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九章 道君

　　骸骨經李雲心這壹擊便顯頹勢。然而光影幻化而成的巨人並未乘勝追擊，而是再將手壹探、向前抓住了骸骨的頭顱。
　　下壹刻，手臂再壹發力——那可怕的怪物立時失掉了平衡、被這巨大的化身拖倒在地、拖出了好遠去！
　　這樣的情景看在諸妖王的眼中，已很難是“震驚”之類的詞兒可以形容的了。將它擊敗或許並非難事——煞君也擊殺了壹個。然而叫它敗得如此狼狽、仿佛毫無反抗能力壹般被拖在地上、而後再被這李雲心的化身壹擡手甩出好遠、在地面上轟隆隆地犁開海量的土石才停住去勢，便是絕難想象的了。
　　可怕的怪物在他這化身面前……竟像是毫無反抗之力的……
　　煞君見到了這樣的情景，終是忍不住低聲道：“妳在雲山裏的時候，還瞧見了別的什麽東西麽？”
　　此刻她已能看得出了，李雲心的手中有壹個絕大的倚仗。這倚仗極具威力，甚至能叫他將這片戰場、這兩具骸骨玩弄於股掌之上。然而另壹方面，他那倚仗應當是因著某種限制、並不能被他完全掌控。似乎只有在某時、某地才能用。壹旦錯過了機會，就再沒第二回了。
　　因此他此刻才會壹反常態，舉止如此浮誇、行為如此做作，恨不能將那東西所有的威能都全部展示出來，生怕漏掉任何壹絲可利用之處。
　　想到這裏，她忽然楞了楞。而後低聲道：“不可能……”
　　白雲心聽到了她的話：“在山裏的時候他們取走了玄門歷代聖人的寶物……嗯？什麽不可能？”
　　煞君又沈默了壹會兒。才輕聲說道：“那個傳說。雲山上，有得到了就可以成為天下群妖之主的寶物……李雲心他，難道是找到了那東西？”
　　——只是，他倘若當真找到了……依著眼下的情況來看，可是禍非福啊。
　　因為倘若是，顯然那東西也只能在此地、此時發揮作用罷了。她能夠瞧得出李雲心急著用那東西的神通為自己造勢，也會有旁的聰明人瞧得出。
　　若能瞧得出、又不像自己如今壹樣，因為傷勢、因著身邊這女兒不得不暫且保持沈默中立的態度，那麽李雲心也就該有麻煩了——那種東西，誰不覬覦？他會惹火上身的。
　　那樣的聰明人，她座下這些妖王當中或許沒有。但余下的龍子們當中……
　　西邊，忽然乍現壹團火光。
　　煞君輕輕地出口氣。她的猜想成真了。
　　西邊出現的那火光並不濃重，看著亦如李雲心的幻象化身壹般朦朧輕盈。起先如壹支利箭壹般升上天空，但很快擴散開來，化成壹頭百丈異獸的模樣。
　　遠遠地瞧，仿佛壹頭雄獅。可身量比獅子要修長許多——四腿很長，腰肢也很長。脖頸上有濃密的鬃毛。然而那鬃毛則是火焰的，隔著近百裏的距離，仍可聽得見火焰燃燒時的轟鳴聲。
　　這些火焰的鬃毛簇擁著壹張模樣仿佛雄獅的臉。只是這臉頰上覆蓋的不是絨毛，而是細密的鱗甲。在它的額上、火焰的鬃毛當中，生有壹對赤紅色的鹿角。
　　再……看它的尾——它的尾不是獅尾。而是細長的蛇尾。只是這蛇尾上亦生有火焰的鬃毛、且在尾尖處，有三道尖刺壹般的金色玄光。
　　它通體都是白色的。仿佛正午的陽光壹樣炫目。這倒更襯得它的火焰鬃毛與赤紅鹿角燦爛奪目了。
　　只瞧見這轉瞬即逝的模樣，哪怕是沒有當真見過的也該曉得——
　　此乃龍族！
　　巨大的幻影很快消逝。仿是只為了叫眾人都註意到它罷了。而聲音隨後傳來——
　　“妳敢在如今天下眾妖王面前混淆是非顛倒黑白，就不怕日後成了天下妖王們的公敵、落得個喪家之犬的地步麽？”
　　這三句話口氣極不善、聲音亦洪亮——幾乎同李雲心那化身所發出的聲音壹般。
　　但語氣卻稱得上中正平和。似乎是從壹位品性高潔的長者口中說出，沒什麽情緒的起伏、只在闡述事實、斥責奸佞罷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叫白雲心皺眉：“君上……”
　　“是道君。”煞君面無表情地說。稍頓了頓，又道，“李雲心說通天君在謀逆……也合該是道君露面了。”
　　聽了這兩個字，白雲心立時曉得這是誰了。
　　在諸龍子當中，道君這稱號，該是最奇怪的了。
　　道君……乃是指龍五子——真龍龍元與大妖獅魔王妖魂所化的狻猊。
　　因著其母的關系，白雲心對龍子的了解要比旁人多些。因而曉得這龍五道君，與龍二通天君是向來交好的。
　　這龍五，可謂是真奇怪的。壹奇是他自命的封號。倘若不明就裏的人聽了，還以為是個道統、劍宗的什麽高修。實際上卻是妖魔中的妖魔、龍族九子之壹。
　　另壹奇，則是他的封地與通天君的封地毗鄰——就在通天澤的西邊、囊括了陳、合、赤藩三國的絕大部分土地——彼此卻從沒什麽沖突，反而多有往來，與人間的老友無甚分別。
　　道君的龍宮是在赤藩國內的。與許多的妖魔喜歡將自己的行在隱藏起來的習慣不同，道君倒是如世俗人壹般，將自己的龍宮大模大樣地擺放在赤淵的邊上。赤淵是赤藩國內壹條長且深的峽谷。長且不說，深則是深到了能瞧得見其下翻湧的熔巖的地步。
　　因而那赤淵附近常年壹片火紅，到了夜裏也宛若白晝壹般。赤藩國這名字，便因此而來。
　　龍五道君將龍宮設在那處許多年，便是說在做壹件有關妖魔氣運的大事——他想要自己領悟出壹套功法來，叫天下間的妖魔都可以修習。那樣壹來妖魔的勢力將大盛，天下的正“道”，就握在妖魔手中而非玄門手中了。
　　因此，他自號壹個道君。平日裏在赤淵邊的赤霄宮裏煉丹悟道，渾然是個世外高人的模樣。
　　而那龍二睚眥，是龍元與赤焰宮血狼王的妖魂交融而來。因那妖魂，睚眥不喜水卻喜火、亦擅弄火。如此他也常去道君的赤霄宮逗留，長此以往，倒成了妖魔當中罕有的好交情。
　　如今似是聽李雲心說龍大與龍二矯真龍之詔、送天下群妖去死，原本藏身在山野當中的龍五道君再忍不住、出聲了。
　　這壹聲之後，便見壹道金光從西邊升上天空。
　　也不曉得如何在這混亂的氣機當中使出了神通、亦不曉得是何種的神通——明明這個人形只是常人般大小罷了，並未現出百丈身來。然而無論離得多遠的人，卻都能看到他的模樣，就好像只與自己相隔三四步。
　　到這時候瞧這天空之上的人——
　　披壹件如火如荼的赤紅大氅。衣袍亦如火焰壹般翻卷不定，仿佛穿的是壹件用烈火織就的火袍。
　　可臉色卻極白。不是那些孤魂野鬼的蒼白，而是白玉壹般的溫潤。照理說這樣的膚色，模樣該是很漂亮的。但這面孔上偏偏嵌了壹雙血紅血紅的眼睛，眼中豎著壹條黑黑的細線。這麽壹眼看過來，保準叫頭壹次見他的人失魂落魄、疑心是見了羅剎厲鬼——便是五縷柔順華美的烏黑長髯也不能叫這印象更加改觀些。
　　若只是這些，倒也不出奇。妖魔當中相貌比他奇特的不知凡幾，他這模樣其實已算是“平平”了。
　　然而這龍五道君的身上，卻還有裊裊升騰的煙霧。
　　說不好這煙霧打哪兒來——總之是自他的袍袖、領口、甚至毛發當中升騰而出。仿佛他整個人隨時都籠在香火當中、面目朦朦朧朧好似廟宇裏的泥胎像。
　　他手中持有壹墨玉柄的拂塵。既現身在天上，便將拂塵壹拂，又道：“李雲心。如今妳空口自說自話，必不能叫人心服口服。倒不如將琴君與通天君請出——”
　　“咱們就在這玄門的雲山之下、在道統、劍宗的祖庭處對質、將我妖族如此大事理清，妳看如何？”
　　這話音落下，方才他藏身處的山林中便有壹片聲音附和。
　　想來那壹場火雨之後奔逃四散的數萬妖魔中，除去那些膽子小的、修為低的都誤打誤撞跑出了禁制之外、余下的稍有些頭臉的大妖卻都未舍得走——都想要瞧瞧還有什麽便宜好占。結果反被困在這片戰場當中了。
　　如今則重聚在各龍子或者大妖王的身邊，竟有些重整旗鼓的勢頭。
　　他說了這話，煞君這邊倒有妖王扯了嗓子、粗聲粗氣地喝：“倒是該叫琴君和通天君露面！但露面了也不急說旁的——先說壹說倒是不是要將咱們這些人拿來祭那兩個怪物！我尊上煞君可是……”
　　這家夥說話倒不是篤信李雲心——僅僅是妖魔壹貫的張狂驕縱罷了。
　　什麽道君又不是他的主子，於是就見不得他如今的威風模樣。到這時候吼上幾句、拉扯上壹群人起哄胡鬧，的的確確是妖王們的作風。
　　若是尋常人聽了他這話必不理會。妖魔這習性彼此都曉得，全當放屁就好。豈料那道君聽他這話，卻猛地轉臉、瞪了壹對血紅的眸子往此處看過來——
　　隔了百多裏地，他的目光卻像是兩柄刀子、正刺在那妖王的身上：“煞君？哼。妳家尊上，都不曉得算是龍子還是鵬子，哪裏有她說話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