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74章 歡迎
死人經 by 冰臨神下
2019-2-1 20:43
跟許多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壹樣,施青覺也做過殘忍的夢,但他是正常人,在那些夢裏,沒有多少殘忍行為自身的細節,更多的是它在人群中引起的恐懼和高居人上的快感。
眼前的折磨卻是實實在在的,高楊已經沒剩下多少力氣叫喊,他那粗壯的肢體,在方殊義手中如同朽木壹般脆弱,輕輕壹碰就斷為兩截。
施青覺全身都在發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源於激動,他的手掌在用力,能清晰地感覺到張楫脖子的不堪壹擊,只要再加壹點力道……
他不敢想,可力道仍在緩慢增加。
張楫仍能保持鎮定,好像早已看開生死,只是臉部發紅,眼珠也有點突起。
壹名酒客壯起膽子提醒道:“小子,殺死宗主,妳們兩個可就死定了。”
施青覺稍微放松,顫聲背起人名來,“法沖禪師、法行禪師……”共有百余人,酒客們聽得莫名其妙,以為他嚇得糊塗了,“就這些。”施青覺極快地背完,“我就寫下這些人的名錄,別的再沒有了,高大哥跟這事壹點關系沒有,他什麽都不知道,把他放了。”
張楫冷冷地說:“被脅持的人沒資格當宗主,我這個樣子怎麽下達命令?”
施青覺隨時都會崩潰,高楊只剩下無力的呻吟,四周望去,沒有壹道同情的目光,盡是豺狼似的貪婪,仿佛他們是落入狼群的兩只羊。
施青覺松手了,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心中翻湧著殺戮的沖動,可就是突不破最後壹道束縛,他下不了手。
張楫站直,整理衣裳,作為酒館裏極少數不會武功的人之壹,他卻顯得比任何人都要驕傲與自信,“還有壹半人的名錄,妳沒向龍王透露過?”
“沒有,壹個字也沒透露。”施青覺回道,他是離張楫最近的人,可不知為什麽,他有壹種強烈的感覺,自己再也控制不住這個威嚴的老人了,“我什麽都說了,真的,今後我也不會向龍王透露任何事情,我會把名錄整個忘掉。”
張楫在脖子上摸了摸,那裏有壹條明顯的紅印,“我很願意相信妳,可是我壹嚇唬妳,妳就報出了壹大堆人名,龍王的手段只會比我更狠,到時候妳會說出什麽呢?”
“我……”施青覺像是忘記課文的學生,面對先生的提問惶恐不安,“龍王不會……他很尊重我的選擇。”
“龍王尊重妳?”張楫反問,在酒館引起壹片笑聲,笑聲歇止,他繼續道:“龍王的確尊重傻瓜,因為傻瓜們願意為他賣命。妳問問高楊,他為什麽要帶妳來南墻酒館?”
施青覺真的糊塗了,疑惑地望著遠處躺臥的高楊,方殊義在他身上踢了壹腳,“回答問題。”
高楊壹咬牙,挺身坐了起來,“對不起,小禿兒,全是我的錯,天山宗讓我帶妳來的。”
施青覺腦子裏嗡的壹聲,他才離開四諦伽藍幾天而已,所見所聞,無不超出他的想象與承受範圍,後退壹步,坐在椅子上,隨後更加疑惑了,“這跟龍王有什麽關系?”
“天山宗收買高楊,妳覺得龍王會不知情嗎?他是故意放妳們兩個出來的。”張楫的目光在酒館裏掃了壹圈,繼續道:“無關者坐下,龍王的奸細,請現在拔腿逃跑,我給妳十個數的時間。壹……”
壹多半人都坐下了,臨時找不到椅子的人,寧可坐在地上。
“二。”
十幾名天山宗刀客手按刀柄,施青覺茫然地看著,腦子裏壹片空白,只回響著三個字——不可能。
“三。”
兩名坐著的酒客突然跳起,張楫話音未落,他們已經躥到門口。
“四。”張楫似乎沒看到逃跑者,繼續數下去,連速度都沒加快,終於到十,他向方殊義點點頭。
方殊義追出酒館。
張楫轉向施青覺,以教訓地語氣說:“別太在意,這就是璧玉城,殺戮、收買都是家常便飯,龍王只不過比普通人做得更出色而已,妳大可不必遵守任何規則,只有壹條,不要招惹比妳更強的人。”
施青覺看著張楫,那股沖動又活躍起來,只差薄薄壹層就能破殼而出,張楫的目光卻讓這壹層障礙越來越厚,“妳到底想要什麽?”
“我不知道,龍王想什麽?”張楫問。
張楫揮下手,兩名天山宗刀客突然暴起,同時拔刀出鞘,壹名酒客剛剛從人群中跳起,就落在地上,身首異處,眾人齊聲驚呼,壹名動手的刀客大聲說:“該喝酒的喝酒,跟妳們沒關系,這人是奸細。”
客人們立刻聽話地端起酒碗,發出誇張的勸酒聲,好像這樣就能掩蓋滿屋子的血腥味,沒壹會,氣氛真的興奮起來,每壹桌都在切切私語,燈光照耀著油光光的臉,他們看了壹場好戲,明天,不,再過壹個兩時辰,他們就會洋洋自得地到處傳播消息。
方殊義回來了,只押著壹個人,手裏還拎著壹顆頭顱。
頭顱被放在桌上,施青覺看了壹眼,竟然沒怎麽害怕。
俘虜癱在地上,沒等張楫開口,就磕頭招供,“宗主饒命,我就是掙口飯吃,沒做過損害天山宗利益的事,高楊的事不是我報告給龍王的,相信我……”
張楫沒吱聲,他只感到厭倦,跟施青覺壹樣,他也感到自己被層層束縛包裹住了,動彈不得,眼前的壹切實在過於微小,只有還俗和尚意外的暴怒才有點意思,可轉瞬即逝,再無火花。
施青覺問俘虜,“龍王知道高楊被收買的事?”
“應該吧,龍王眼線眾多,璧玉城裏的大事小情沒壹件不報到他那裏。”
施青覺相信這種說法,他自己就是被龍王“搶”去的,他站起來,附近的天山宗刀客身子壹動,張楫與方殊義卻沒有反應。
施青覺走向酒館中間,高楊還坐在那裏,低著頭,壹動不動,像是喝多了酒正在酣睡,看到陰影接近,他擡起頭,平時經常顯露兇光的雙眼,這時毫無光彩,“妳還好吧,我以為他們就是問幾個事,然後給銀子,他奶奶的……抱歉,妳只能自己去留人巷了。”
施青覺輕輕將高楊抱起來,即使這樣,仍然觸動斷折的四肢,兇漢倒吸涼氣,壹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不知道龍王想要什麽。”施青覺面朝張楫,聲音出奇地平靜,“我只能告訴妳壹個猜測。”
“嗯,我喜歡猜測,有時候猜測比事實更接近真相。”張楫總是改不了教訓人的口吻。
“李削竹,我猜龍王是對這個人感興趣。”
“李削竹是誰?”張楫問道。
施青覺沒有回答,邁步向外走去,門口的天山宗刀客們都握著刀柄,等待張楫的指示。
被施青覺壹拳擊倒的老刀客壹直沒人搭理,這時幽幽醒來,他沒看到中間的過程,只知道壹件事,自己沒能保護宗主,犯下大錯,必須想辦法彌補,跳起身,拔刀沖向快要走出酒館的和尚。
他是殺手出身,即使已經年老,習慣沒變,從敵人背後出刀,悄無聲息,不會發出任何警示。
酒客們,連同張楫與方殊義在內,也都安靜地看著這壹幕。
施青覺猛地轉身,飛起壹腳,老刀客再次中招,踉蹌後退,終於勉強止步,吐出壹大口鮮血。
張楫大聲說:“歡迎來到璧玉城,現在,妳可以享受它了。”
刀客們松開刀柄,讓開出口,客人們舉起或空或滿的碗,齊聲發出意思含糊的吼叫,像是歡呼,又像是嘲笑。
外面的街巷很黑,施青覺早已忘了來時的道路,只能瞎走壹通,最後還是高楊指路,才逐漸走出天山宗的地盤。
默默走了壹段路,高楊有氣無力地說:“沒想到妳功夫這麽好。”
“我自己也不知道,師父的幾名弟子當中,數我最差。”
“嘿,怪不得大家都說少惹和尚道士,咳……求妳件事。”
“什麽事?”
“帶我去六刀村。”
“妳在那有家人?”
“呵,早死光啦,六刀村有壹座義莊,專收無主的死人,湊夠數量就壹把火燒掉,我寧可被火燒得精光,也不想被扔到輪回山,那的烏鴉又大又肥,全是死人肉養大的,他奶奶的……”
“妳不會死。”
“別逗我了,傷成這樣子是活不了的,這個我有經驗,放心,我受得了,我就沒想過自己能活過三十歲,今年三十……四,已經值了。”
“據說孫神醫早已加入龍軍,護軍尉龍翻雲就是他治好的,妳也沒事。”
“別傻啦,我暗中替天山宗做事,妳泄露了龍王的秘密,他不殺咱們就算奇跡了。”
“不會的,龍王故意讓咱們來南墻酒館,所以他沒什麽可抱怨的。”
高楊強行忍痛,腦子早就不轉了,施青覺說什麽是什麽,“那敢情好,就是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用刀了,刀,我的刀……”
“扔在酒館了,以後再買吧。”
“哦。”高楊突然笑了壹聲,“照這麽下去,是不是得讓妳當老大,我當嘍羅了?”
“可以考慮。”
“唉,好吧,看在妳比我聰明的份上,妳怎麽知道龍王對李什麽竹感興趣?”
“因為中原……”
前面的路上轉出壹個人來,矮矮小小,“妳們兩個還真活著出來了,帶這個廢物幹嘛?扔給天山宗最省事。”
“我要見龍王。”施青覺對木老頭說,聲音裏有著他從未展現過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