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變態吃飯圖》

　　他這名字說出來，人們都未解其意。
　　“變態”兩個字他們或許不是很清楚，但“吃飯”這兩個詞卻是知道的。
　　只不過……怎能用在這裏？
　　好比《秋山行獵圖》不叫《秋山打獵圖》，《君王行樂圖》不叫《君王玩耍圖》……
　　“吃飯”這個詞用在這裏，真真是粗鄙的。
　　即便是那些野道士，也有人皺了眉。這小道童……之前那樣自信滿滿，即便作不出珍卷、逃不過那懲罰，也不要這樣折了混元子老道的臉面呀！
　　玄澄子到了此刻，反倒是更加從容大度起來。
　　“哦？那麽就讓我們看看妳的——”他邊說邊轉頭看了看席上的人，笑，“《變態吃飯圖》？”
　　眾人便壹同大笑了起來。
　　老道從案幾前讓開，低聲道：“心哥兒……”
　　李雲心笑笑：“怕什麽。”
　　然後他在人們戲謔的目光裏，跪坐到案幾前，將那宣紙鋪開了。
　　鋪開紙，又從筆架上選了支小狼毫。再看看桌上的顏料，略壹皺眉：“咦，胭脂色和藤黃色呢？”
　　玄澄子便笑道：“不如作幅水墨，還省些力氣。”
　　李雲心壹攤手，真誠地說：“講真，我要畫的，不上色，妳們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呀。”
　　聽他這麽說……
　　就更有人愁、有人喜了。
　　高明的畫師，即便用水墨——便如剛才的玄澄子壹樣——也能畫得栩栩如生，斷不會“不知道是什麽東西”。聽他如此說……就更像那些初學畫的孩童了。
　　倒只有劉老道反而略略放了心。因為他意識到，心哥兒……
　　又在玩耍了。
　　他見過心哥兒畫的那大成至尊至聖玄妙靈寶皇太子嘉文——那樣的畫功，絕對不在玄澄子之下。
　　唉。心哥兒哪裏都好。只是……愛逗著人玩。逗著逗著……便逗死了啊。
　　在這笑聲裏有小廝送上了兩樣顏色。
　　李雲心便用那支小狼毫蘸了濃墨，在紙上勾了壹個橢圓形的盤子出來。
　　勾了盤子，又在盤子裏，勾了壹片，似乎是肉的東西。
　　接著，在那片肉的旁邊，添上壹顆花菜、兩根豆角、幾枚類似果子的東西。
　　看到這時候，已經沒人說話、也沒人笑了。
　　是被他震驚了——他畫的這東西……
　　在這樣的場合……
　　當是小童學畫麽？！
　　當著淩空仙子的面，他怎麽敢這麽幹？！
　　人們在震驚，以至於沒有人發現，首席上的淩空子，不易覺察地挺直了腰桿。她微微睜大眼睛，看著李雲心畫出來的東西、又看看他、再看看那東西、再看看他……
　　竟是已經罕見的失態了！
　　便是在這樣的目光裏，李雲心又在盤的左邊，添了壹柄刀。
　　右邊，添了壹柄叉。
　　而這個時候，他的臉色也漸漸地肅然起來。不再輕松、俏皮、玩世不恭，而變得……有些陰沈。
　　這些勾勒完，他就停了筆。將小狼毫擱在筆擱上，又拿起壹支中白雲。
　　用胭脂和藤黃調了肉色，將盤子裏那壹片上了色。
　　真是……壹片肉。
　　然後又依次上了別的色。
　　綠花菜、豆角，幾枚紅紅的果子。
　　然後是用鮮艷的曙紅色，暈出了湯汁。
　　最終擱筆，微微閉了壹會兒眼，才又睜開，笑：“好。變態……吃飯圖。”
　　略微的沈默之後，那玄澄子怒極反笑，輕聲道：“便是這幅，妳要獻給……淩空仙子？”
　　“是啊。”
　　“淩空仙子要渡殺劫、求殺意。妳便作了這幅……說殺意？”
　　“是喔。”
　　“呵呵。妳是好大的膽。”玄澄子瞪著他，伸手就要將這壹幅扯碎，“我未從，這畫裏，體會到壹絲壹毫的，殺意！”
　　“妳們誰能？！”
　　到時候這位大畫師是動了真怒。他只當從前李雲心極度頑劣，卻不想到此時再看，除了頑劣，還有愚蠢。到這時候竟然用這法子來撒潑打滾，當真是……壹心求死了！
　　倒是沒人說話。
　　的確沒人能。
　　最高的意境修為也不能從這畫裏，體驗到壹絲壹毫的殺意。
　　至於這“畫”……說是畫，倒真不如，說是塗鴉了！
　　便在這片靜默裏，看到淩空子走過來了。
　　如果人們的眼睛沒有看錯……
　　眼下看到的是、淩空仙子探向案幾上、試圖拿起那幅畫的指尖，是有壹點點輕微顫抖的。她拿起這畫，捧在手中，細細地看了好壹會兒，才像李雲心壹樣閉上眼……又睜開。
　　玄澄子便知道，仙子這也是怒到極處了。他更怕仙子怒極，忘記了方才的話，就冷笑壹聲道：“仙子在上。仙子明鑒——這畫，可是珍卷？”
　　淩空子沈默了壹會兒，才用奇怪的目光看看他，又看看李雲心。
　　“不是珍卷啊……”
　　壹抹笑又浮現在玄澄子的唇邊。他正要說話，卻又聽到令他懷疑自己正在夢中的壹句話——
　　“是……寶卷。”
　　聽了這句話，還沒有任何壹個人能夠想清楚，究竟是什麽意思的時候，淩空子已經將那那幅《變態吃飯圖》微微壹抖。
　　嗡的壹聲響。淩空子即便在大作的風雨中都沒有壹絲壹毫波起伏的衣服，竟像是被暴烈的狂風兜頭壹吹壹般，嘩啦啦地緊貼到了身上！
　　幾乎是……
　　實質般的！
　　狂暴殺意！
　　瞬間橫掃了整個廳堂！！
　　便是這壹抖，除了李雲心和淩空子的其他人，都已被那殺意驚得跌坐到了地上，只覺得世間壹切可怖、陰暗、仇恨、殘暴的情緒……都在剛才那壹下子，如同浪潮壹樣沖擊了腦海，險些就失了神智、昏迷當場！
　　直到這時候，淩空子才仿佛喃喃自語似地說道——
　　“妳們的境界……當然體會不到這裏的殺意。”
　　“真體會到了，便也要橫屍當場了。”
　　“我的殺劫……”
　　“已渡了。”
　　然後，她才將這畫珍而重之地、重新擱在案幾上，跪坐在李雲心的對面。
　　她看著這少年清澈明亮的雙眼，輕聲問：“妳必然是也渡了殺劫，才作出這樣的寶卷。妳的殺劫，是怎樣渡的？”
　　李雲心淡淡壹笑：“個人隱私，無可奉告。”
　　“我知道，以畫載道。可為什麽妳明明畫的是食物，卻生了殺意出來？”
　　“也是隱私啊。”
　　淩空子沈默了壹會兒。
　　才又問。
　　“那個人……是不是還在這世間？”
　　李雲心側臉想了想：“什麽人？”
　　淩空子的聲音傳到他耳邊，他知道只有自己聽得到——
　　“畫聖。”
　　他嘆口氣，誠懇地說：“我不清楚。”
　　淩空子微微皺眉：“可明明……這世間……不會有第二個人，有像他壹樣的畫法了。”
　　李雲心又想了想，微笑起來：“先不說這些。妳現在是不是覺得，我更有趣了？”
　　淩空子微微壹楞，然後答：“嗯。”
　　“那妳幫我個忙。我還會告訴妳更多好玩的事情。”李雲心站起身，看向眼睛亂轉的裴決子，“這屋子裏，有個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