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0章 目光

　　聖日王發現自己本應完美的壹天開始有烏雲籠罩。
　　沒錯，龍王贏了幾場，幹脆利落得讓他有些難堪，但沒有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放走的也是無關緊要的人物，計劃仍然完美，龍王事實上沒有改變大局。
　　幾位王爺的突然出現讓事情變得復雜了。
　　諸王當中只有大日王和誇日王沒來，日逐王還跟平時壹樣粗魯豪放，驅馬跑在最前面，身後緊跟數十名隨從，壹路馳騁，到了聖日王身邊才猛地勒馬停住，驚得四周的馬匹不安地嘶鳴，他卻跟沒看到壹樣，傾斜身子，大手按在聖日王肩上。
　　“二王，妳在這兒玩得倒是開心，也不想著我們這些兄弟。”
　　聖日王陰沈著臉，用力壹掙，沒有擺脫掉那只討厭的大手，只好強迫自己發出生硬的笑聲，“老汗王交待的苦差事，妳們都不願意接手，才落到我頭上，哪裏是玩？又哪來的開心？”
　　幾位王爺陸續趕到，隨從眾多，將原本眾星捧月般環繞聖日王的騎兵與中原高手都擠到了壹邊。
　　場面壹下子顯得混亂起來，在這樣的場合，語言成為無意義的噪音，還不如此起彼伏的笑聲表達的含義多，最有效的交流手段是眼神。
　　中原高手們見到自己效忠的王爺，立刻暗送秋波，表達驚慌、委屈、疑惑、期待等諸多情感，不同主人的隨從們則互相瞪視，劃出壹條條無形的界線，占據合適的地盤，諸王就顯得收斂得多了，目光松散，似乎在看著每壹個人，又像是眺望遠處的風景。
　　場內準備比武的雙方壹下子由關註焦點變為觀眾，木老頭站在龍王身邊，撇嘴、搖頭、嘆氣，“龍王，妳逛過妓院嗎？就是那種特別大，幾十個婊子隨便妳選的那種？”
　　顧慎為搖搖頭，他曾經擁有過壹家妓院，但那是在璧玉城留人巷，姑娘只有壹個，就是許煙微，低級妓院才靠人數取勝，他進去過，為的是躲避追殺者，但從未留宿。
　　旁邊的初南屏突然說了壹句，“我去過。”
　　木老頭嚇了壹跳，把原來要說的話都忘了，壹臉的不相信，“妳去過？妳和那些女人誰嫖誰啊？”
　　“許小益帶我去的，那裏的人都很和善，有時候吃住都不要錢。”
　　龍王逃離金鵬堡的第壹年裏，許小益帶著初南屏藏身在疏勒城，幾乎住遍了城中大小所有妓院，差點將龍王積攢的金銀敗光。
　　“以貌取人，連婊子都不例外，想當年，我也是吃住不要錢……算了。”木老頭不想提及往事，“妳瞧，這幾位王爺就跟妓院裏的花魁壹樣，恨不得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自己身上，嘴上姐妹情深，心裏互相較勁，眼神飄忽不定，藏著的全是妳死我活，嘖嘖，老汗王這個鴇子可不好當，妳瞧，這就是當年為什麽我寧願獨來獨往的原因。”
　　人聲嘈雜，木老頭的粗俗比喻沒有傳到王爺們耳中。
　　“所以妳到死也是獨來獨往。”顧慎為也在觀賞不遠處的諸王聚會，得出的結論卻跟木老頭截然相反，周圍所有人更羨慕王爺們的地位，他們僅僅是壹次亮相，就吸引絕大部分關註，比龍王拼死拼活得到的還多。
　　“對啊，獨來獨往本來就是我的目標，有什麽問題嗎？可惜功力沒了，想獨也獨不了嘍。”
　　顧慎為低頭，木老頭擡眼，兩人互望壹會，彼此間都覺得難以理解，不明白對方為什麽會在這麽簡單的問題上犯錯誤。
　　“妳也想當花魁。”木老頭小聲說。
　　顧慎為的確要當“花魁”，身為殺手，默默無聞乃是最佳的掩護，作為龍王，就得跟木老頭描述的妓女壹樣，盡壹切手段吸引關註，顧慎為努力多年，才在西域取得成功，在北庭，他剛剛起步，離期望差距巨大。
　　名聲是壹種力量，誰也沒辦法把它直接掌握在手裏，但是有了名聲，在爭奪權勢的時候卻會事半功倍。
　　金鵬堡要求殺手不揚名，就像是強盜頭子要求屬下不能見錢眼開，兩者都因為過於重要，只能成為主人的專有之物。
　　接下來的比武是壹次機會。
　　北庭諸王的目光戰告壹段落，每個人都得到自己該有的份額，基本就是實力與地位的區別，誇日王不在場，唯壹的外姓王獲得最多的關註，日逐王睥睨四顧，頗有喧賓奪主的架勢，“這就是二王給龍王選定的對手嗎？讓我瞧瞧，嗯，鐵鷂沒的說，銀雕更是出類拔萃，北庭七大鷹爪，妳要來兩位，了不起。”
　　聖日王氣得臉都紫了，銀雕是他手中最有力的武器，本打算混在十三名高手當中，給龍王來壹個突然襲擊，沒想到全被說破了，日逐王嗓門又大，老遠都能聽得清，可他不好制止，只能冷笑兩聲，“別說‘要來’這種話，他們是老汗王的翼衛，可不是為我做事。”
　　木老頭在對手當中掃了壹眼，“頭上綁壹塊白布的肯定就是銀雕了，真奇怪，鐵鷂怎麽沒戴黑布啊，什麽七大鷹爪，我年輕的時候聽都沒聽說過，有壹回——”他壓低聲音，“我到王宮裏轉了壹圈，沒見到哪位高手出來阻止我。”
　　日逐王的點評還沒結束，馬鞭指向玉清五老，“這幾個道士我認得，兜售房中術的騙子，曾經想投靠我來著，被我攆走了，怎麽落到二王手中？又想抱兒子了？”
　　聖日王的臉色由紫變黑，當著眾人的面，他又不能說這五個道士是老汗王的“法師”，連哼幾聲，“恐怕老察也有看走眼的時候，這五位道長打架的本事可不小，昨天晚上，龍王就是在他們手裏受的內傷。”
　　轉眼之間，玉清五老從不受待見的棄兒變為聖日王的“愛將”。
　　“那兩個駝子是什麽人？拄拐走路都不利索，也能打架？”
　　“他們是老汗王的人。”聖日王冷冷地說，得意樓弟子受寵已久，日逐王沒理由不認識這些人。
　　還剩下四名武士，日逐王也不放過，“這幾個家夥什麽來頭？好像很目中無人，難道比北庭鷹爪還厲害？”
　　“他們是我的護衛。”
　　“哦，原來這十三位高手當中真有二王的人。”
　　聖日王忍耐到頭，咬牙切齒地說：“察克勒格，沒人請妳來說三道四，這裏是龍庭，不是妳乃杭族的部落，三萬騎兵歸我指揮，妳……”
　　日逐王充分發揮魯莽直率的個性，聽到挑釁不怒反笑，壹拳打在聖日王肩上，顯得極為親昵，卻差點將老邁的二王打落馬下，“好妳個老小子，脾氣見長啊，我剛收到壹批中原美酒，待會送到妳家裏，算是賠罪，妳可別真生氣，我怕得要死。”
　　聖日王扶著馬背，連晃數下，坐穩之後勉強擠出笑容，“開個玩笑，都是兄弟，哪來的脾氣？”
　　聖日王的心腹軍官，也是日逐王的妻弟，探身打個圓場，“兩位王爺都是自家人……”
　　“兔崽子，把嘴閉上，這裏沒妳說話的份兒。”日逐王對這位“叛變”的妻弟壹點都不客氣。
　　軍官面紅耳赤，訕訕退下。
　　日逐王稍微壓低聲音說：“二王，我想請妳幫個忙。”
　　聖日王馬上搖頭，“我是替老汗王辦事，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可沒辦法徇私。”
　　“哎，不幹擾妳的大事，瞧見龍王身邊的小老頭沒？當年他令我愛妃受辱自殺，此仇不報，枉稱為人，可他加入龍軍，我沒辦法動他，今天趕上這個機會了，妳讓個名額給我，讓我派人把他殺了，就算我欠妳壹個大人情。”
　　聖日王蟄伏已久，剛剛復出還不習慣王爺之間的明爭暗鬥，被日逐王的連番攻勢弄暈了，只希望盡快擺脫他的糾纏，想都沒想就說好壹聲“好”，直到扭頭看到軍官著急的眼色，才明白自己上當了，日逐王與龍王的聯合已然公開，想殺木老頭犯不著求自己。
　　想改口已經晚了，日逐王招手將自己的武士叫來，“去把木老頭殺了，做不到，妳另壹條胳膊也別要了。”
　　野馬默默地點頭，握刀走進比武場地，換下壹名聖日王的武士。
　　木老頭遠遠聽到日逐王的話，大聲喊道：“野馬，待會別手軟，妳算我半個徒弟，徒弟殺師父，是咱們這壹派的傳統。”
　　木老頭心裏清楚得很，他這壹派的“傳統”在正常人眼中就是大逆不道，野馬但凡還顧及壹點名聲，就不至於當著眾人的面下死手。
　　他又轉向初南屏，“小初，小姑娘的未來掌握在老頭手中，老頭的性命掌握在妳手中，所以，看著辦吧。”
　　日逐王再壹次喧賓奪主，興奮地叫道：“還等什麽？打他娘的，誰殺人多，老子單獨有賞！”
　　聖日王壹方的十三名高手齊步前進，個個面露殺機，都知道這壹戰關系甚大，要是敗了，在王爺那裏將是死路壹條。
　　“布陣。”
　　顧慎為下達命令，十名大雪山劍客出身的衛兵，立刻圍成壹個緊密的圈子，重劍沖外。
　　可他們保護的不是龍王，也不是武功最弱的木老頭，而是不明所以、已經拔出雙劍的初南屏。
　　木老頭被隔離在保護圈以外，呆若木雞，“乖乖龍王，妳是要借刀殺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