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3章 證道

　　木老頭縮在角落裏，很自覺地保持沈默，他沒有功力，眼前壹片漆黑，耳朵卻能聽到，很清楚龍王正處於不利狀態。
　　“木老頭。”
　　龍王竟然開口叫他，木老頭回了壹聲哎，有些勉強，心裏不停打鼓。
　　呂勉心念壹動，剛要循聲出劍，又停下來，龍王詭計多端，還是謹慎壹點好，此局戰鬥十拿九穩，犯不著再冒任何風險。
　　鄧元雷在門口越發焦躁不安，恨不得親自上場殺死龍王。
　　“妳聽過殺身證道的故事嗎？”顧慎為問，這是他的心結，如果不解開，連比武的心情都沒有。
　　他之所以被這個故事迷住，因為這與他練習死人經的方法暗中契合。
　　當年他與荷女壹塊鉆研死人經，在中後期發生重大分歧，荷女專註於“殺生”，他領悟到的卻是“己死”，兩者殊途同歸，都以無情與壹招斃敵為追求目標，心態與招式卻截然不同。
　　“己死”與“殺身證道”看上去非常相似，顧慎為壹直深信自己對死人經的理解才是最正確的，那本不知真假的薄書似乎能夠印證這壹點。
　　木老頭楞住，嗯了好壹會才說：“當然聽說過，騙人的故事。”
　　“騙人？”
　　“呵呵，佛家故事都是用來騙人的。”
　　“此話怎解？”
　　“妳知道方便法門的說法吧。”
　　顧慎為點點頭，馬上醒悟這是壹個錯誤，開口說：“知道。”
　　費解更增添了鄧元雷的焦躁，雖然這是壹座裝滿金銀珠寶的陵墓，他也覺得憋悶，希望能早點出去，“掌門？”
　　“嗯。”呂勉陰沈地應了壹聲，好像也在思考龍王的奇怪問題。
　　鄧元雷不敢催促了。
　　木老頭發現沒有危險，膽子壯了起來，咳了兩聲，“佛祖說過，凡人根性不同，所以傳授佛法的手段也不能等而劃壹，類似於因材施教吧，法門多種多樣，這個宗那個派的，有時候甚至互相矛盾，但只要能讓妳悟得佛道，它就是好的，也是最適合妳的，這叫方便法門，悟的人方便，傳的人也方便。”
　　“這怎麽能叫騙人？”提問的人竟然是呂勉。
　　“這就叫騙人。”木老頭不容置疑，“只不過和尚們覺得自己本意良好，騙人也無所謂，所以他們才總說‘登岸棄舟’，到達彼岸就將渡苦海的船拋掉，說白了，那船是假的，根本不存在，佛祖怕人怨恨，就埋下這麽壹個伏筆，意思是說，瞧，我把妳領到最完美的境界，至於之前我對妳的連蒙帶騙就不要在意了吧，我要不騙妳，妳還不肯來呢。”
　　“果然是邪魔外道。”呂勉不屑地說。
　　“切。”木老頭很不服氣，“我是邪魔外道？老頭讀過的佛經比妳聽說過的都多，九位高僧先後跟老頭辯論，三個吐血身亡，妳說我厲害不厲害？”
　　“不是被妳殺死的，就是被妳嚇死的。”鄧元雷也不相信。
　　木老頭差點從角落裏走出來，但他忍住了，“妳們兩個連和尚都不是，小小年紀，懂個屁，佛法宏大精深，就是沒有適合妳倆的方便法門，老老實實練青城劍法，等著輪回當畜牲吧。”
　　“掌門，讓我殺了他。”鄧元雷恨得牙癢癢。
　　“這麽容易就被激怒，妳還是青城弟子嗎？”呂勉厲聲斥道，隨後壓低聲音，“龍王還沒說話呢，這是他的疑惑，妳著什麽急。”
　　鄧元雷臉色稍紅，可是有壹口氣怎麽也咽不下去，握著劍躍躍欲試，受傷的左腿不停抖動，他都沒有發現。
　　“用意是好的，手段卻是騙人的？”顧慎為得出這樣的結論。
　　“還是龍王比較聰明。”木老頭贊道，心裏卻想自己說得深入淺出，還能有什麽疑問，“殺身證道也是這樣，在我看來它就是騙人，和尚則會告訴妳‘心誠則靈’，還會告訴妳壹通玄乎的道理，比如什麽‘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諸相非相’，就是讓妳想破腦袋。”
　　“諸相非相。”顧慎為重復壹遍，想起自己從蓮青和尚那裏學來的掌法就叫“非相般若”。
　　“哈。”木老頭誤解了龍王的意思，“瞧見沒，這就是方便法門的陰謀，妳開始疑惑了吧？想要追求答案了吧？壹不小心，妳就得看佛經、問師父、拜佛祖，從此上了賊船。當年壹堆和尚說老頭有慧根，可老頭就是巋然不動，保持了自由自在身，彼岸風光雖好，此岸更令人流連忘返，哈哈。”
　　呂勉哼了壹聲，“龍王問完了嗎，妳想殺身證道、立地成佛，現在正是時候。”
　　“完了。”顧慎為的聲音顯得有些猶豫，木老頭的確解開他許多疑惑，比木老頭本人以為得還要多。
　　長廊裏傳來壹陣沈悶的腳步聲，鄧元雷嚇了壹跳，隨後想起這只可能是韓芬。
　　韓芬回來了，從曉月堂的房間裏只帶出壹件東西——半人高的禦眾師雕像，她像找到了天下最值錢的寶貝，緊緊抱在懷裏，壹邊跑壹邊大笑。
　　“龍王快看，真是禦眾師。”
　　到了藏書室門口，韓芬止步，“為什麽要熄燈，妳們不怕鬼嗎？妳拿劍對著我幹嘛？”
　　鄧元雷目露兇光，“掌門正要殺死龍王，妳最好等在外面。”
　　“為什麽要殺龍王？”韓芬睜大眼睛，“禦眾師沒說要殺龍王，妳們不聽話。”
　　鄧元雷再也忍不住了，“禦眾師禦眾師，誰說青城派要聽曉月堂的命令？妳跟龍王勾勾搭搭，壹看就是不忠不義之徒，我先把妳殺了。”
　　鄧元雷壹劍刺出，韓芬抱著木雕閃身躲避，不見有什麽動作，卻從袖中彈出壹股粉末。
　　鄧元雷中過壹次招，怎肯再踩覆轍，出招之前就已經閉氣，身形比韓芬還要快，瞬間到了她左側，壹劍刺中。
　　韓芬武功並不高強，抱著沈重的雕像更不是青城劍客的對手，啊的壹聲，左手捂著傷口，右臂仍不松開，後退數步，靠在墻上，帶著哭腔說：“龍王救救我，我不想死在這裏。”
　　“別留後患。”呂勉在黑暗中下達命令，他對韓芬也非常不滿，既然已經動手，就要斬草除根。
　　鄧元雷終於等到這壹刻，他手中的劍就像壹條控制不住的毒蛇，剛才那壹劍只是試探，它早就渴望著致命壹擊。
　　就在這時，龍王的聲音傳來了，“妳覺得心情煩躁，很難控制自己，就沒有壹點奇怪嗎？”
　　鄧元雷心中壹震，低頭看見自己那條正在發抖的傷腿，突然間，整個身體都跟著抖起來，“妳、妳說什麽？”
　　“氣血翻湧、肢體顫動、心跳劇烈，最後噴血而亡，韓芬，這是什麽靈丹妙藥？”顧慎為已經走到燈光與黑暗的交接處，顯露出淺淺的身影。
　　“我知道。”韓芬高興地叫道，牽動傷口，咳了兩聲才繼續說下去，“沸血散，咦，妳幹嘛要吃沸血散啊，那可是毒藥。”
　　鄧元雷壹揮長劍，努力控制全身的抖動，厲聲道：“我沒吃。”
　　“可妳吃了因陀羅香的解藥，讓我想想，而且妳是先吃的，證明有效之後，呂掌門才服食，所以妳發作得比較早。”
　　顧慎為解開了壹些疑惑，也拖延了壹點時間，當他撞翻那些不知真假的書籍時，突然明白壹件事，荷女是不可能交出真正解藥的，當初為了討好在世的老汗王，曉月堂必須表現得千依百順，可是在真中摻假，正是她們最擅長的秘術之壹。
　　鄧元雷壹直站在燈光下，他的焦躁舉止證明了顧慎為的猜測。
　　鄧元雷呆呆地看著龍王的黑影，又回頭看了壹眼坐在地上的韓芬，突然大叫壹聲“我不信”，挺劍刺向她。
　　鄧元雷離韓芬不到五步，顧慎為遠在十步之外，但是刀仍比劍快。
　　屍體撲通倒下，鄧元雷身上最後壹處傷口沒有帶來任何痛苦。
　　韓芬用腳在屍體上輕輕踹了壹腳，左手仍然捂著傷口，將懷中的雕像沖著龍王，臉上既有疼痛的皺眉也有發自內心的喜悅，“瞧，禦眾師。”
　　這是壹尊尚未完工的木質雕像，只有臉部稍顯清晰，隱約是個女人，那副自有的冷漠倒是頗像荷女，脖頸以下還是粗糙的木幹。
　　顧慎為慢慢轉身，當他殺死鄧元雷的時候，也是防守漏洞最明顯之際，呂勉卻沒有出劍，直到現在也沒有現身。
　　木老頭繞了壹個圈子，悄悄經過龍王身邊進入長廊，終於松了壹口氣，看到韓芬懷裏的雕像，小聲說：“挺像。”
　　“跟曉月堂合作，是我壹生中最大的錯誤。”呂勉的聲音冷靜平和，壹點也不像中毒，但他仍不肯從黑暗中走出來。
　　“她向妳許諾了什麽？”顧慎為問道，跟對方壹樣冷靜。
　　“老汗王頭顱。”呂勉從書架後面繞出來，“死人經劍法。”
　　任何壹名練劍之人，在見識過那套獨特的劍法之後，難免都會眼熱心動，顧慎為卻知道，荷女永遠不會將劍法傳授給外人，那是她與龍王的共有之物。
　　“正好，這就是我馬上要使的劍法。”
　　“妳沒有劍。”
　　“方便法門是騙人的，刀劍也是騙人的，只要能達彼岸，用刀用劍並無區別。”
　　木老頭撓撓鬢角，“龍王，妳理解錯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哪來的彼岸，等妳上了賊船，就只會在苦海壹直飄流下去。”
　　顧慎為沒有回答，他的眼裏現在只有敵人。
　　兩人同時出招，壹刀壹劍，無論怎麽看，都是有區別的。
　　兩人同時中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