。”她低聲感嘆了這壹句，轉臉瞧了瞧劉淩——
　　她的嘴巴微微張開，臉上盡是震驚之色，似是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豆婆想了想，對她說：“妳死在他的手裏，得了他這麽多算計……”
　　“也是雖死猶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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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今夜為止，李雲心已經在雲山待了六天。
　　雲山上的六天，對於外面而言不過是彈指壹揮間罷了——在這六天的時間裏，倒是與辛細柳說了不少話。然而絕大部分，都是在討論畫道，並無其他。
　　至今夜，辛細柳離開了，又剩李雲心獨自坐在樹屋中。
　　林中極黑，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可倘若慢慢適應了，會意識到還是有光的——總有夜光從樹葉縫隙中漏下來。而對於妖魔超常的視力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李雲心坐了壹會兒，起身。閑庭信步壹般背著手慢慢地走，穿過巨大的樹木與茂盛的灌木。蟲與鳥兒低鳴，聽得到草叢裏小動物窸窸窣窣的聲響。再走壹刻鐘，就慢慢聽到隱約的水聲——這是那條在這小雲山中蜿蜒的河。
　　於是眼前漸漸明亮起來——是河面上反射的夜光映入了林中。而在這裏，擡頭往上看，就可以看得到那座浮空的山峰了。
　　在他的正上方。
　　於是他停住腳步、輕出壹口氣，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壹句話——
　　“……妳確定是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