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7章 兵變

　　上官如到得正巧，在她之後不久，近侍軍封閉了營地，不允許任何人進入，前線的高級將領被調回，兩萬多名騎兵則原地堅守。
　　“日耀王希望獨占近侍軍，所以不讓其他王爺進營參與推選大都尉，阿哲巴他們正在想辦法。”離曼負責傳遞信息，頻繁進出帳篷。
　　上官如只帶來很少的人，她也是來觀戰的，半路上聽說重大變故，匆匆趕來，“大都尉是個好人。”她說，大概是唯壹對此傷感的客人。
　　紅蝠神情嚴肅地沖龍王點頭，在另壹名女兵的幫助下將帳篷門簾拉開懸掛，然後守在門外，表面上方便離曼進出，實際上是要避免閑言碎語。
　　顧慎為坐在壹張矮凳上，雙肘壓在膝蓋上，正好對著門口，可以望見外面的情形，離曼的那番感慨道出了某些真相，百夫長以上的軍官們正醞釀壹場暴風雨，普通士兵對此卻無動於衷，他們單純地進行哀悼，對匆匆往來的軍官不看壹眼，好像這些上司都是隱形的鬼魂。
　　“‘好人’在這種時候是多余的。”顧慎為盯著壹群士兵，他們站在放倒的旗幟周圍，低著頭，雖然距離有點遠，顧慎為分明看到士兵偶爾會進行眼神交流，似乎有人在小聲說話。
　　上官如站在靠近門口的地方，扶著木刀，也向外張望，聽到龍王的話，回頭壹笑，“真奇怪，我好像事先就知道妳會說這樣的話，聽妳的語氣，似乎跟‘好人’有仇。”
　　顧慎為用冷漠的神情掩飾心中的怒意，在她面前，他的情緒特別容易產生不必要的波動，“仇恨跟好人、壞人無關，即使是扶危濟困的大俠，也有上門尋仇的對頭。妳說大都尉是好人，可他死了，十萬受他庇護的近侍軍成為眾人爭搶的盤中美餐，本來可以恢復秩序的龍庭也會再度陷入混亂，這就是‘好人’做的事情。所以妳覺得現在是‘好人’重要，還是不那麽好的強者重要？”
　　上官如壹直扭頭聽他說話，這時轉過身，臉上笑容漸漸消失，“妳也希望龍庭恢復秩序嗎？”
　　顧慎為沒想到上官如關註的是這句話，楞了壹下，說：“不，起碼現在不希望。”
　　荷女是他的敵人，她的整個計劃瘋狂而虛妄，但在計劃的開頭部分，跟顧慎為如出壹轍，這並不奇怪，荷女的許多想法本身就是從他這裏生發出來的。
　　離曼跑進來，打斷了兩人的交談，事態越來越緊急，他沒工夫感嘆，只能做自己該做的事情，“真糟糕，托賽得到幾名萬夫長的支持，不僅拒絕其他王爺進營，還要馬上推選大都尉，而且只允許十名萬夫長和兩名副都尉參加，他們選出來的人肯定是烏措。”
　　離曼回頭看了壹眼，壓低聲音說：“阿哲巴他們準備馬上發起壹場兵變。”
　　“兵變？”上官如小聲驚呼，“可士兵們好像不想參與這件事。”
　　離曼搖搖頭，“當然，不可能讓普通士兵參與，那只會讓事情更亂，近侍軍有壹百多名千夫長以及更多的百夫長，他們是中堅力量，只要能鼓動其中的三成，就能改變局勢。”
　　剛剛慨嘆過分裂的離曼，這時很自然地將普通士兵排除在決策圈之外，顧慎為聽在耳中，覺得很有意思，“托賽帶來壹千多名衛兵。”
　　“在真正掌權之前，托賽不敢輕舉妄動。”
　　“當心事後報復，就算是妳們都喜歡的骨倫都尉當選，也未必會感激壹群曾經以下犯上的軍官。”
　　離曼神情黯淡，“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許多軍官不願意參加兵變。”
　　“在這種情況下，只能跟敵人結盟，參事的軍官越多，事後的報復越少。”
　　“跟敵人結盟？”
　　“別再想著讓骨倫當大都尉，詢問其他軍官的想法，把所有他們支持的人都加入備選名單，即使這個人可能是聖日王的傀儡，也要接受。”
　　離曼顯然覺得這個主意不太靠譜，嘴巴開合，似乎有許多反駁理由，最後卻壹句話也沒說，匆匆跑出帳篷，去向阿哲巴等人傳達龍王的意思。
　　上官如興致盎然地旁觀，臉上又浮現出笑意，“這就是龍王的手段，我可得好好學習。”
　　顧慎為哼了壹聲，他的心情很不好，保持冷靜正變得越來越困難，“這是弱者和卑微者僅有的手段，妳當然會覺得稀奇。”
　　上官如露出壹絲歉意，隨後長出壹口氣，“妳忘了，我跟哥哥在逍遙海投靠妳，壹直在跟金鵬堡對抗，所以‘與敵人結盟’這種事，我壹點也不覺得稀奇，只是……不太習慣。”
　　顧慎為心中的怒意煙消雲散，當初書信往來的時候，他對上官如充滿信任，甚至將決戰的最後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可是壹見面，卻總覺得她是仇人，而不是夥伴。
　　這對上官如並不公平，對死去的那對大鵬鳥也不公平。
　　顧慎為的心緒再次起伏不定，最終被他牢牢控制，“我很習慣，我能活到現在，靠的就是這個，大雪山、陀能牙、香積之國、逍遙海，甚至跟金鵬堡我都結盟了幾次，就連我娶的王後也是為了壹次結盟，我是這世上最朝三暮四陰險狡詐的人。”
　　說這些話時，顧慎為是驕傲的。
　　上官如似乎受到他的感染，雙眸也在發亮，但她搖頭，“妳不是這樣的人，因為妳保護所有結盟者，世上沒有幾個人能做到這壹點，三哥的殺手現在歸妳指揮，妳也沒有借機除掉他們。”
　　“以後會的。”
　　“但只要盟期未過，妳就不會，所以妳壹點都不陰險狡詐。”上官如的眸子越來越亮，“在龍庭禁區妳肯為十幾名部下出頭，大家都敬佩妳。”
　　“我肯出頭是因為我知道……總之那是壹筆有驚無險的買賣。”
　　“不管怎麽說，妳都不是妳想象的壞人，我知道妳殺了許多人，但從來沒有無緣無故地濫殺無辜，妳不是木老頭。”
　　木老頭在外面咳了兩聲，他現在是好姑娘的忠實跟班。
　　上官如笑了笑，“從前的木老頭，妳殺人不是為了樂趣。”
　　顧慎為隱隱感到有壹張網在向自己罩來，這讓他非常警惕，“如果妳是在為金鵬堡求情，實在太早了壹點。”
　　上官如愕然，慢慢低下頭，她想分辨，可是突然發現自己心中其實是藏著這個念頭的，那是壹個美夢，她從來不敢多想，有時候卻會不由自主地為實現它而努力。
　　離曼興奮地沖進來，像壹股颶風，吹散了淡淡的尷尬氣氛，“成功了，至少有七十名的千夫長和五百名百夫長願意起事。”
　　剩下的事情不用多說，就在帳外，成群結隊的軍官們正向中間的主帳走去，為了避免更多的指責，所有人都沒帶兵器。
　　士兵們似乎早已預料到會發生這壹幕，頭垂得更低了，對從身邊經過的軍官們視而不見。
　　“非常順利。”離曼敬佩地看著龍王，“原來結成壹夥的不只是阿哲巴他們，至少還有三四個比較大的團夥，找到領頭人，壹拍即合。托賽今天想達成願望可沒那麽容易了。阿哲巴想問龍王，接下來該怎麽辦？”
　　托賽推舉自己人當大都尉的願望難以實現，阿哲巴等人也壹樣，骨倫如今只是幾名備選人之壹，並不占有絕對優勢。
　　“阿哲巴的想法呢？”顧慎為無意成為某夥軍官的軍師。
　　“他準備繼續結盟的策略，以副都尉之職拉攏幾名萬夫長和他們手中的軍官。”
　　“這樣很好。”
　　離曼堅定地點點頭，好像已經徹底忘了那番關於分裂的感慨。
　　他剛要走，顧慎為叫住他，“等等，跟其他軍官的結盟非常順利？”
　　“非常順利，幾乎不用勸說，大家都反對托賽，嘿，他在千夫長以下的軍官中可沒有多少支持者。”
　　“警惕最主動的那夥軍官，他們可能是下壹步的勁敵。”
　　離曼又壹楞，再次點頭，匆匆跑出帳篷。
　　顧慎為看著上官如，“瞧，妳說錯了，托賽與我結盟，但我不想幫助他，更不想保護他。”
　　“跟托賽結盟的是小閼氏，不是妳。”上官如已經擺脫心中的糾結，“誰都知道托賽嫉妒妳，非殺妳不可。”
　　上官如的目光顯出壹絲狡黠，“八嫂的本事可真大。”
　　“她是壹個笨女人，自以為本事大。”
　　上官如笑出聲來，“男人都喜歡笨女人，也經常栽在笨女人手中。”
　　“別說得好像自己很懂這種事情，這是許煙微該說的話。”
　　上官如壹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妳要不提我還真想不起來，這就是許煙微告訴我的話，她說……”她及時打住，臉卻有點紅了。
　　顧慎為沒有追問，他感到奇怪的是，外面的軍官兵變與自己生死攸關，他卻壹點也不緊張，也不想出去觀望查看，他喜歡這頂帳篷。
　　“多久了，這好像是咱們說話最多的壹次。”上官如轉身望著還在默哀的士兵，頭微微側向壹邊，留給顧慎為壹個漠落的背影。
　　遠處的喧鬧聲突然傳來，夾雜著憤怒與悲痛，將顧慎為從壹個剛剛浮起的夢中驚醒。
　　軍官兵變似乎不那麽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