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四章 浩瀚君有點兒為難

　　當東風吹起，戰鼓擂響，浩瀚海龍王的大軍奔襲而至的時候，李雲心站起了身。
　　他獨坐壹夜，小校連壹句話都不敢說。到如今瞧見四方海面湧起兵將旌旗，到底又有些發慌——從前他應當是在對面的，如今卻在李雲心身邊。或許這位渭水龍王已經習慣了壹個人挑戰全世界的感覺，可他顯然還沒有。
　　於是壯著膽子低聲問：“……龍王，咱們……可有什麽章程？”
　　李雲心的衣衫早幹了。如今負手而立，衣袂飛揚，聲音卻平靜得像壹潭死水：“之前有。”
　　他慢慢擡手，將掌中握著的壹點紅重新按上眉間：“但現在沒有了。聽天由命，瞧瞧是死是生。”
　　小校張嘴楞了壹會兒，顫聲道：“龍王……是在說笑吧……”
　　李雲心淡淡地看他壹眼：“哦。”
　　……
　　……
　　從極遠處看李雲心以及他立身的石柱，就好像在看壹個黑點和其上的微小塵埃。
　　但浩瀚君並不懷疑那粒“塵埃”所擁有的力量。
　　可也不畏懼。
　　他在東海君的殿中表現出魯莽的壹面，但也只是表象罷了。莽夫不可能統領疆域最為廣闊的浩瀚海，也不可能叫麾下將士用心、如臂使指。
　　如今他坐鎮後軍，身邊諸將環繞，已將李雲心容身石柱周遭圍了個水泄不通。此番共發兵三萬，盡是浩瀚精銳。大軍所過之處盡皆壹空，所有的魚蝦都被捕食。這是陸上所沒有的便利——行軍所到之處皆為糧倉，用不著擔心後勤供給。
　　他沒有冒進。只是將石柱周圍百裏之內的水域圍住、將隨軍的無生仙門方士遣出。
　　這些方士，也是修行人的壹員，可遠比尋常修士更擅長陣法。
　　如今十幾個方士在先鋒數軍的護衛下，謹慎地接近紫夜真人所報的李雲心設下的陣法邊緣，行探勘測繪之事。
　　這些方士的頭領看著是壹個中年的男子。孔武有力，下巴有些胡渣。依著陸上人的眼光來看，是個奔三的大叔，道號琴風子。
　　琴風子的修為不高，堪堪化境巔峰罷了。但站在浩瀚君身邊的水臺上，氣勢絲毫不弱。神情淡然，臉色平靜。他身邊除了浩瀚君還有數位玄境、十幾位真境的妖將。但如此也沒能叫他覺得局促。
　　無生仙門的修士在海中算得上“超然物外”的存在，即便在並不喜歡他們這些人的浩瀚君身邊也沒有改變。
　　只是氣氛略有些微妙罷了。
　　大軍駐下、等那些方士勘探測繪的功夫，這二人壹直沒有交談。待半個時辰之後、方士們陸續回來繳令，這琴風子才略施壹個道禮：“君上，已有些眉目了。”
　　浩瀚君坐在由十六名妖兵所擡的輝煌寶座上。聽他這話隔了壹會兒才道：“哦。說來聽聽。”
　　琴風子頓了頓：“紫夜真人所言無誤。以那根石柱為中心，百裏海域之內都是壹個陣法。不是玄門道統、劍宗的手段，我們無法得知詳情。”
　　“但紫夜真人此前已用金絲勾纏法探查過。知道他這陣法是個生生不息、抱殘吐納的陣。以尋常人聽得懂的話來說，就好比——”
　　“我們以十分力去攻，他能擋下七分，陣法又吸納三分。紫夜真人此前用了兩記殺著，都被他給硬接了，也將那力量存下。而後又輔以別的手段，將那些力道百倍、千倍地還來。因此真人才被重傷——”
　　“是死了。”浩瀚君插言道，“怎麽破陣？”
　　“要破陣法有兩個法子。”琴風子似乎並不介意他的那句話，“壹個是慢慢地來。萬物都有極限。我不知道他是用何種手段、怎麽成的這個陣。但知道不可能無限地吸收力量。我方有大軍三萬。慢慢去攻，不叫我方損兵折將。他的力量積蓄到極致，要麽反擊，要麽陣法自反噬自身。無論哪壹種，咱們都擋得下來。”
　　“且用這個法子，或許還能在爭鬥中發現我們暫時沒有註意到破綻。此法保險。”
　　浩瀚君沈默了好壹會兒。自始至終都在瞇著眼睛看李雲心。
　　然後擡手往遠處指指：“妳說。妳們的人忙活了這麽久，那個李雲心就在石頭上站著，看著。是嚇傻了呢，還是有恃無恐，覺得叫妳們查出來也沒什麽大不了？”
　　琴風子也擡眼往遠處看了看。
　　如今朝陽初升。李雲心的身形襯著晨曦，格外分明。
　　他的確自始至終都壹動未動，倒是身後的壹個小妖在走來走去，似乎又驚又怕。
　　琴風子想了想：“能布出這樣的陣來的人……我實在不敢妄加揣測。浩瀚君，貧道有壹些話，說了還請君上不要怪罪。”
　　浩瀚君撇撇嘴：“怪不怪罪，妳先說了才知道。”
　　琴風子便道：“我雖是化境修為，卻不是因為不夠勤勉、將修行耽擱了。乃是因為老祖宗說我於陣法壹途獨具天賦，因此叫我在這方面多用心。境界、神通，我誠不如君上和諸位將軍遠矣。但在陣法上，我自忖不輸洋面上的任何壹人。”
　　“我粗觀此陣。只覺得此陣絕非人力能成。說句悖逆的話，便是老祖宗親臨、以他的神通，也未必能做到這個地步。”
　　他說到這兒，浩瀚君終於微微轉臉看了他壹眼。周遭諸將也都面有訝色。
　　這些無生仙門的修士也愛耍弄心機。但所有人都曉得於他們而言那位弱水之中的“老祖宗”是至高無上、絕不容褻瀆的存在。他如今竟把那位“老祖宗”也牽扯進來，說的大抵是真心話了。
　　便聽他繼續說道：“但這種無法可成的陣，竟然真的成了。我還聽說，這陣法是在壹夜之間成的——先前各路聯軍追殺女妖至此的時候，這洋面上還沒有此陣。但諸軍敗退、只過了壹夜……就憑空出現了。此間必有蹊蹺。”
　　浩瀚君皺眉：“妳想說什麽？”
　　琴風子輕嘆口氣：“貧道素知浩瀚君的勇武冠絕諸海。我這第壹個法子保險，但君上未必喜歡。可仍然想勸——不要用第二個法子。”
　　浩瀚君冷哼壹聲：“我的事，不由妳做主。妳這第壹個法子縮頭縮腦，本君的確不喜歡。說第二個。”
　　琴風子無奈地搖搖頭：“第二個法子，先前紫夜真人已用過了。以力破巧。他想要用廣生玄妙真人的力量壹舉擊潰這陣法。但沒料到那樣的力量也不盡足夠，反被李雲心用去了。而我軍三萬之眾，皆為精銳。再用這以力破巧的法子，或許有效。”
　　浩瀚君皺眉：“還以為妳有什麽高論。”
　　他說了這話，又長出壹口氣，往周邊壹指：“妳看看。這洋面上除了咱們浩瀚海這壹軍，還有些什麽人？”
　　用不著看琴風子也知道，還有各路的妖魔。
　　凡人看海，只覺得壹片廣闊，廣闊之中又顯荒涼。但實際上海中也算是繁華熱鬧的，只是不像陸上那麽擁擠。龍王們麾下有自海中各處征召而來的妖勇，編為兵將。另有許多未被編制的，便收歸許多妖王麾下。
　　那些妖王好比陸上的豪強。只是比豪強要強上許多——亦有自己的私兵編制。龍王與豪強們共治大洋，才能保得壹方海面太平。
　　如今在浩瀚海這壹軍之外，許多妖王聞風而來，像是壹群等待食腐的禿鷲。
　　浩瀚君清楚這些人的來歷——半數來自東海，某些來自浩瀚海，另有許多來自余下諸海。
　　真龍在壹千年前廢去了蓬萊娘娘壹幹人等的修為，拔擢了如今這些龍王，並不是完全沒有留下禍患的。蓬萊娘娘等人原本不屬於海中妖族，乃是憑空生出的強橫統治者。壹統壹治之道，需得威嚴神秘、高深莫測為上。但如今這些龍王既是“起於草莽”，海中其他妖王豈會沒有“彼可取而代之”的心思呢？
　　妖王們既有這樣的心思，便更有許多隨時都在尋找可能的時機。
　　東海君同樣清楚這壹點。早在浩瀚君大軍開拔之後便將消息傳出，引得各路豪強聞風而至。說是為浩瀚軍揚威助陣，可實際上打的都是等待看笑話的心思吧。
　　倘若他這壹軍出了什麽差錯——以壹海精銳圍剿陸上大妖而潰敗的笑話就將傳遍大洋。浩瀚軍將威嚴掃地、將在以後的日子裏面對諸多叫人焦頭爛額的挑戰。
　　東海君這壹招毒辣。其中緣由在殿中已說過了。
　　他們那八位龍王知道內情、曉得李雲心的厲害。可在海上的諸路妖王眼中呢？
　　不過是壹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陸客——希夷玄妙境界的修為——跑到洋上自稱龍王，砸場子來了。
　　八位龍王說九海精銳盡出圍剿李雲心叫人笑話、看輕。可實際上即便是如今號稱九海最強的浩瀚軍精銳盡出，便已叫人覺得難以理解、不可思議了。
　　以壹海對壹人……即便是贏了都已經大損顏面了。
　　浩瀚君輕輕哼了壹聲：“這些人，都等著瞧本君的笑話——不，何止這些人。東海君等著瞧，另外那幾位也在等著瞧。”
　　他嘆息壹聲，重靠回到寶座上，揮揮手：“先依著妳的法子來吧。”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難道還要叫這些妖王也看我以壹軍擊壹卵的笑話麽？慢慢捉到他。把他——”
　　他的目光轉向更遠處、那懸浮在海面上的不動方尊：“封到那東西裏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