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07章 雪夜

　　蓮葉出家前也是獨行大盜，皈依佛門之後，雖然極少參與江湖事務，但是消息仍很靈通，“天山五霸”的名號他可從來沒聽說過，很快明白過來，這幾個人編造名稱，打著替赤魄報仇的大旗，其實還是奔著那壹堆銀子來的。
　　“阿彌陀佛。”蓮葉宣聲佛號，除了為師兄報仇，他不願與人爭鬥，“諸位若是為銀子而來，盡管拿走就是，龍王不會阻止，我也不會。”
　　和尚說的是實話，屋頂的五個人卻不大相信，他們壹直在附近觀望，早已發現前院的刀客與劍客們轉到了後院，龍王府大門敞開，心中因此更加猶疑不定。
　　五人全都黑衣蒙面，兵器各不相同，有刀、劍、斧、槍、弓。
　　持刀者似乎是五人的領袖，通常都是由他開口，“嘿嘿，仇要報，銀子也要拿，這些錢都是出賣赤魄所得，當然不能留給龍王。讓他出來，我們哥幾個要領教龍王的刀法。”
　　蓮葉搖搖頭，“錢財乃身外之物，龍王不願再為此多傷無辜，銀子就在眼前，諸位各盡所需，隨意拿取便是。”
　　和尚說得越坦率，對面屋頂上的五人越以為院中有詐，持刀者幹脆不理蓮葉，擡高聲音說：“龍王，想當縮頭烏龜嗎？我們都是赤魄的好兄弟，今晚拜訪就是要為他報仇，妳別想耍花招，快快出來。”
　　屋子裏沒有聲音，蓮葉和尚知道多說無益，只是垂首低聲誦經。
　　雪越下越厚，院子裏的銀山已經完全被覆蓋，和尚身上也落滿積雪。
　　手持短柄巨斧的黑衣人最先忍耐不住，“龍王原來是個軟蛋，大哥，讓我下去剁了他。”
　　持刀大哥比較謹慎，頭半夜七八十名強盜的遭遇他都看在眼裏，雖然自信五人的實力超出那群普通強盜，但也得防著龍王的詭計，“五弟，射他壹箭。”
　　“五弟”彎弓搭箭，單腿跪下，瞄準和尚，嗖地壹箭射出。
　　那箭快射到和尚面前，突然壹分為三，襲向頭胸腹三處。
　　蓮葉微吸壹口氣，兩手掄圓混抱，輕喝壹聲，不管來襲的箭壹支還是三支，全都在他的內功逼迫之下，斷為數截。
　　持刀大哥哈哈笑了兩聲，“不愧是四諦神僧，身手了得，可惜，僅因刀神大會上的壹敗，就心甘情願給龍王當奴才，辱沒神僧兩字，也給四諦伽藍丟臉。”
　　蓮葉的殺心全仗著多年禪修與《斷執論》壓伏，壹旦動手，就如猛虎出閘，再也控制不住，當下沈聲喝道：“還多說什麽？下來亮真章吧。”
　　持刀大哥帶頭，天山五霸跳到地面，他們倒講規矩，沒有壹擁而上，持斧的壯漢走上前，“和尚，咱倆打壹架。”
　　這人的斧頭手柄不到兩尺長，斧身卻比他的腦袋還大，掄起來呼呼作響，帶起的風將雪花吹得四處散飛。
　　蓮葉早已等得不耐煩，赤手空拳跳到敵人面前，也不說話，照面門壹拳擊過去。
　　兩人只交了三四招，後面觀戰的四人就驚得面面相覷，和尚身手之強實在出乎意料，手無寸鐵，竟然逼得持斧壯漢步步後退，最奇的是，和尚腳拳大開大闔，頭頂與肩膀的雪竟然紋絲不動，好像牢牢粘在上面。
　　“壹塊上。”持刀大哥叫道，龍王遲遲不現身，幾人膽氣高漲，也顧不上江湖規矩單打獨鬥了。
　　蓮葉越打越順手，對敵人的巨斧避都不避，壹味強攻，持斧者自恃力大，可就是沒有還手之力，只覺得對方的每壹拳都是致命絕招，只得回斧阻擋。
　　天山五霸其余四人正要壹塊圍攻，和尚突然大喝壹聲，身上積雪陡然飛落，壹拳擊出，正中斧身，這壹拳力道雄渾，竟然將持斧壯漢擊飛出去，正跌在院子中間的銀雪堆上。
　　持斧者口吐鮮血，竟然挪不開身上的巨斧，雖然沒死，受的傷卻也不輕。
　　蓮葉擊傷壹人，殺心更熾，不等另四人沖到近前，已然主動迎了上去，拳打腳踢，瞬間發出四招，將刀、劍、槍、弓四人逼得手忙腳亂。
　　蓮葉出家前武功就很高，在四諦伽藍雖然以修行佛法為主，功夫卻也沒落下，而且得遇明師指點，內功更進壹層，刀神大會上，要不是龍王突然說出八荒指力的秘密，刺激他心神大亂，單只比拼內功，贏的人必然是他。
　　和尚袍袖飛舞，招招快如閃電，刀劍槍幾乎近不得身，持弓者箭在弦上，卻總也瞄不準目標。
　　雪娘曾經對顧慎為說拳腳難敵刀槍，顧侖也對兒子灌輸過類似的道理，話是沒錯，但都有壹個前提：拼鬥雙方勢均力敵。
　　顧慎為內功比不上和尚，拳腳更是差了幾個層次，但是壹旦手中有刀劍，立刻勝算大增，“天山五霸”勉強算是二流高手，手持兵器也不是和尚對手。
　　持刀大哥越打心中越是驚駭，心想只得使出絕招了，連揮數刀，跳出戰團，厲聲道：“和尚，體內的八荒指力不想解除了嗎？快快束手就擒！”
　　這壹招跟顧慎為在刀神大會上用的差不多，效果卻截然相反。
　　蓮葉之所以受到野馬挾制，倒不是貪生怕死，而是因為蓮華不願師弟受苦，又想廣布《斷執論》，才自願講法，給騙子當工具。
　　刀神大會上，蓮葉為報仇還在與野馬合作，想不到龍王會知道自己的傷情，當時又是比拼內力的關鍵時刻，心神壹亂，立顯敗相，如今他同樣為了報仇，已跟龍王聯合，早想到野馬會泄露秘密，心中有準備，聽到持刀者的威脅，沒有怯懦，反而勃然大怒。
　　“都給我死！”和尚大吼壹聲，手上壹點也沒減慢，話音未落，已經劈手奪過利劍，轉身避過長槍，利劍順勢刺出，正中持槍者心口。
　　持刀者見絕招適得其反，臉刷地白了，“好狂的和尚，下回再戰。”第壹句話說完，人已經閃到大門口，第二句話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大哥逃跑，持弓者更害怕了，縱身跳上房頂，朝另壹個方向奔去。
　　只剩下持劍者壹人，兵器被奪，竟然忘了逃命，傻呆呆地看著和尚。
　　蓮葉長出壹口氣，想到自己大開殺戒，師兄泉下有知，又該埋怨自己，不由得心中大痛，拋掉利劍，“妳走吧，把他們兩個也帶走，不要再回來。”
　　持劍者這才反應過來，連說數遍“謝神僧不殺之恩”，抗起持槍者的屍體，扶起受傷的持斧者，踉踉蹌蹌地走出大門。
　　大雪紛紛，沒有稍停地意思，和尚獨立院中，默默念誦《斷執論》，為殺心大起而自責。
　　龍王府院門口探出壹顆腦袋來，正是那個見勢不妙搶先逃跑的持刀大哥，“和尚，蓮華法師死得那麽慘，妳不想替他報仇嗎？”
　　蓮葉好不容易平伏的心又劇烈地跳動起來，“妳知道什麽？”
　　“我知道蓮華是給人害死的，兇手隱藏得很深，妳全蒙在鼓裏。”
　　“我知道兇手是誰。”蓮葉差點將上官飛的名字說出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當晚投毒的清奴已死，指控石堡九少主毫無根據，只有等龍王與金鵬堡公開決戰之時，才有報仇可能。
　　“嘿嘿，妳以為妳知道，其實妳什麽都不知道，蓮華死得好慘哪，留下壹個笨師弟，想報仇都找不到人。”
　　持刀大哥說完這些話，立刻閃身消失。
　　蓮葉明知可能有詐，但他的脾氣受不得激，否則也不會有莽僧的稱號，回頭看了壹眼龍王的房間，心想自己只需片刻工夫就能抓住持刀者，問明他是真有情報還是胡說八道，還來得及趕回來保護龍王，於是迎著風雪，快步追出去。
　　和尚壹去不返，只見雪勢鋪天蓋地，在地上積了壹尺厚的雪褥之後，終於開始減弱，院子周圍懸著的四盞燈籠也先後燃到盡頭，壹壹熄滅。
　　入夜開始下起的大雪，突然間就結束了，皓月高懸，映得雪妝世界壹片明亮。
　　龍王府的大門口又露出壹顆小腦袋。
　　臉蛋紅撲撲的小刀客躡手躡腳地走進院子，留下壹串深深的足印。
　　他經過院子中間的銀堆，看了壹眼被厚雪掩蓋的銀子與巨斧，心動了壹下，但沒有停留，繼續往前走，然後他覺得有點不對，又轉過身，擡頭望向高高的紅鴉旗頂端。
　　上面站著壹個人。
　　小刀客眨巴著眼睛，難以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景象，旗桿頂端還沒有半只腳掌大，在風中搖來晃去，怎麽能站住壹個人？
　　但這人是真實的，飄然而下，鬥篷展開，好像巨大的翅膀，落地無聲，幾乎沒有在雪地上踏出痕跡。
　　黑衣蒙面，兵器藏在鬥篷裏，小刀客看不到。
　　鬥篷人在唇邊豎起食指。
　　小刀客總算有點江湖經驗，心中雖然驚駭莫名，卻沒有表露出來，而是點點頭。
　　鬥篷人指向龍王的房間，用極小的聲音說：“去看看。”
　　這是壹個不同尋常的指示，小刀客卻被這名從天而降的鬥篷人控制住了，再次點頭，轉身，壹步壹個腳印向前走去。
　　龍王的房門就在眼前，房檐擋不住來勢洶湧的大雪，門口堆了半尺厚。
　　小刀客輕輕推開門，看到冰雕壹樣的龍王盤腿坐在床上，僵硬的面孔上刻劃著世人難以想象的痛苦。
　　小刀客壹步也邁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