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五十六章 黑藥
心魔 by 沁紙花青
2019-2-3 20:24
“其二,有關那離國異獸。”第五伯魚微頓了頓,“只壹個下午的功夫,時間畢竟緊了些,沒打探到什麽有價值的消息。”
李雲心嘆口氣:“也是難為妳。我能理解。撿些妳們打聽到的說說吧。”
“是。下午從城外拘了些魂魄。有從業國來的,有從離國來的。已經喪命十幾天,神誌都不很清醒。也不知因何沒有被閻君勾了去。細細問了,才曉得並非異獸。乃是說那離國皇帝——”
這個“其二”,說的時間就略久了些。
李雲心靜靜地聽著,等第五伯魚將他知道的都說了,他便壹言不發地盯著這位金吾衛大將軍的鬼魂看了好壹會兒,不說話。
鬼將被他看得有些局促,壹拱手:“龍王恕罪,實在是時間緊,加之——”
“我太喜歡妳這個家夥了——要不然妳來幫我做事吧?”李雲心搖頭,長出壹口氣,“妳的這些消息不是沒什麽價值,而是太有價值了——妳來我這裏做事,等我以後做了真龍王,封妳個伏波大將軍怎麽樣?統領我渭水十萬水族,帥不帥?”
第五伯魚肅穆地行禮:“龍王切莫如此消遣末將。末將忠於陛下,絕不會有二心。”
李雲心惋惜地直嘆氣,自顧自地扳著手指數落:“妳家那位陛下明明沒我帥,又沒我聰明,偏有妳這麽個做事效率高、說話又低調、還忠心的大將軍。我手底下那幾個逗……唉,得了。這事兒以後再說。”
他沈默壹會兒,又沈默壹會兒,再來回踱了幾步,臉上的神情慢慢變得凝重。
他在消化第五伯魚給他弄來的情報。
雖然並沒有月昀子所知的那樣詳細,但,“天皇帝”、“願力”、“修士”、“睚眥”,這些詞兒組合在壹起,已經足夠他推斷出想要了解的信息了。
昨夜殺清量子,用了九霄雷霆火。原本是打算虛虛實實看月昀子的反應好禍水東引至洞庭。哪曉得之後那月昀子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像是被嚇著了。
他隱約猜測到壹些事情,然而並不肯定。
到今日,見那月昀子還沒什麽行動,已覺得事情有點兒反常。
再到這時候聽了第五伯魚說的事情……終於忍不住感慨,似乎真有好運冥冥之中眷顧他——叫他聽到了那錢三娘所說的“禍事”、又留心打探、且叫這位鬼將軍去查了。
他殺那清量子……
本是臨時起意的壹步。
如今看,殺得正是時候。
如果他沒有猜錯、如果那月昀子又的確是壹個聰明人——遠比壹般的“聰明人”都要更聰明的那種聰明的人話——此刻他會懷疑,昨夜殺清量子的,是龍子。
只不過不是第九龍子,而是……第二子,睚眥。
聰明人都有壹個共同的特點——想太多。
只有想太多才能註意到更多的蛛絲馬跡、見微知著。
譬如說在“螭吻已死”、“清量子被九霄雷霆火擊殺”、“唯有龍族才有這樣的本領”、“神龍教”、“睚眥受重創”這幾個已知前提下……
聰明而大膽的戰略家會推斷出壹個驚人的可能——
那夜擊殺清量子的,乃是二子睚眥。
那二子睚眥受重創,曉得平日裏樹敵太多,逃竄來了九子所轄水域。
這裏畢竟有神龍威勢,等閑妖魔既不樂意來占據這並不算廣闊的水域、也不願意去招惹神龍可能降臨的憤怒。
隨後發現他那位九弟被殺,這周圍強敵環伺。於是同那洞庭君勾結在壹處,依著那老東西的計謀搞出壹個神龍教,好吸收些香火願力——那神龍教拜龍子螭吻,睚眥總也要占個龍子的名號。
李雲心在原地又想了壹會兒,擡頭看看那第五伯魚,心裏壹動,便將這些想法都同他說了。
這鬼將聽得有些艱難,李雲心便停下來、就著某些關竅給他解釋。
如此這般都講明了,才問他——
“妳聽了我這說法,如何想?”
鬼將沈默了壹會兒:“龍王深謀遠慮。但……普通人未必會像龍王這樣想。”
“普通人會疑惑,會想要解決問題。然而這個考慮的方向……也會盡可能地,靠著常理的壹邊想,而非……奇計。龍王這推斷,畢竟有些壹廂情願了。”
李雲心聳聳肩:“妳是月昀子,會怎樣想?”
鬼將這壹次沈默得更久。最終老老實實道:“末將會什麽都想不出。只好四處打探碰碰運氣,或者與那洞庭君好好談壹談。再或者……直接滅掉神龍教。”
李雲心撇撇嘴:“四處打探,會把妳暴露在敵人的視野之下,被人陰死。和洞庭君好好談壹談?妳怎麽知道這壹切不正是因為對方想要妳這麽幹,所以才搞出來逼妳就範的。”
“直接剿滅神龍教麽,哼,蠢透了。這種辦法——”
說到這裏,李雲心楞了楞。
楞壹會兒,壹拍手:“我就說我喜歡妳這家夥。”
他覺得自己的腦筋開了竅。
原本的計劃是引洞庭君與月昀子、白雲心三方爭鬥。但數萬裏之外離國皇帝的死卻攪亂了他的謀劃。不過因著這位鬼將軍第五伯魚的話……
他覺得自己有了點兒別的打算。
於是心情好了些。手在扇子上壹抹,便不知從何處又摸出壹只青李子、呲牙咧嘴地咬了壹口。
那鬼將在夜色中站得像壹尊黑鐵鑄的雕像。見他這樣子猶豫了壹會兒,問:“既然酸澀,為何還要吃。”
“因為嘴裏沒滋味。”李雲心想了想,又問,“第三件事呢?”
因為這句話,第五伯魚的臉上露出古怪的神情。似乎很想要發表些什麽看法,但又因為身份與情勢,不得不要自己慎言。便只道:“陛下的事……末將不好過問。若有了結果,想來陛下會告知龍王的。”
頓了頓,又道:“……末將鬥膽說句罪該萬死的話。我大鄴……便是因那妖女而亡。如今陛下又同那妖女……”
李雲心搖頭,笑:“妳這個想法可不對。什麽叫因妖女而亡?妳這滿腦子封建思想——如果妳們鄴國國富民強四海升平,那哪怕所有的官吏都開始作死,也能作上個幾十上百年。別給自己找借口,把鍋都往妹子身上甩——得了,不爭這個。我找那人還有事,妳先撤吧。”
金吾衛大將軍似乎仍不贊同李雲心的說法,但對方已經徑直往街道那壹頭走過去了。
他便人模人樣地嘆口氣,戰馬無聲地邁開四蹄,直滑入了夜色當中。
李雲心走到書筆店前五六步遠,原本開了壹條縫的窗戶關上了。他並不在意,直直走到窗下,伸手敲了敲窗欞。
屋子裏本還有些聲響,這時候立即沒了。
隔了好半晌,李雲心又敲壹下子。屋裏的人這才道:“……打烊了。”
“我不要買妳的東西,倒想要送妳些東西。”他倚在窗外,不緊不慢地說,“我有壹卷從城裏上清丹鼎派駐所求來的《神品丹方直指》,妳想不想看?”
屋中忽然嘩啦壹聲響,似乎又什麽東西被碰掉了。又過壹會兒屋裏的人才問:“……妳是什麽人?我並不認得妳,妳想要做什麽?”
李雲心不說話。
那人也沈默壹陣子——似乎又憋得難受,但語氣終究放緩了些:“我方才聽見妳在對面自說自話……妳可是……瘋子?”
“我知道妳是於家的女婿,並不得誌。妳那正妻乃是於家四房的庶出,模樣性情都不好,更攀不上什麽高枝兒,下嫁給了妳。”李雲心壹邊把玩手裏咬了壹半的青李子,壹邊慢慢說,“妳本是個書生,但書又讀得不好。經商也沒什麽頭腦,且臉皮薄、不善交際,就更用不上於家的那些資源人脈了。”
“偏妳看著於家那些——在妳眼裏沒甚誌氣、品性差勁的人都過得順心如意,於是心裏愈發不平了,總想著要做些與眾不同的大事,搞出來給那些人看,讓於家老爺對妳青眼有加。”
屋子裏的人聲音驚惶起來:“妳到底是什麽人?我這裏並沒有金銀,家中也沒有!我家中……”
“是啊,妳家裏窮得要妳那娘子當陪嫁的首飾度日了。據我所知前天妳娘子把家裏的丫鬟也遣走兩個,只留了她陪嫁過來的那姑娘。”李雲心不慢不慢地說,“妳幾天不回家,只在這裏搞那些鉛汞之術……妳又不是上清丹鼎派的弟子,只自己瞎玩兒,難道還會比人家更加通丹道麽?”
“再說妳這麽個玩法——把這店裏賺來的錢財都白白煉了,妳家裏孩兒餓得直哭……汪兄,妳這樣做人很失敗啊。”
屋子裏的人猛地推開窗戶、探出頭。是個二十多歲的書生,但似乎因為長期煙熏火燎、面相看起來要稍老壹些。蓬頭垢面,也不曉得多久未出屋了。
但李雲心早閃身上了屋頂。
這汪生左右看了看沒找到他,便只低聲驚怒:“妳是什麽人?憑什麽來管在下的家務事?”
“妳又曉得些什麽?知道我在做什麽?我要做的東西,可不是那些尋常丹藥!”
李雲心坐在屋頂,悠悠道:“這個我也曉得的。妳不煉丹藥,但煉發火藥。要我說發火藥這個名字也不好,不如就叫火藥。可是妳煉了這麽久,可曉得人家上清丹鼎派的道士都用的是什麽?——白費功夫罷了。”
汪生聽到聲音來自屋頂,可又不敢真的探頭往上看。咬牙切齒地想了想便回屋不知自哪裏取了壹支短竹竿來,縮在窗口側著臉往屋頂上捅。邊捅邊道:“妳管我作甚、妳管我作甚,哪來的瘋子——嘿,妳怎麽知道我不曉得那配方?不過是硝磺木炭,哼——啊呀!”
他捅了壹氣沒捅到李雲心,倒是捅下來壹片青瓦。瓦片落下來砸了他的手腕,泥灰還迷了眼。汪生痛得丟了竹竿捂著手直吸氣,又掀開眼皮吹自己的眼珠子,涕淚橫流。
便聽見屋頂那人又不慌不忙地說:“哎呀,妳竟然知道這個。不過妳只知道硝磺木炭,可知道配比?幾分硝幾分硫幾分木炭?”
汪生捂著手腕怒道:“難不成妳知道?!”
但沒人回他。他捂著手腕又揉了幾下子,如夢初醒。忙大叫起來:“難道妳曉得?!咦?妳快告訴我——我我,我……妳既是細細查了我那婆娘和小妾,啊呀,我將我那小送妳也可——”
這麽喊了壹會兒,屋頂上那聲音才又悠悠傳來:“我要妳那黃臉婆做甚。妳聽好了,我只說壹遍。我這發火藥,色黑,叫做黑藥。配比麽,乃是七點五……唔,十五分硝、兩分磺、三分炭。依著這個配比混好了,以木槌輕輕地錘細了,然後——罷了,這些妳該都曉得。這樣,便可得黑藥。”
汪生大氣也不敢出,瞪著眼睛記下了、在心裏又默念幾遍,隨手摸了什麽飛快地劃在泥地上,才又問:“……為何告訴我這些?妳想要什麽?”
屋頂上那人略壹沈默,便道:“我知妳受於家輕視,心中抑郁,恨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於家人。我呢,同於家也有仇怨。妳要問我是誰——可聽說過錢家堡?”
汪生楞了壹會兒,微微皺眉,大驚:“妳……妳……妳是錢家堡的人?那不是從前大慶武林第壹富有的豪門?後來被飛鷹堡滅了門?!”
李雲心坐在屋頂上,無聲地聳聳肩——看起來那錢三娘沒吹牛,那個錢家堡果然很是有些名氣。
便又面無表情地恨聲道:“是。就是那個錢家堡。錢家堡被滅,錢家堡的人可殺不幹凈。我們原本來了渭城安身,開壹家鏢局。豈知那家鏢局又被於家和大鏢行設計陷害,如今也開不下去了。”
“今夜我們就動身離開渭城。但我想,在我走之前,哼哼……總不能讓那於家過得太舒坦。我觀察妳已有幾日,知道妳這人並不甘心做於家附庸,因此送妳壹個晉身的機會。”
“過些日子,自有機緣讓妳壹展所長。到那時候……唉。”李雲心裝模作樣地嘆息壹聲,“妳得了富貴、有了權勢地位,可不要忘了今日所遭受的那些於家人的白眼,也不要忘了是我錢家人給了妳這富貴!我去也!”
然後就真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