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六章 萬年老祖品性高

　　她將要再問壹句“妳可有什麽證據證明”，就聽到李雲心說：“……也別叫我拿什麽證據證明——我何至於拿這種事來敷衍君上。”
　　他從前見真龍的時候恭恭敬敬。上壹次表現得桀驁不馴，但也更類似於某種“合理正當的平等態度”。這壹次卻不然。多了些負氣的味道，多了些任性的味道。他此前叫九公子撒嬌，九公子撒得大眾且明顯，倒是他如今也算是在撒嬌，但隱晦而獨特。
　　真龍豈能想到他會如此？但也不會信什麽“何至於拿這種事來敷衍君上”——有什麽事是他做不出的。
　　然而……
　　倘若李雲心有意撒謊，壹時間是查不出什麽來的。她原本也沒有想過李雲心當真會老老實實、不出任何岔子。不過她心中也自有對策——只是時候未到了罷了。等將那東西引動出來……就是李雲心再計謀多段，也要任由自己揉捏。
　　於是到底微微壹笑：“也好。妳能找到這樣的幫手再好不過。等料理了海面上的事，我也該料理我和她的事。眼下——這令牌妳拿去就是。實心做事，或許還有意外之喜。”
　　壹揮手，將壹枚令牌拋過來。
　　李雲心伸手接住、壹瞧。
　　的確是他想要的東西。與他在雲山坤殿中找到的那枚令牌外形不同，然而材質是壹樣的。有些許熟悉的龍氣，又有些別的雜駁氣。當初因為那些氣息，紅娘子誤以為這不算寶貝。可如今來看……倘若這令牌真是真龍鱗甲的壹部分，恐怕那些雜駁之氣就是些別的、他還沒有搞清楚的東西。
　　他管這個叫“真龍令”，但還有“神龍令”。如今他身上還有壹枚神龍令——是神君在洞庭現身的時候賜他的。細細長長，宛若壹柄匕首。
　　“神龍令”更加廣為人知——群妖都曉得是以當初真龍與鵬王爭鬥時、崩碎的壹片鱗甲所制成的。
　　神龍令上的龍氣之精純濃郁，可以直接震懾群妖，令他們打心底感到敬畏。而李雲心在雲上發現的這枚“真龍令”則不然。龍氣不濃郁，仿是假的。
　　但問題是，又的確可以以此為核心，畫出九公子的龍族軀體來。
　　倘若這兩樣東西都出自真龍的身上，是不是意味著……真龍本身發生了什麽變化？
　　從前的真龍征討四方，平定中陸。如今的真龍縮在龍島，挑動龍子內鬥。甚至還要借助這個她並不信任的李雲心之手，幫助她完成壹些事。
　　至少在了解內情的李雲心這裏看，真龍毫無疑問地衰弱了。難道就是因為這種衰弱，所以才龍氣才變得駁雜……可為什麽會衰落到如此地步？
　　僅僅是因為分化出了龍魂麽？
　　如果是，當初又為何這麽做？
　　這些問題他想了很久，並不能找到最終的答案。且眼下也用不著再勞神繼續思索——他來到了海上。他準備做壹些事。如果這些事情——哪怕只有壹部分——可以依著他料想的方向發展，那麽最終壹切謎團都將被揭開。
　　從前他是個沒有什麽力量的小角色。而今他成了舉足輕重的人物。
　　眼下在這片東海上，無論真龍、東海君，還是李雲心——每壹個勢力都曉得對方或許另有心思。但每壹個勢力也都不在乎那些心思。他們都想要利用彼此達成自己的壹些目的，並且都堅信壹旦自己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那麽就有足夠的力量去控制整個局面。
　　好像壹場牌局。每個人都手握自己的底牌，觀察、試探。以求在最終時刻橫掃壹切，贏者通吃。
　　真龍拋出了這枚令牌，看壹眼李雲心，又看壹眼九公子，笑著說：“通天君，好好做事。我等著在龍島見妳。”
　　九公子忙拜下去，聲音都有些微微的發顫：“是……謹記神君的吩咐！”
　　等他再擡起頭的時候，半空中的那扇“門”不見了，真龍神君也不見了。
　　九公子立即跳起來：“妳瞧見沒有！？聽到沒有！？”
　　李雲心摩挲手中的那枚令牌，隨口應壹聲：“嗯？”
　　“神君叫我通天君！說在龍島等我！哈！”九公子背著手、昂著頭——全沒了在真龍面前戰戰兢兢的樣子——像是個剛剛得到表揚的孩子，“妳說說，我們接下來怎麽做事？嗯？先殺去哪裏？嗯？往南——”
　　他壹邊說，壹邊向南壹揮手。轟的壹聲響，南邊的海面上登時炸起壹連片的巨浪來。
　　“——還是向西？還是向北！？”
　　他壹邊說壹邊胡亂地使力氣，仿佛有勁兒沒處發泄。海面上便轟隆隆地響，水珠兒從天空中灑落，像是下起了壹場暴雨。
　　李雲心這才笑了笑：“九公子，還沒到大殺四方的時候。妳瞧瞧我——咱們還得等壹陣子、等我力氣恢復了，再做事。”
　　九公子這才停了手，皺起眉瞧他：“妳真的……”
　　李雲心聳聳肩：“要麽妳去問她。”
　　九公子忙搖頭。搖了頭又掃興地說：“現在那小魚兒可不好惹。我才不想瞧見她。那麽，怎麽辦？”
　　“會有人告訴我們怎麽辦的。”李雲心轉了身，往遠處看——海面上被九公子激蕩起來的波浪還未平息，仿佛被暴雨摧殘過的池塘，“我猜得沒錯的話，東海君的人很快就會到。咱們先省些力氣，跟著他們走。”
　　他們見真龍的時候是早上。然後用壹個上午的時間開始等待。
　　李雲心聲稱石柱上的陣法是他苦思冥想許久才繪制出來的，壹旦全力運轉，幾乎可以抵禦由玄境巔峰的大妖魔所發出的傾力壹擊。九公子與山雞對此很感興趣，但隨即推測，也許這東西並不是李雲心搞出來對付什麽海上妖族的。
　　或許是用來防備紅娘子的吧？倘若他對真龍說的話是真的，也許到最後是將紅娘子給惹惱了——他跑回來、擔心那小妖女再找他麻煩，才造了這麽的壹個烏龜殼兒。
　　九公子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推斷接近真相，決定同李雲心壹起躲在這兒——他還擔心那魚精無聊了找到他，再將他打回原形在手上把玩了。自然也就把這些對山雞說。可山雞才不信，認為李雲心並不會忽然跑去同那妖女糾纏。即便是跑去了，李閑魚也沒有嫌棄自家大王的道理——
　　自家大王這樣手眼通天的人物，那鹹魚精如果真要挑夫婿，除了他還能挑誰去？
　　這兩個妖魔在李雲心的身後這麽閑聊了壹個上午，誰也沒能說服誰。等到中午的時候終於說累了，才註意到李雲心不知什麽時候站了起來，盯著東邊看。
　　然後壹擡頭，壹個濕淋淋的人形嘩啦啦地壹聲被他從海水中拉扯出來。
　　現身的人穿了壹身軟甲，束發。看起來像是個年輕的軍官。臉上的神情有些驚慌，仿佛壹只剛被人從地下逮出來的兔子。壹離開水面、遠遠地瞧見李雲心站在石上虛虛張著手便大叫起來：“饒命饒命！渭水君饒命！小的是東海揚威校尉，奉君上之命——啊……”
　　話沒說完就被李雲心甩到礁石上。昏頭昏腦地擡眼壹瞧，先看到九公子——豎起眉毛看他，臉上陰森可怖。瞬間曉得就是那個吞吃了幾十個海妖、又將水獄大鬧壹番的通天君。
　　立時壹哆嗦，站起來了。
　　又瞧見壹個穿彩衣的。雖然看起來氣勢並不驚人，然而也知道是李雲心的跟班兒——這等人物的跟班兒，哪裏是泛泛之輩？
　　忙又朝他笑。
　　雞精這家夥得道不過壹年，雖說常為李雲心做事、也有些歷練。但依著他自己所說，從前到底是在渭城裏的劉氏看山書院聽書、漸漸有了靈性。因而性情不如尋常妖魔那樣乖張，反倒是妖中頗為和善的。
　　因而看這小校朝自己笑，便也友好地笑了笑。
　　這壹笑倒叫小校臉上的笑容僵了——心說這位或許比那通天君還殘暴。通天君的殘暴至少寫在臉上，可這壹位……邊笑嘻嘻邊下黑手的妖魔他見得多，才最嚇人呢。
　　忙避開山雞的眼神。這時候見李雲心轉過了身，冷著臉問他：“怎麽來得這麽遲？”
　　小校不明所以地“啊”了壹聲。
　　李雲心的臉上立即浮現出不耐煩的神情：“聽不懂？那就回去。叫妳家君上換個機靈點的來。”
　　小校這才慌忙道：“懂的懂的——啟稟渭水君，小的本該今天早上就到的。但壹來找君上的所在花了些時間，二來……不巧迷路了。”
　　九公子立即叫道：“迷路！？迷什麽路？！妳既然是那個什麽東海君的手下，怎麽在妳自家海裏迷路？！”
　　小校又轉向九公子，戰戰兢兢地說：“通天君容小的道來……小的真身原本是海族，未得道的時候也是順著潮流飄來飄去，不愛用眼睛看路的。有了些道行這習慣改不了，還是循著靈力來走——海中靈氣大多是隨著潮流的……”
　　“前些日子潮流中的靈氣大亂，海上又廣闊，小的走路就已經不便了。原本這些日子漸漸適應了……誰知道昨晚又遇到亂流，將我給迷得昏頭昏腦……找了整整壹夜，才在早上時候嗅到熟悉的味道，找了來。”
　　他這模樣是擺給九公子看，話倒是對李雲心說的。
　　九公子很滿意他對自己這態度，就不再兇他。而是矜持地咳了壹聲：“唔……這麽說，倒也還說得過去。”
　　——從前李雲心是人的時候怕他。可也不是那種卑微至極的怕，也算是怕得有氣度。後來李雲心成了龍子，他也又成了龍子，兩人之間——至少在九公子看來——算是平輩論交，像朋友壹樣。
　　山雞是李雲心驅使的，對九公子則是百般容忍，做事臉上壹直帶著笑意。九公子覺得既是朋友的屬下，自己也要給些面子，因而也不太欺負他。
　　到如今見這小校，倒是頭壹次見人對自己戰戰兢兢、畢恭畢敬。頓時心情大好，覺得海和天都更藍起來，倒也不大留意他究竟說了什麽話了。
　　李雲心哼了壹聲：“我暫且信妳這些說辭。但今天是頭壹次——妳再有壹次不機靈，我當妳還沒有熟悉我做事的風格。有第三次，看在東海君的面子上，也能給妳機會。可所謂事不過三，有第四次，就回去吧。”
　　嚴厲地說了這話，不等小校回話便道：“現在給我說說。東海君是不是想明白了——下壹步打算怎麽做？”
　　小校忙道：“稟渭水君，我家君上對渭水君此前提出的要求無所不允。卑職來之前，君上已經召集了諸海的使者、共同商議討伐君上的事情。”
　　“如今我來，也是給渭水君壹個消息。昨夜余下的八位龍王們壹致認為，既然數千近萬人難是渭水君的對手，就該以大軍殺來。可從諸多海調集大軍不是壹日、數日能辦到的事情，因而該去求助萬年老祖——”
　　小校壹旦緩過神兒，說起來話來倒是頭頭是道、很有條理。
　　李雲心壹擡手：“萬年老祖，是什麽東西？”
　　小校咳了壹聲。似乎覺得李雲心將“萬年老祖”稱作“東西”不妥，但又不敢直言。只得裝作沒聽見——語氣倒是變得愈發恭謹了：“萬年老祖……是居住在極東弱水之中的壹位神通大能。據說已經活了萬年之久，座下的弟子無算。”
　　“陸上，有玄門的修行人，有妖魔。咱們海中人極少，妖魔眾多。但也有修行者的——這些修行者，便是想要學習神通、道法的妖魔。都拜在萬年老祖的門下。諸海龍王的府中也多有萬年老祖門下的弟子……沒誰敢對他不恭敬的。”
　　李雲心微微壹楞，轉臉看九公子與山雞：“聽著沒。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沒來海上還不知道有這麽壹位。”
　　就又看小校：“依妳這麽說，萬年老祖勢力很大？比起玄門如何？各位龍王的府裏都有萬年老祖門下的弟子……他們就不怕這位萬年老祖壹旦起了歹意，把他們給——”
　　小校忙擺手：“龍王說的是哪裏的話！萬年老祖品性高潔，萬年以來……如果真想怎樣，不是早就做成了麽？只是並不熱衷那些爭權奪利的事、壹心向往大道——”
　　李雲心點點頭：“好。那麽妳給我詳細說說這位品性高潔、活了萬年的……萬年老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