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1章 天佑

　　顧慎為召集幾位族長與族中的重要人物，共三十多人，來自己帳中商談要事。
　　方聞是自告奮勇由他來勸說眾人，萬壹失敗，龍王也可以將責任推在軍師身上，“最差的結局，他們也不會殺了我吧？”
　　顧慎為拒絕了，決定親自與劍客首領們溝通，方聞是嘮叨不少註意事項，哪些話能說哪些話不能說，結果龍王的第壹句話就違背了他意思。
　　“諸位，我已經決定與金鵬堡議和停戰。”
　　帳篷裏壹下子炸了鍋。
　　方聞是擠眉弄眼使勁搖頭，這次會議上，他搖頭的次數如此之多，以至於得到“搖頭軍師”的稱號，很快就傳遍整個軍營。
　　彈多峰獨眼族長龍嘯士有傷在身，騰地站起來，牽動傷口，疼得呲牙咧嘴，“停戰？龍王，妳這是什麽意思？”
　　落神峰族長沒有跟來，代行職責的是壹名二十多數的年輕人，也跟著騰地起身，隨後想到自己暫時沒資格開口，又砰地壹聲坐下，用力過猛，差點翻倒。
　　小劍峰族長跟軍師壹樣，連連搖頭，每搖壹次頭就說壹句“不可能”。
　　脾氣暴躁的大劍峰族長大叫壹聲，氣血上湧，再加上重傷未愈，竟然壹頭栽倒暈了過去。
　　其他人也都奮目戟指，揮劍表達不滿。
　　華蓋峰老族長戰死，兒子繼任，即是龍王的背刀侍者，名叫龍翻雲，剛剛獲得龍王親賜寶刀，出於忠心沒有開口反對，但是滿臉通紅，顯然不同意議和。
　　顧慎為等眾人發泄過了，說道：“我以‘群龍之首、五峰之王’的名義，懇請蒼天子民給我三年時間，三年之內，我若不能燒掉金鵬堡，滅絕上官家族，甘受天譴，以死謝罪。”
　　大雪山山民自稱是蒼天神後代，對“天譴”最為忌憚，龍王以此許下諾言，即是最真誠的懇求。
　　眾人壹時無語。
　　大劍峰族長正好幽幽醒來，聽到龍王這句話，既感悲憤，又覺痛心，“龍王，龍王，您為什麽要發這種誓言，為什麽委曲求全向敵人低頭？是大雪山兒郎不夠勇猛讓您失望，還是離開冰雪的護佑，您受到邪人的蠱惑？”
　　陀能牙不露聲色，方聞是作賊心虛，臉壹下子紅了，剛要開口駁斥，看了壹眼龍王，又悻悻地閉嘴。
　　“大雪山兒郎的勇猛天下無人能敵。”顧慎為想過很多勸說的方式，最後決定開誠布公，這些劍客是他最核心的力量、最寶貴的財富，如果令他們生出異心，自己的壹切計劃都會付之流水。
　　“每壹位劍客都是蒼天賜給凡間的禮物，因此，我不能讓妳們白白犧牲。那些死去的人，和那些將要死去的人，都是我不想承受的損失。我要讓妳們活下去，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壹群人，當妳們踩著金鵬堡的廢墟時，整個西域要向妳們跪拜。這是我，龍王的承諾，為此，我要耍壹些詭計，這本是敵人最擅長的手段，現在，我要拿來對付敵人。對妳們，我毫無隱瞞，希望妳們相信我，同意我的做法。但是，只要這座營地還有壹位劍客說‘我不同意議和’，我就不會這麽做。”
　　很長時間沒人再開口，人人都低著頭，細細咀嚼心頭的痛苦，為了龍王，他們要將這痛苦咬碎，吞進肚子裏，最後是龍嘯士嘆了氣，說：“那麽多劍客，人人都跟金鵬堡有仇，該怎麽跟他們說？”
　　“讓神靈來說。”
　　正如族長們所料，劍客們剛剛經歷過壹次慘烈戰爭，心中仇恨正處於最高點，這時提出議和，立刻在營地裏引起軒然大波。
　　顧慎為在壹處空地召集所有人，將對族長們說的話重說壹遍，最後問道：“我現在問妳們，願意將議和與否的權利交給蒼天神嗎？”
　　沒人願意講和，但也沒人站出來反對，這是龍王，阻止五峰多年內鬥，將他們擰成壹股，又將他們帶出大雪山，他們曾經對天發誓效忠這個人，大雪山的誓言永不可破。
　　“讓神靈決定。”有人說道，所有人也都跟著附和。
　　隨軍而來的三名術士已經做好準備，照樣宰殺九馬、九牛、九羊奉獻犧牲，然後在附近的壹座山峰上焚燒，內臟摔在地上，從中尋找蒼天的意旨。
　　方聞是對這種事不太相信，私下裏問龍王，“這個是迷信，能行嗎？術士們要是壹通亂說，咱們可壹點回旋余地也沒有了。”
　　“蒼天總是眷顧我。”顧慎為十分肯定，他對“神靈”比對大雪山劍客更有把握，可有些秘密他對任何人都不會說。
　　第二天日出時分，術士們當眾宣布神旨，只有簡單的四個字，“天佑龍王。”
　　“龍王、龍王”的呼聲連綿不絕，陀能牙帶來的刀客也跟著吶喊，聲動群山，數十裏以外的金鵬堡軍營聞聲大驚，以為大雪山偷襲，為此著實忙亂了壹陣。
　　議和的事情就這麽定下來，可需要做的準備還差著不少。
　　首先得保密，議和的口風壹旦傳出去，疏勒國受到欺騙肯定會勃然大怒，封鎖退路那是壹定的，甚至可能派兵攻打，利用最後壹段友好時期，大雪山營地盡量收集過冬的補給，做好長期據守的準備。
　　金鵬堡幫了大忙，獨步王原打算在山谷裏建立長久據點，為此儲存了大量物資，顧慎為率二百騎兵突襲八百刀客，不僅打亂了獨步王的計劃，還將這批物資接手。
　　許小益從疏勒城、龍擒鷹從大雪山都加快速度運來不少東西，前前後後加在壹起，足夠近三千人堅持四五個月，挨到明年春天。
　　其次是人選，金鵬堡肯定會盡壹切努力阻止大雪山與其他勢力聯合，議和人員壹旦脫離軍營的保護，每走壹步都有危險。
　　方聞是決定單獨前往中原駐西域都護府遊說，這是他作為謀士的夢想，當然又開口要錢，就連質樸的大雪山劍客們也覺得軍師可疑，他要是拿錢跑了呢？東面不只有中原大軍，還有軍師的家鄉。
　　顧慎為決定給錢，並非他特別信任軍師，而是因為他恰好有壹筆黃金存在東方，“拿著這封信，去中原軍中找壹個叫鐘衡的人，他會照應妳，並給妳壹切。”
　　方聞是無可奈何地接過信，貼身藏好，十分懷疑龍王的面子是否真有那麽大，能讓壹名軍官拿出幾千兩黃金，而且再次哀嘆自己的命運，跟著壹位摳門的主人，手上想過點錢真是難上加難。
　　顧慎為只帶著初南屏壹個人前往璧玉城，人越多越容易曝露，況且他的任務比較簡單，盡可能在璧玉城取得各方勢力的支持，隨時可以退回西部軍營。
　　最後就是怎麽過關了，獨孤羨已經封鎖整條道路，關卡重重，想壹路闖過去幾乎不可能。
　　方聞是解決了這個難題，還在疏勒城的時候他就已經為此做好準備。
　　於是，九月中旬的壹天，壹支疏勒國商隊從營前經過，三名相貌普通的奴役混了進去，疏勒國官方蓋印的名單上有他們的名字，主人也認得他們，為了這份名單，許小益花了好幾千兩銀子。
　　疏勒國借道給大雪山，但是與金鵬堡沒有公開決裂，雙方還維持著表面上的和平與聯系，所以金鵬堡的邊境關卡允許商隊通過，仔仔細細檢查所有的人與貨物，整整花了壹天時間才放行。
　　第壹道關卡之後，幾乎每到壹處歇腳的村鎮都有士兵檢查，並在名單上加蓋印章。
　　這種情況持續了整整三天，商隊行進速度極為緩慢，以至於被後面的壹支隊伍趕上。
　　璧玉城督城官三年壹任，由三個大國輪流指派，今年上任的是北庭人。
　　方聞是曾經在疏勒王面前推測，為了攏絡金鵬堡，北庭會破例派出極為重要的人物擔任督城官。
　　果然讓他猜中了。
　　北庭派來的督城官名叫墨出，墨姓雖不是王族，卻是最重要的貴族姓氏之壹，墨出本人六十幾歲，曾任樞機大臣，幾年前退休在家，數十名子孫盡是高官。
　　臥病在床的北庭老汗王起用從前的重臣前住坐鎮璧玉城，表明了壹種微妙的態度，就連商人們也感到此事大不尋常，平添諸多猜測，許多人甚至以為北庭不信任獨步王。
　　不管怎麽說，墨出是壹位大人物，憑他在北庭的權勢，地位比絕大多數西域小王還要高半截。
　　這從他隨行隊伍的規模就能看出來，雜七雜八差不多有五百人，光仆役就有二百余人，還有二百多名護衛、數十名辦事人員與十余位寵姬，這位墨大人人老心可不老。
　　疏勒國商隊中有壹名商人曾經與墨出的家族有過交往，於是代表所有人去向新任督城官致敬，奉送大量禮物。
　　兩支隊伍因此合並在壹起，剩下的路程暢通無阻，再沒遇到過檢查。
　　九月下旬，商隊到達璧玉城，休整壹日，繼續東行，期間發生小小的不幸，兩名仆役染病暴亡，名字從單子上劃去。
　　顧慎為重返璧玉城，不同的是，從前壹心要殺人，這回卻要阻止殺人，相同的是，他的名字即意味著殺機，只要暴露就會引來成群的殺手。
　　他拿出壹路隱藏的龍首劍與五峰刀，相信在未來的壹段日子裏，這兩件兵器得與他寸步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