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八章【赴死之心】

　　盤桓良久，石磊又開口問到：“能告訴我這兩百萬的用途麽？”
　　石磊知道，關乎於這兩百萬，大概會是他和葉道誌之間這次談話的主導核心了，弄清楚這兩百萬的用途，基本上也就弄清楚葉道誌這次到申浦來究竟意欲何為了。
　　葉道誌笑了笑道：“我來找石少，可不止是為了拿這兩百萬而已，我之前電話裏就說過，石少答應給我這筆錢，我就會將壹切都告訴石少。並且，我需要石少給我壹個承諾，那就是照顧好我的兩個女人，以及兩個孩子。”
　　石磊默然，他聽得出來，葉道誌這就是存了赴死之心了。
　　葉道誌究竟是個什麽樣子的人，石磊無從知曉，不過從他這些年跟崔小龍壹路並肩前行，而崔小龍此人心中還是有著基本的準繩的，那麽葉道誌在這方面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問題。或者石磊從葉道誌剛才跟他的壹番話裏，其實也能壹窺端倪。葉道誌說自己是個心中有鬼神的人，肯定不是說他有什麽宗教信仰，相信漫天神佛之類的東西，而是說心中有敬畏，有著自己做人的底線，認為湛湛青天不可欺，所以才覺得，哪怕唐公子也算是罪有應得，可是畢竟是他用非法的手段栽贓陷害的，因此他自己也是要遭報應的。這種所謂遭報應，正說明葉道誌此人不是那種為了達到目的而會不擇手段之人。
　　那麽這樣的壹個人，即便是做出了壹些錯事，石磊總也是希望可以幫他壹把的。
　　可是現在的情況不容得石磊去顧及太多，從葉道誌對唐家的手段可以看出，這個人如果認定壹個人有罪，是會願意動用壹些非法手段去處理的，他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理想主義者，只是他實現理想的方式上，恐怕有許多不太見得光的東西。
　　這壹切，在平常的時刻當然無關大局，而事實上被葉道誌親手送到監獄裏的那些人，基本上也都是罪有應得，可是這不代表葉道誌的做法就是對的。有唐公子這件事在前，石磊幾乎可以斷定葉道誌肯定不止這壹件事。只不過，目前是這件事被人當成了把柄，借以用來要挾他去護住他心裏最重要的壹些東西而已。
　　從葉道誌本人來說，他的最佳選擇，當然是聽從那個電話的威脅，順應薛遠方的要求，將從前辦案過程中所有那些上不得臺面乃至違法的手段進行曝光，並且將此推諉到省廳的頭上。這不是壹個簡單的領導責任的問題，而是可以轉化為多年打黑成果中最大的汙點。打黑這件事，是石為先和張同訓主導的，是以壹旦下頭出了大亂子，他們倆就絕不只是擔上領導不力的責任那麽簡單，很可能是要負主要責任的。
　　這樣的話，葉道誌最想護住的兩個女人當然可以得以保全，不會有人將這些挖掘出來，即便有人或多或少的知道壹些，到那樣的時刻也絕不會有人把視線放在這麽粗淺的地方。到那個時候，包括最普通的老百姓在內，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被牢牢的盯在壹個副部級和壹個正部級官員的身上，然後這裏頭就有很大很大的文章可作了。
　　而葉道誌本人，則可以作為類似於國外的“汙點證人”這種身份，得到薛遠方那邊壹定程度上的保護，這又有點兒像是政治避難的意思了。那邊肯定對葉道誌是有承諾的，事發之後他這個公安局長肯定是不用幹了，可是無論是經濟上還是人身安全上，都會得到壹定的保障，安安穩穩度過余生並且兒女雙全環繞膝下是沒什麽問題的。
　　這裏頭可以做的交易太多，石磊沒興趣也無需知道，他只需要知道葉道誌並不打算選擇這條看上去對他最有利的路就夠了。
　　葉道誌有他自己的思考，且不說對方的承諾究竟有多少實現的可能性，政治鬥爭這種東西壹向殘酷的很，卸磨殺驢的事情比比皆是。站在石為先和張同訓這壹頭，葉道誌會覺得他們身正心明，至少不會做出這種齷齪的勾當。而對方雖然許以好處，卻也著著實實在用無恥的威逼手段，即便最終真的完成了承諾，也會讓葉道誌覺得兩害相權他還是願意站在石為先以及張同訓的這壹頭。
　　當然，這些已經不重要了，葉道誌也知道，只要他還活著，哪怕因為現在的事情承擔了罪責，但是只要他還活著，恐怕對於目前鬥爭的雙方都會成為壹塊心病。定時炸彈其實沒什麽好恐怖的，當找到定時炸彈之後，已經得知炸彈爆炸的時間了，要麽，在爆炸之前將炸彈拆除，要麽，利用最後的時間將可能的損失降至最低，比如疏散人群搶救最有價值的財物等等。可是壹個活體炸彈，壹個背著炸藥包手裏有按鈕的亡命徒，這才是最可怕的，因為妳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在什麽時候會拉響這顆炸彈。而以目前的局勢來看，葉道誌無疑更像是後者，壹個擁有很大當量炸彈的亡命徒，手裏無時不刻的攥著引爆器。
　　當然，這顆炸彈爆炸之後，傷害最大的多半是靳明甫這壹派，這很可能會引發中央以及全國範圍內對於這幾年打黑工作的全面否定。而現在的情況明顯是和石磊的認知相同，不管中央還是地方又或者是普通群眾，實際上對於打黑帶來的社會效應還是肯定的，只是也都明白在這個過程中肯定有些不那麽合情合理的地方，沒有什麽事情能夠做到完美，但是也絕不會像是薛遠方那幫人搞出來的論調，說什麽打黑工作是“文革”的余燼在重新復燃。
　　所以，即便葉道誌堅決不替薛遠方那方效命，不背叛靳明甫這個陣營，他的存在，也依舊會讓靳明甫產生擔憂。或者說，依舊存在讓薛遠方卷土重來的契機，只是那樣的話，不光對葉道誌，對於葉道誌的兩個家庭，對於他的兩個女人和壹雙兒女，恐怕也都是滅頂之災。
　　這大概就是葉道誌思考了良久之後最終做出赴死決定的原因。
　　當然，這些無法深談，石磊不可能去跟葉道誌討論這種東西，而他即便想要挽救葉道誌的生命，壹來要替靳明甫的整個集團考慮，畢竟薛遠方虎視眈眈良久，只要給他找到突破口他是不惜付出最大的代價也要讓靳明甫得不到即將得到的那個位置的。甚至於，在從前薛遠方還只是要讓靳明甫得不到，而在接下來五年當中和靳明甫處於同壹起跑線重新競爭，可是現在，恐怕就已經不能只做到這樣了。他的攻擊，已經超出了正常的鬥爭範疇，而有點兒妳死我活的趨勢在顯現。若是靳明甫這次被這些事情牽連的上不去，那麽薛遠方肯定會集合他的所有力量，務求在最短的時間內將靳明甫的勢力徹底打壓下去，從而取其而代之。事情發展到現在，就真的和古代的王子奪嫡沒什麽區別了。如果非要說還有區別，那就是靳明甫這邊壹直沒有做出什麽有力的回擊，而只是在不斷的化解薛遠方做出的攻勢，靳明甫這壹方還是心存善念的。
　　不過，經歷了葉道誌的這件事之後，壹切就很難說了，局面的平衡已經因為薛遠方的窮兇極惡而消失，靳明甫如果不反擊，對方已經張開的血盆大口是絕不會收回去的。而這，也就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最後壹戰。要麽，榮登寶座，要麽，打入塵埃，已經沒有和平共處這樣的中間路可以繼續走下去。
　　從葉道誌的角度來考慮，恐怕他對於自己過往所做的壹些事情也有愧疚之心，這些愧疚可能都是極小的歉意，但是這麽多年下來，所有的愧疚加諸在壹起，可能就會成為壓在葉道誌心口的壹塊大石。而這塊大石的份量還在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的增加，於是對於葉道誌來說，或許這壹次，是他解脫的壹個最佳機會。
　　思前想後，石磊對於葉道誌的決定也是無法應對，只得表情幹燥的點了點頭：“我會替妳照顧好妳所有的親人。”
　　葉道誌笑了，笑得春風得意躊躇滿誌，就仿佛他即將選擇的不是什麽人生的終點，而是壹個許多人夢寐以求的康莊大道壹般。
　　“我相信石少，也正如我相信石省長和張廳長所做的壹切遠遠是利大於弊壹樣。今早網上的那些消息，想必石少也都已經知道了。”
　　石磊點了點頭，只是有些不明白，葉道誌怎麽會突然跟他提起這個。
　　“不知道他們現在有沒有找到那個發布消息的人，如果找到了，想必他們很快就會知道，那個人之所以能夠得到這個消息並且將其從網上用危言聳聽的方式發布出去，是因為他對我的刻骨恨意，以及覺得我終於出事了的報復心理。”
　　石磊聽著就皺起眉頭：“這個人是唐家那對夫妻中的壹個？”
　　葉道誌點了點頭：“我知道他們雖然現在看上去只是過著普通人的生活，但是壹直都對我心存恨意，始終在不斷的盯著我。稍稍用了點兒小手段，我就讓唐禮知道了我攜槍離開昆州的消息。唐家雖然倒了，不過總歸還是有點兒熟人願意給他們少許幫助的，唐禮倒是也沒讓我失望，壹個晚上，他居然能搞得到我從火車站離開的錄像，並且放到了網上。”
　　“妳怎麽可能算計的這麽準？”石磊覺得這似乎有些不可思議。
　　葉道誌笑了笑：“這種事只是個基本人性而已，只是唐禮做的超乎了我對他的期望值，我只是希望他可以通過某種渠道將我攜槍離開昆州的事情捅到上邊去而已，誰知道他居然會選擇這樣的方式。只能說機緣巧合讓這件事變得更方便我進行下壹步的舉動罷了。”
　　石磊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心道葉道誌說的倒是不錯，唐禮既然對葉道誌恨之入骨，壹旦得知葉道誌違規攜槍離開昆州，必然會將這事捅出去。可是，正常的途徑大概會是他將此事上報紀委，畢竟他那去世的父親也曾經是昆州政壇舉足輕重的人物，即便如今落魄了，這點兒能力應該還是有。誰能想到唐禮居然會選擇將這件事捅上網，而且還找到了壹點兒錄像片段，這就是超乎葉道誌期望的部分了。
　　“接下來妳到底準備怎樣做？”
　　葉道誌拍了拍身邊裝著兩百萬的那個背包，笑道：“就指望這個了，昨晚給我打電話的那個人，妳們是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查到他是什麽人的，可是，我卻很清楚。他們壹直以為可以瞞天過海，可是，能夠這麽輕易的得知我和婷婷之間關系的人，這世上又能有幾個呢？有足夠的時間，包括石少在內，妳們都可以很輕松的查到壹切。可是，這個人之所以針對我，完全是從申浦那邊過來跟我打招呼，希望我為他們提供便利之後才開始的。這麽短的時間，如果沒有我親近的人將這些事揭露出去，那個人又怎麽可能知道的這麽詳細？雖然我和那個人沒打過交待，但是我難道還不知道我身邊有什麽人跟他之間的關系麽？逆推壹下，也就能夠確定人選了。哦，其實我昨晚到了申浦之後，在婷婷那兒上了會兒網，在電腦上找了壹下那個人的講話錄像，再次從聲音上確認了壹下，我也不想冤枉或者錯怪任何人。”
　　石磊點了點頭，憑葉道誌幹了壹輩子刑偵工作的經歷，他判斷出對方的身份並不是太難的事情，只不過總有些小的契機可以讓他盡可能的縮小範圍，然後求證起來就不難了。
　　“那個人是誰？”
　　“申浦政法委的副書記裘百樹，壹會兒我就去找他。”
　　“那這兩百萬……？”石磊問。
　　葉道誌笑了笑：“關於這兩百萬，就是個小故事了，如果有人能將它寫成小說，想必還是比較精彩的。”石磊不吱聲，只是等待著葉道誌自己說出這個所謂的小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壹個公安局的局長大人，他在偵辦壹個案子的時候，發現這家人的財產頗巨，便動了侵吞的心思。於是，他無所不用其極的利用了這個案子，最終成功的讓那家人心甘情願的把所有財產都轉移到了他設置的壹個戶頭當中。而這件事在過去了很長壹段時間之後，居然被人發現了，發現的原因，可能是他和受害人有舊，受害人向其求助，也可能是其他原因，這不是故事裏的主角需要關心的事情。但是呢，發現這件事之後，這個人想的並不是彰顯天日，而是想要在這裏頭分壹杯羹。比較湊巧的是，這個人也在做著政法工作，而且在政法工作裏有著不少的違規作業，這些違規作業，不被人盯上倒也罷了，壹旦有人存了心要追查，想要找到足夠的證據不會太困難。並且在此人往日收受的賄款當中，原本就有那個受害人的數額……”
　　石磊聽了暗暗心驚，心道這壹切，葉道誌都是怎麽知道的？決不可能是昨晚的成果，那就只能說是葉道誌在此之前為了讓唐家咽下最後的苦果，而不至於做出任何玉石俱焚的舉動早就做足了功課，而這壹次卻算是個小小的意外，導致他終於將從前所做的功課全部用上了。
　　“在這種前提下，這個在政法委工作的人，貪心不足試圖分壹杯羹就順理成章了。於是他給那個公安局長打去電話，意圖瓜分受害人家裏的財產。可是，公安局長在當初成功的謀奪了那個受害人的財產之後，並不敢明目張膽的將其歸入自己的名下，於是成立了壹個慈善基金，那些所有的款項，都被放在這個慈善基金當中。而這個慈善基金成立半年多來，幾乎每壹個款項支出，都是不明不白的，賬面上存在相當大的漏洞。只不過由於這是個私人基金，民不舉官不究，自然不會有人去查到而已。但是這畢竟是個基金，於是那個公安局長也無法在很短的時間裏湊到足夠多的錢，他便帶著兩百萬的現金到那個政法委幹部的家裏，和他進行談判。談判的結果當然是破裂了，對方要求的更多。公安局長又想盡壹切辦法，弄來了兩百萬，可是四百萬依舊無法滿足那個人的胃口，偏偏這個公安局長又因為其他的事情東窗事發，最終和那人壹起被圍堵在壹起……石少，對於這個故事，您還有繼續聽下去的好奇麽？”
　　不得不說，這個故事到了目前這個地步，真的已經沒有必要再講下去了。
　　其故事的結局可能是兩人同歸於盡，也可能是其中壹方負隅頑抗被當場擊斃，而另壹方則涉嫌各種罪名最終鋃鐺入獄，總之是老百姓拍手稱快的狗咬狗而上頭必須捂蓋子不能讓其真相散布出去造成社會影響的結局。
　　其實這裏頭細想的話有不少差強人意的地方，可是，在不能任其擴散的前提下，是不會有人對其細節窮追猛打的。於是，結果已經出來了，證據也都被放在光天化日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