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三章 迅雷不及掩耳盜鈴

　　說話的不是別個，正是從前追隨“蓬萊娘娘”、死不悔改的妖魔之壹。
　　叫什麽東海君早忘了，模樣也看不清。只能瞧見如今面目模糊，衣衫襤褸。狀若瘋狗壹般氣勢洶洶地沖過來——正撞在峽谷頂端的禁制上。
　　那禁制立即大放異彩，再將峽谷之外也給照亮了。這壹層禁制在蓬萊娘娘統治蓬萊島時就已經有了。從那時至今仍可圈禁九公子這種身懷重寶的真境巔峰龍子，可見到底有多強。
　　妖魔是半張臉撞上來。用壹雙渾濁的白色眸子兇狠地盯著東海君，仿是要將關押千年的怒意盡數釋放。但那半張臉與禁制接觸處，電光四射、火光閃耀——臉很快被燒糊了壹半。可仍不後退，直到臉骨都被銷蝕出來了，才慢慢地往後壹步，再叫道：“逆賊！妳的末日要來了！”
　　東海君平靜地看看他，又看九公子：“通天君，我這次來是有些話要問妳。”
　　九公子背了手，從谷底慢慢地升上來。不曉得是不是跟李雲心學了愛顯擺的壞毛病——不知用什麽法寶搞得周身金光繚繞，腳下在水中亦顯現出壹團祥雲。再背手、仰頭、容貌俊美，簡直就仿是壹個完美的天神下凡，全不像是牢中的囚徒呢。
　　他身後那些跟班兒見他這模樣，壹個個更是大呼小叫。好像九公子下壹刻就要將東海君按在地上給他們出氣了——於是這位陸上的龍王直升到東海君的面前、與他隔著禁制面對面地站了，才壹擡手。
　　如此他身後的壹眾跟班兒本該立即噤聲。可這些蠢妖怪在牢裏關得久了，除了那壹個人修之外，余下的還在叫罵。九公子又揮揮手、還不聽——便身子不動，腦袋忽然轉了個壹百八十度，向他們露出兇惡的牙齒來：“閉嘴！”
　　——這才趕緊住口了。
　　東海君搖了搖頭：“通天君——”
　　九公子卻將腦袋轉過來，把手壹伸，示意他也“閉嘴”：“哼。有話去對李雲心說吧。他沒到之前，我可半個字兒都不會同妳講。”
　　臉被禁制燒去了壹半的妖魔立即叫起來：“……可妳已經說了！”
　　這壹位是個瘋癲的。他身後可還有幾個也是瘋癲的。聽了這話立即起哄，忘記了自己剛才小狗兒壹般的模樣——
　　“對對對，可不是說了！”
　　“……何止半個字，好多半個字！”
　　九公子大怒，叫起來：“閉嘴！都給本公子閉嘴！想叫我吞了嗎？！”
　　吼叫起來的時候身形暴漲，亦乍現壹瞬間的神魔身。那些瘋癲的妖魔又曉得怕了，趕緊再次沈默。
　　東海君皺眉觀瞧這壹切，覺得眼前的情景似是在慢慢地證實自己的猜想。
　　如果不是故意做出來的模樣——這九公子的心智像是個孩子。這樣的人怎麽會得到真龍的親睞？
　　如果是故意做出來的模樣——說明他與那李雲心應該另有計謀。然而若是與真龍神君之間的關系當真蜜裏調油壹般，直接報真龍的名頭就是。何必搞這麽壹出呢。
　　似乎意味著，他們也對真龍……有些提防的。
　　這九公子不說。至少那李雲心，該是如此的。
　　心裏有了這樣的念頭，通天君便覺得胸口的大石又稍稍松了些。於是把眉頭慢慢地放松了，饒有興趣地看九公子：“我見過李雲心。”
　　“但我和他說，妳落在我手裏的時候，他可是壹點都不慌張。”
　　“聽妳言下之意唯他馬首是瞻——難道不怕他把妳留在這兒，不管妳了麽？”
　　說了這話，終於理會那些被關押的妖魔了。臉色變冷：“李雲心的身邊還有那蓬萊。可依我昨夜的感應，蓬萊是被李雲心封禁在符箓裏。妳們這些……想要等那女妖回來？怕是要等到魂飛魄散的那壹天了。”
　　但出乎他的意料——那些瘋癲的妖魔聽了這話並未失態，反倒笑起來。仿佛他所說的，它們早知道了。
　　九公子更是得意。仰起臉睥睨地瞧他：“嘿，這些事情，我早和它們說了！妳們這蓬萊島上的事情，那個小女妖也早和李雲心說了——李雲心又都告訴了我！”
　　“再教妳點兒妳不知道的——”九公子說到這裏的時候開心起來。似乎把此前“半個字兒都不說”這句話給忘記了，“妳當本公子是怎麽被妳捉住的？”
　　“哈哈哈！本公子在東海上吞吃了那麽多臭東西，才把妳給引了出來、才來了這兒——妳還不曉得這兒的秘密吧！？妳來求求我，我就說！哈哈哈！”
　　說到這裏的時候群妖倒是很配合地壹同大笑。東海君反而微楞——旋即猛地皺起眉。
　　“妳——”他沈聲道，“這裏就是那個入口了？！”
　　九公子笑瞇瞇地盯著他：“哦，看來妳也不是個蠢物。”
　　他又背起了手，得意地走來走去：“那蓬萊娘娘也是個——”
　　話說了壹半，想起身邊還有那幾個瘋子，忙將後面的“蠢物”兩個字咽回去：“……哼，她對李雲心說知道蓬萊島上另有壹個入口可以去龍島——李雲心自然有法子問出來啦。既然知道了，就將這重任交給本公子。”
　　“叫給妳抓了、囚禁於此，省的再費力找妳這蓬萊島在哪兒。”
　　“然後將這裏占住、就可以去找真龍神君了。才不怕妳在海上攔著、生事。”九公子大笑，“哈哈哈哈……李雲心求本公子做這事的時候就說，必然可以瞧見妳臉上現在的神情——如今果然瞧見了，可真是精彩極了！嘿嘿嘿嘿……妳現在意不意外、驚不驚喜？想不想要沖進來將我揪出去？”
　　九公子說了這話，身後往峽谷上空的那輪明月壹指，臉色冷下來：“哼哼。這寶貝叫做霧鎖蟾宮——可不是本公子此前和妳佯鬥的時候拋出去的那些不中用的玩意兒。妳盡可以試試看。還進不進得來、打不打得破！”
　　到這時候，東海君臉上的神情果然精彩極了。倘若他是百化將軍，如今該是壹陣青、壹陣紫、壹陣紅、壹陣白。
　　壹個時辰之前他還在那庭院裏與黃冠子商議要不要對付李雲心、如何對付李雲心。壹刻鐘之前他剛剛下定了些決心、覺得自己終於弄明白了些事情打算出手。可到了這時候才發現……
　　那李雲心早就出手了——自己覺得辦了件漂亮事捉住了陸上兩龍王之壹、牢牢占據先機……結果卻是中計了！
　　九公子笑，那些跟班兒也就笑。東海君臉色陰沈地盯著他們，過了好久才道：“好、好、好。李雲心夠狠心，九公子也是夠膽大——原來我當初在海上捉住了妳，就不該起壹個善念留妳的命。該是把妳直接殺死了，既不叫他遂心意，也成全了妳這個死士！”
　　九公子又笑：“妳這話也不稀奇——李雲心早跟我說，如果被妳抓住了，妳知道了我要做什麽事，必然還得說這些挑撥離間的話兒。本公子現在春風得意，就再告訴妳——”
　　“我才不怕死。妳也殺不了我——妳把我的魂魄打散了，他也有法子重救回來。妳覺得我是死士？嘿嘿……那麽妳在我的眼裏就只是個玩物罷了……哈哈哈哈！”
　　他以“九公子”這身份活了壹千多年。其間壹直平平淡淡，甚至可以稱得上窩囊。後來遇見了李雲心，生活倒是有了波瀾——先壹下子降到谷底去，把身子、把命都丟了。而後又升到巔峰去——如這些日子壹般過得揚眉吐氣，春風得意。
　　這時候面對壹個玄境的大妖卻並不怕。還能只憑口舌就將對方說得怒氣沖沖又無可奈何——終於體會到從前那李雲心擺弄人、算計人時候的快感。可謂愉悅到了極點。
　　東海君見他這個樣子，便將眉頭皺得更緊：“好壹個有恃無恐。既然現在已經找到了入口，怎麽不就此去了？還賴在我這裏做什麽？”
　　九公子嘻嘻壹笑：“妳當我樂意在妳這兒？只不過嘛——”
　　他拉長了聲音。等看夠了東海君如今驚疑不定的模樣，才嘆氣：“只不過，他還叫我真將這裏占據了之後，再做另壹件事。可是做了那件事，就沒法子看見妳這個模樣了。真是掃興、掃興。”
　　說了這話，轉頭厲喝：“走開走開走開！我要做正事了！都回下面待著去——等本公子拿下這東海再封妳們！”
　　喝完壹揮手，海水壹陣翻湧，將那些妖魔統統卷下去了。
　　東海君將這情景瞧在眼中，心裏那塊大石……到底是又沈重壹點了。
　　九公子這時候所展現出來的力量，比與他那分身交手的時候還要更強壹些。他原本還存有壹絲僥幸——想這九公子是自己在這兒隨口胡謅、虛張聲勢、拖延時間罷了。可瞧見這壹幕到底證明了他那時候的確是在示弱、的確是為了進這水獄裏。
　　看到九公子清退了那些妖魔，又向峽谷上空的那壹輪明月招招手。月亮便靠近過來，大小還沒變，仍像個玉盤。他做完這些再嘆口氣：“唉……接下來就沒趣了。妳們說吧——妳們說吧！”
　　說了這話也壹個轉身，潛入谷底去了。
　　東海君不明所以。但也沒有試著阻攔——九公子說他可以試試進不進得去。他用不著試也知道。
　　黃冠子對他說過了，李雲心的身上有許多件寶貝——“在雲山和玄門修士爭鬥的時候收獲不菲。那壹場大戰，可死掉不少高階道士。光是從他們身上搜刮來的法寶，就可以將這兩個龍王都武裝起來了”。
　　這壹件法寶瞧著尋常又不尋常，可見是個罕見的寶物。既然敢這樣說、這樣做，就必有強大的自信了。
　　短短壹刻鐘的功夫自己已經占盡下風。沒必要再真地去“試壹試”、落個更下風。
　　東海龍王在水中嘆了壹口氣。但嘆出來的也是水——隨後瞧見禁制之內的那壹輪明月裏，漸漸浮現出壹個人影兒來。有些眼熟。
　　人影兒逐漸清晰，仿佛正在向這裏走。這不是幻覺——兩息之後，李雲心從明月中走了出來。
　　東海君楞了楞。但很快收斂臉上多余的表情，叫自己微微苦笑——仿佛是個大度的失敗者。當然，只是第壹輪對局當中小小的失敗而已。這只剛開頭，而他也只是疏忽大意了。往後他若傾盡了全力，必不會再叫這種事再發生。
　　妳來我往、壹刀壹劍。總得叫他清楚這片海上誰才是真龍王。
　　“渭水君。”東海君搖了搖頭，“真是好計謀。只見面壹天的功夫，分身就到了我蓬萊島——我昨天以分身見妳，妳今天以分身見我。也算是旗鼓……”
　　可話沒說完，被打斷了。
　　李雲心走出明月，在東海君說話的時候以平靜的神氣往四下裏瞧了瞧。瞧完了、壹擡手：“東海君誤會。”
　　他沈聲道：“如今不是我的分身。這寶貝，有破碎虛空、轉移萬裏的效用——此處壹輪，我的手裏還有壹輪。我從那壹輪走進去從這壹輪出來，所以而今我正是與東海君面對面了。”
　　本想叫自己平靜而有風度的東海龍王，如今再壹次怔住。他直勾勾地盯著李雲心：“妳——怎麽——怎麽會——”
　　本以為事情剛剛開始的。好比壹場妳來我往的蹴鞠比賽——對方剛剛進了壹個球。雖說有點兒挫敗感，可知道來局還長，還有足夠的機會扳回劣勢。但剛剛這樣想，哨子也就響了。告訴自己比賽結束，拜拜了您哪！
　　——怎麽會？！
　　瞧見他這神情，李雲心卻沒有像九公子壹樣沒風度地大笑——他的表情依舊嚴肅。兩眼直視東海龍王：“我與通天君，本就是應召前來。神君沒有告訴我們如何去龍島，該是壹個考驗。想叫我們自己找法子。”
　　“現在和我和他找到了法子，盡可面聖了。”
　　說了這話，頓壹頓。看東海君的臉色。
　　這位東海龍王的臉色自然差到了極點——他甚至都不想再在這裏多停留哪怕壹瞬間了。之所以沒有當即拂袖開走是因為……倘若那樣做了，就真是連壹點兒體面都沒了！
　　足足沈默兩息的功夫，他才開口：“呵……那麽渭水君盡可去了。何必在這裏與我啰嗦。”
　　李雲心盯著他：“因為上官月在妳的手裏。東海君——我願意放棄這壹次見神君的機會，換她的自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