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沁紙花青

修真武俠

悶雷滾過雲層,將其中水汽盡數碾了出來。從第壹滴雨水落下到暴雨傾盆,只用了兩息的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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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八章 看穿妳

心魔 by 沁紙花青

2019-2-3 20:26

  他是龍族,皮糙肉厚,速度又快。
  照理說最好的打法當是牢牢盯住壹小撮、窮追猛打直到殺光為止。而後,再去殺別的。
  可他如今卻像是……獅子沖進了鬃狗群。往這裏突襲壹陣子、不待趕盡殺絕,又往那裏突襲壹陣子。好像生怕有哪邊沒殺到、給漏了。
  他看了這情景,再細細思量壹陣子,眼睛忽然壹亮,轉臉去看金光子:“妳是說——”
  “哼。”金光子冷冷壹笑,“妳瞧他現時威風。但實際上……我逗弄他如同逗弄畜類罷了。”
  言罷,忽地擡手往地下壹指。
  下壹刻,正在焦黑的地上奔跑、磕磕絆絆地避過仍炙熱的樹木、余燼的三個凡人頭頂……三柄細細的金芒陡然成形,再化為小劍的模樣。
  可這小劍竟沒有刺下去,而是定定地懸在他們頭上、隨著他們壹同奔跑!
  這異像叫於濛、烏蘇和離離不安地停了下來。
  他們擡眼看……看到天空之上,巨大無匹的龍身輾轉沖殺、不叫任何壹個漏網的修士落下來。滾滾的火雲被他所攜的風雷攪動,變成壹個巨大無比的紅色旋渦。而自己的頭頂——金光小劍的劍鋒紋絲不動地盯著他們的眼睛……就好像是眼中揮之不去的幻覺。
  “少爺……”烏蘇不安地抓緊於濛的胳膊,叫了壹聲。
  她看著自己頭上的劍芒、於濛頭上的劍芒、離離頭上的劍芒,壹時間不曉得做什麽好。
  這是……她所無法想象和理解的強大力量。這力量不屬於凡世,卻在這壹刻令她感到本能的毛骨悚然。
  天空上的雲朵茫茫渺渺……她甚至不知道,是什麽人、因為什麽,弄出了這東西來!在這壹刻,她終於感受到身為凡人的卑微與渺小——
  卑微渺小到……甚至無法理解。
  “不要動……是道法。”於濛皺起眉。
  光劍,離他們的頭頂只有兩拳的距離。那劍燦爛輝煌,將附近照得如同白晝。於濛看了壹會兒,伸手拔出了烏蘇掌中的小劍舉過頭頂湊近它。
  猶豫了好壹會兒……用微微發顫的冰冷劍刃,碰了碰這道凝固的光。
  烏蘇畏懼地輕聲叫起來:“少爺!妳小心……”
  但劍刃穿過去了。什麽都沒有發生——那道凝固的光依然懸著,且隨著他們的動作而動,直指地面。但劍刃完好無損,甚至……溫度都沒有變。
  於濛慢慢放下劍,輕出壹口氣:“好,我們——”
  便在這時候,他忽然聽到高天之上傳來壹個女聲。聲音並不大,卻清清楚楚,平平淡淡,傳進每壹個人的耳朵裏。
  “李雲心,妳殺我劍宗壹位真人,我也殺妳壹人。”
  下壹刻,他眼中的世界……好像變得非常、非常慢了。
  他看到天頂上,那巨大的龍身猛地轉頭往下看。他那對鹿角赤紅,周圍縈繞著的火氣因為他的動作、被攪出了壹個又壹個慢慢擴散的小漩渦。他的雪白的鬃毛在風中舞動,如同水波壹般。
  他往下俯沖——身畔雲霧滾滾,伴著同樣慢慢沖下的數十飛劍。
  然後壹個念頭出現在於濛的腦海裏——那念頭如此可怕,以至於他不想去細想。他因為這念頭轉頭看,然而整個世界在他的眼中如此之慢,以至於他轉頭的時候,覺得這世界也在轉,令他覺得有些窒息、眩暈、想要嘔吐。
  接著……他看到身邊的人了。
  烏蘇瞪大了眼睛,也在看著天穹。
  這個小姑娘同樣聽到了聲音,她轉頭比於濛更快——她……伸出了細細長長的胳膊。湖綠色的小袖被她的動作甩開、邊緣水波壹樣地慢慢顫、露出壹截藕壹般的小臂來。她纖纖的五指張開,淡色的嘴唇也張開。她最後的眼神仍在看於濛的頭頂,她探出手去、試圖為她家少爺遮擋壹下……他頭頂的小劍。
  然後。
  於濛眼中的世界……恢復了正常。
  烏蘇頭頂的那壹道劍芒忽然消失了。
  接著這女孩子的身體,從頭到腳,極快地閃爍了壹下子。仿佛璀璨奪目的光輝收斂,都收斂進了她纖細的身體裏、而後沒入地下。
  她便瞪圓了眼睛、死盯著於濛,定在原地……很快也倒下了。
  她的頭頂出現壹條細紋。但細紋的邊緣被灼燒得很平整,自始至終沒有流下壹滴血。
  於濛遲疑了壹陣子,才俯下身去用力地抓住了她。但她的身體已經變得像那道劍光壹樣冷——仿佛所有的熱量隨著生命壹同流逝了。
  於濛便聽到離離似乎哭喊了什麽——又聽到天上那個女人說了些什麽——好像……又透過自己頭頂,看到那巨大的龍身橫掃、再攔下了沖下的十幾道劍光。
  然而那些聲音和情景縹緲而虛幻,於他而言像是這個世界的虛妄背景壹般。而今他的眼中只剩下兩片微微張開的嘴唇——他想,大概還有壹句“少爺小心”、或者“少爺妳又貪睡了”、或者“少爺妳真好”、或者“少爺妳瞧著茶水燙不燙”又或者……許許多多的、零零碎碎的瑣事,沒有來得及脫口而出。
  但最終這些東西,連同那些聲音、情景,都在眼中匯聚成壹滴淚水——
  滴落下來。
  然後,有什麽東西……在地下燃燒起來了。
  ……
  ……
  “所以妳看到了。”金光子只往地上看了壹眼,便又去看李雲心,“他左突右竄,只是為了攔住那些人——不叫他們去傷了那三……四人。”
  “我發這壹劍,他立時要去救的。”
  明真子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楞了好壹會兒。
  “這李雲心……難道……”
  “他是有情的。至少現在如此。”金光子露出微嘲的笑容,“比我們,都更有情。真是諷刺。壹個妖魔。”
  “但從前似乎並不是的。”明真子皺眉,“據說他從前……我總覺得事情不大對……總覺得,這或許是他的計謀——他這個人殘忍狡詐……”
  “那是因為妳們從沒想過要試。妳們的腦筋,已經銹掉了。”金光子盯著李雲心看。
  那妖魔……似乎因為女孩子的死而起了兇性。正不顧壹切地往這邊突進。可地上畢竟還有兩人……三人。他壹邊突進又壹邊顧忌著地上的凡人。而修士們曉得了他的軟肋。壹面圍攻他,壹面又時不時地分出人往地上去。
  這龍子便如同救火壹般沒了計較。幾次都要沖過來、卻幾次都被引回去——盡管身上還有兩個金光神人護體,但還是又受了兩處重創。
  四只巨大的龍爪已折了壹只,就連身下的雲霧都不如從前那樣稠密了。
  “想來這李雲心自認為無情,且也怕有了情,被人看出破綻。因而每每以冷酷狡詐自居。送了許多不相幹的人去死,好叫人覺得他沒什麽是很在乎的。”金光子微微搖頭,“而妳們呢?男人。修行。絕情棄欲。自己慢慢都要不曉得什麽是情了。再看這李雲心還是個妖魔,又也修玄門道法,自是理所當然地認為他也無情。”
  “可我這五臾劍派,門下童男女各半——我這些年處理了多少男女之間情情愛愛的事端。這些事……我比妳們看得通透。”
  明真子皺眉沈思良久,終是嘆了口氣:“師妹妳相比李雲心……也相去不遠了。”
  金光子卻冷笑:“相去不遠?妖魔畜類而已。妳們這些蠢腦筋才會覺得他是什麽所謂的……狡詐。至於而今,這李雲心的身上,倒有兩件寶貝——兩件八珍古卷。”
  “妳瞧他現下用來護身的,便是《清明上河圖》。方才現出的那巨大的人形,便是《霧送奴達開蒂茂》當中的神君,法號武松。唉,到底是神君呢。那闡真人的金光神人法修到了何種境界,竟然被壹拳轟死。八珍古卷……果然威力莫測。”
  “因此。倘若不先叫李雲心施展出這些手段,我壹會兒怎好殺他呢?”金光子似笑非笑地看著明真子,“闡真人和門下弟子,也算是死得其所——迫他請出了那神君武松來。至於接下來……”
  “叫他再將那圖中另壹物請出,我便可以出手,如屠豬狗壹般屠他了。”
  明真子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但……他心中雖然隱隱覺得有些異常,卻仍舊什麽都沒說。最終只笑了笑:“但願依師妹所言。我淩虛劍派此前已遭大劫……到如今卻只能坐看師妹建功了。想來等師妹回去復命——雙聖許下那寶貝,也算有了明主。”
  但金光子轉過身,正面明真子。
  接著鄭重地行了個道禮,平靜卻誠懇地說道:“師兄不必自謙。師兄乃是大成真人,那是何等的神通、手段。而今,那李雲心——”
  她伸手往遠處的空中指了指。在那裏,飛遁的劍光已經越來越少,只剩下十幾人還在與李雲心纏鬥。畫派的法門本就最不擅爭鬥、尤其是遭遇戰。因而在潑灑出了從前備好的符箓之後,便只能倚仗強橫的妖魔之軀。到如今兩派的雜魚們已經死了個七七八八,剩下這十幾人皆是劍術、劍法高超的能人異士。
  而李雲心——看著竟已有幾分頹廢的勢頭了。
  “已經是強弩之末了。”金光子說道,“可仍不可掉以輕心。”
  “有備而來,三個門派,四位真人。圍殺壹個同是真境的妖魔。又用了種種的計謀、術法。到最後仍是被他在十五息之內就轟殺了壹位得道真人、壹刻鐘之內屠戮了六十九位劍宗劍修……這樣強悍的實力,已經足以躋身當世各大妖王之中了。”
  “……著實令我心驚。”金光子再次低嘆壹聲,又看明真子,“因此。今次必要除了他。否則,後患無窮。但這妖魔的古卷裏,還有壹物未請出。據說那壹物,乃是恐怖至極的上古洪荒異獸,強悍非常。如今同他纏鬥的靈光劍派寶真人及門下的弟子亦有疲相了……”
  “因而請師兄也上陣去。務必迫那妖魔,請出那兇獸。而後,師妹便可誅殺此獠。”
  明真子沈默了壹會兒,直勾勾地看著她:“師妹口中那武松神君,就輕易轟殺了闡真人。師妹又說……那兇獸尤甚武松神君。”
  金光子看著他:“是。正因如此,才要師兄去輔助靈光劍派的寶真人。”
  “但我也會被那兇獸轟殺了。”明真子沈聲道,“師妹是要我去送死。”
  金光子,忽然微笑起來。這是她第壹次露出這種笑——不是矜持的笑,不是嘲諷的笑,也不是冷笑。而是某種……因為久遠的思忖而自記憶深處浮現上來的笑。
  她的聲音也變了。此前乃是中年貴婦那端莊的中音,然而此刻變得輕柔許多,像是悠遠夏日裏吹過來的風。
  “壹百五十年前,師兄同我私底下結為道侶的時候,對我說,可為我而死。”她頓了頓,垂下眼沈思壹會兒——這看起來是中年的婦人,眼角的細微皺紋因此而被睫毛疏離的陰影遮掩。多出了壹點點,少女的意味來。
  而這情景……叫明真子楞住了。
  壹百五十年前……
  好像已經是很久遠的事了。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如今才剛剛將這個女子同壹百五十年前的那女人聯系起來。
  他的那種情,已丟掉很久了。既然丟掉……又怎麽會特意回想起來呢。
  “後來……師兄為晉入真境,斬了情緣的時候,卻又什麽都沒有說。”金光子微笑起來,擡眼在火雲裏看他,“但這話我還記得。到如今,師兄可以為我而死了。”
  明真子怔住了。他皺起眉……他皺起眉,並且眨了眨眼。
  因為忽然感到胸中多些了陌生卻熟悉的東西。然而這感覺令他畏懼——就好像已經被自己拋棄的什麽玩意兒又忽然跑出來,雖是熟悉的,卻是冰冷、生硬的。
  他忽然覺得臉上有些發涼。因而擡手摸了壹下子——
  手指濕潤了。
  金光子憐憫地看著他:“對李雲心的恐懼,已破了妳的道心。也令妳的情劫又至了。當年我曾經對妳說過,只靠逃避斬不了情緣。”
  她重新擡起頭、轉過身去看遠方的戰場,笑了笑:“趁妳修為還在,去吧。”
  “這方圓千裏盡在我的琉璃劍心之內。妳可以選擇戰死身隕,或者死在我的琉璃金光劍下。”
  明真子又在雲頭沈默地站立著,楞了五息的功夫。然後他再用自己的手去抹自己的眼角,並且看掌心那些透明溫熱的液體——很快,他的臉上就淚痕遍布了。
  但他卻像是個懵懂的孩子,第壹次、或者在很久很久之後曉得了“哭”的滋味,可又不曉得為何而哭。
  如此又過了壹刻鐘,他忽然邊哭邊大笑起來,放聲縱歌道:“吾得真仙道,常誦紫薇經。受闕金帝君,在世三千年……”
  他壹邊唱,壹邊踏著火雲往遠方而去。
  但金光子又道:“妳得了李雲心座下壹個邪道士。”
  明真子並未停下,而是壹邊歌唱著、壹邊隨手甩了甩衣袖——劉公贊被他甩到了金光子身側的火雲上。
  而後這位已破了道心的大成真人,向著李雲心猛撲過去。
  金光子低低地嘆了壹口氣。看也不看劉老道,隨手將他收進了自己的衣袖裏。
  然而這時候……
  這些高踞天空之上的仙人、妖魔都沒有註意到,他們腳下的這片大地,重新燃燒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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