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四章 吹彈可破

　　李雲心便又沈默壹會兒，如釋重負地輕出壹口氣，才站起身。
　　“那麽……說另壹件事。”他看著劉公贊，“妳的右臂，原本保不住了。”
　　“鱗上有我的妖力，真境的妖力。即便是壹片鱗，被妳藏進血肉裏以生機掩蓋，也在慢慢腐蝕妳的生機。所以我剛才，用了些手段——將龍族妖力封在妳的右臂當中了。”
　　他說到此節，劉公贊才低頭去看自己的手臂。先前並非沒有註意到，只是未提。如今李雲心提了，他便將右臂慢慢擡起、握了握。
　　鱗甲壹直覆上他的手背。他這樣壹握，立時發出金鐵交鳴的聲響。
　　很……妖異。
　　但很有力。
　　“妳這右臂裏有龍族的妖力，所以會很堅固，堪比尋常的法寶。”李雲心低嘆壹聲，“之前沒別的辦法，只能如此。不知道妳……”
　　“我很喜歡。”劉公贊笑了笑，“是條好手臂。既是手臂又是神兵——心哥兒給它起個名字吧。”
　　李雲心沈默壹會兒，輕出壹口氣，忽然笑了笑：“就叫麒麟臂吧。”
　　劉公贊想了想：“是條好手臂，也是個好名字。”
　　說了這話，慢慢站起身、動了動手腳。低聲道：“還略有些酸痛，但精神飽滿。心哥兒接下來要做什麽？在這裏面囚了這麽久，我這把老骨頭也癢了。”
　　但李雲心沒動，只看著他：“先不急。還有壹件事。妳身體裏的生機……原本要斷絕了。我為了保妳的命，給妳胡亂塞了壹把丹藥。不求什麽藥性，只求裏面的靈力。妳如今覺得精神好，只是那些靈力撐著妳。靈力散了，妳也就活不成。我們先保了妳的命，再做旁的。”
　　他說了這話，劉公贊便壹笑，也要說。但李雲心擺手：“我知道妳要說什麽。但既然現在在雲山上，救妳的命就不是什麽難事——只要我先進了小雲山裏面去。”
　　他說了這話，轉臉看那牢門外的劍修。
　　劍修自己將雙耳戳聾，此刻疼得瑟瑟發抖、卻並不敢呻吟，只如腳底生根壹般站著。
　　李雲心嚴厲地看著他，開口道：“開門。”
　　這話乃是直接轟到了修士的神識裏，可不管什麽耳朵聾不聾。只是此種傳音方法簡單粗暴，對神識是有害的。李雲心乃是大成真人的境界，此刻以這種方式說話，那劍修就只覺得頭腦嗡嗡作響，仿佛有天神以五雷之聲發話，每聽壹句都頭昏腦漲壹番。
　　但如今既得了這可怕大妖的指示，豈敢不遵呢？
　　他自然知道李雲心可不需要他來開門。但聽到了這句話，心中仍是壹松——倘若有意要殺自己……大概才不會這樣啰嗦。可如今叫自己做這做那，顯然壹時之間還沒有動殺心。至於“開門”……算是有意支使自己、顯示威風的吧！
　　於是忍著腦中劇痛，摸索出鑰匙來，將這牢門打開了。
　　李雲心先不出門。而是又道：“我先問妳，可知道另壹個人關在哪裏？”
　　尋常的修行人遇到這種情形、面對如此妖魔，又自戳雙耳、頭腦暈眩，必然會恍恍惚惚手足無措了。可這劍修看起來頭腦卻遠比壹般人聰明。聽李雲心在神智中轟鳴著問了這句話，只稍稍壹楞便道：“知道、知道——龍王說的是另壹個妖修，是壹個雞精……我知道他在哪裏，離此不遠！”
　　李雲心便陰森地說：“帶路。”
　　劍修不敢再多說壹句廢話，轉了身便在前面走——李雲心跟上了。而劉公贊想了想……也才慢慢跟上。
　　這處是專門用來關押囚犯的場地。寬大但陰冷的石道將壹間又壹間囚室連接起來，以靈力並不充沛的符箓照明。三人在石道中走，腳步聲便遠遠地回蕩。前行約莫半炷香的功夫，李雲心忽然道：“就在這裏殺了妳吧。”
　　但這話，卻不是用神識說的。
　　劍修渾然未覺，腳步沒有停。劉公贊倒楞了楞，低聲道：“心哥兒？”
　　李雲心便將腳步慢了壹拍，與劉公贊並行：“如果壹會兒他不老實，妳出手，殺了他。如果遇到別的修行人，真境以下的，也由妳出手。妳這麒麟臂水火不侵刀槍不入，在這麽窄的地方、我在其後震懾，難有什麽敵手。”
　　劉公贊皺起眉。
　　他自然曉得剛才李雲心的那壹聲是用來試探那劍修，看他真聾假聾。而如今又說了這麽壹番話……
　　“我如今只有境界，沒什麽妖力。”李雲心輕聲道，“身死奪舍這種事……我原本也有壹個猜想。”
　　他壹邊走，壹邊慢慢地說：“既然是毀了本尊由化身奪舍、且化身又是投影，也許會有些什麽影響。在渭城的時候沒覺察，在戰場上的時候稍有些感覺。到這第三次……我終於確定了。”
　　他壹邊說，壹邊擡手在自己的臉上上用力搓了搓。
　　他第壹次奪舍之後還是李雲心的模樣——原本相貌就早熟，十五六歲已是十八九的樣子了，看著就只是個俊美妖異的年輕人。第二次在戰場上死而復生，雖模樣還未變，但看著更加新嫩，皮膚也像是剛剛出生的嬰兒壹般。被天下間的凡人女子瞧了去，大概都會自慚形穢，只覺得自己是粗皮爛肉了。
　　到如今第三次奪舍重生，面皮就更是驚人的細膩光滑。
　　如今他在臉上用力搓了搓，將手放下來——便立即露出壹片潮紅。但紅卻不是健康的紅，而更像是經過了日光暴曬或者重擊之後的模樣。再過壹息的功夫，那紅色漸漸變成青色、又變成了深紫色。面皮底下，被他搓出了淤血來。
　　劉公贊便壹驚，低聲道：“怎麽會這樣！？”
　　與李雲心相處很久，自然也知道許多妖魔的事情了。譬如這龍子，原本就不是什麽尋常的牲畜得道。而是龍魂與妖魔元氣憑空化出來的，本沒什麽原形。而無論人形、妖魔身、真身，都是都可以看作是“原形”的不同表現形式。也正因此……壹旦神魂受損、衰弱了，便會在面皮上表現出來。
　　李雲心這肉身向來強橫，刀劈砍上去，連壹根睫毛都斬不斷。可如今他只用手搓了搓……便搓出了淤血來！
　　“死得多了，我猜是神魂受損。”李雲心低聲道，“奪舍之後妖力全無，空有境界。本來沒有妖力只有肉身強也可以……但眼下似乎肉身也出了點兒問題。不過……只是臉面上的問題。”
　　“臉面上的問題”這句話模棱兩可，怎麽理解都可以。但劉公贊的疑惑剛生出來，李雲心便又擡手——右手幾根手指上現出神魔身的模樣，指甲變得鋒利。
　　然後他用指甲在那淤血處用力壹劃——便劃下了半只手掌大小的面皮來。
　　劉公贊看得頭皮壹緊，幾乎感到自己的臉也在疼。卻瞧見那面皮剝落了……竟未流血。
　　其下仍是新生的嬰孩壹般的肌膚，滑嫩無比。
　　李雲心將手中的臉皮搓了搓，便化成了粉末：“如今算是容易沒臉沒皮，倒是沒別的大礙。可我沒有恢復妖力之前和人動手，怕被瞧出破綻。所以壹旦出事，先要全靠妳。”
　　劉老道聽了他這話，先點頭。再嘆氣：“心哥兒妳……可不能再死了呀。萬壹出個好歹——”
　　李雲心便笑了笑：“好。今天再死壹次，就真地再不死了。”
　　劉公贊又楞，不解他這話何意。前面的劍修卻停了腳步，轉身看李雲心與劉公贊：“……到了。”
　　說話的時候臉上神色略有些慌張，看著是強打精神。說了這話側身讓開壹步……便露出身邊的壹間石室來。
　　關押山雞的地方，竟與關押劉公贊的地方相去不遠，囚室也是同樣的格局。只是那躺在地上的人……模樣遠比劉公贊淒慘。
　　在石地上躺著，壹動不動。左臂是沒了，斷口還有白骨茬。壹攤黑血流在地上，早已經結痂——不曉得如此躺了多久。發髻散亂，將面目遮了壹半，但依稀瞧得見面容，確是雞精無疑。身子也沒什麽起伏，不曉得是死是活。
　　見了這模樣，李雲心抿了抿嘴，停住腳步未動。劉公贊則大步上前去，右臂壹把握住那牢門、再壹用力，生生地撕開了。然後走進去、蹲下來，伸手在脖頸上探了好壹會兒。
　　轉臉看李雲心：“至多還有三個時辰的命。”
　　李雲心略沈默了壹會兒，轉眼看那劍修：“知不知道白雲心、紅娘子在哪裏。”
　　劍修楞了好壹會兒：“這個……我不曉得。但……”
　　“那麽知不知道辛細柳在哪裏。”
　　劍修更楞：“辛細柳？是哪壹位？”
　　李雲心便走過去道：“好。沒妳的事了。那麽妳就在這裏好好地看護他們兩個。”
　　劍修這才略松了口氣：“龍王放心——”
　　李雲心忽然擡手，壹掌向他的腦袋上轟過去。劍修到底反應過來，舉劍格擋。但只聽著壹陣金屬碎裂聲——乃是寶劍被轟碎、壹陣骨骼碎裂聲——乃是手臂、頭顱被拍碎……這劍修壹聲不吭地倒在地上。
　　屍首處，壹只殘魂慢慢站起來。李雲心輕出壹口氣，低頭揉了揉自己的手掌——於是被碎裂的寶劍割裂出來的口子迅速愈合。便蹲下去伸手蘸了劍修的血，在地上勾畫幾下，再呵壹口氣。殘魂登時瞪圓了眼睛、慢慢現出身形來，看著與此前的劍修並無二致。
　　李雲心就看了山雞壹眼，對劉公贊說：“屍體叫他處理。也能多撐壹會兒。妳們在這裏等我——三個時辰之內，我救妳們活。”
　　言罷不等劉公贊再說話，飛身往遠處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