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壹十三章 謝謝

　　眾人再聚於閩江岸邊，已是離開的四天之後。穆昆還在這裏守著，守著那座看不見的神山，恪盡職守倒是無可挑剔。
　　“怎麽樣，都收集好了？”他見幾人回來，連忙詢問。
　　“盡人事聽天命吧。”
　　顧玙沒廢話，又對兩個妹妹道：“裏面有幻陣考驗，妳們暫且在外等候，我們去去就回。”
　　說罷，他和盧元清幾人身形壹閃，就躍至江上。這沈毛江和幻陣是自行運轉的法術，吳山的操作權限很低，於是照葫蘆畫瓢，又跟上回壹樣依次通過。
　　“……”
　　龍秋和小堇對視壹眼，怎麽可能乖乖留守，刷的也飛過去，緊緊跟在後面。顧玙在最前頭，感覺不對，扭頭壹瞧頓時大驚：“妳們別胡鬧，快回……”
　　他速度太快，話未說完，便被吸入山中。
　　片刻後，當他再次出現在石室內，看著盧元清、石雲來和白雲生接連現身，面色沈郁。
　　MMP啊！這叫什麽事兒？
　　兩只小的忒不省心了，明明告訴裏面有幻陣，還非得跟著闖。小齋還沒出來，妳們倆再搭進去，我就洗洗手直接賣橘子去吧，還修什麽仙！
　　“莫要擔心，兩位小居士心性絕佳，未必能困得住她們。”盧元清安慰道。
　　“我怎麽能不擔心，萬壹她們……”
　　“喲，這就完了？”
　　顧玙嘎巴著嘴，瞬間被懟了回去，有點懵逼的看著突然出現的小堇，又隔了幾秒鐘，小秋也露了身形。
　　倆妹子左瞅瞅，右瞧瞧，覺著特新鮮，顛顛跑過來道：“哥哥/姐夫，這就是妳說的幻陣啊，姐姐就被這東西困住了？不應該啊！”
　　“……”
　　包括盧元清等人在內，齊齊愕然，壹時竟不知說什麽。
　　這幻境的本質，就是源於妳心中的執念癡念，執念越小，破陣也就越容易。照此看來，兩位小居士還真是天真爛漫，沒心沒肺。
　　“呼！”
　　正此時，火苗竄起，那盞青燈又亮了起來，從中傳出壹個聲音：“比我預想的要快些，咦？又多了兩個小家夥，資質不錯。”
　　“吳前輩，我們盡力收集，也只找到這些，請您過目。”
　　話落，幾人壹揮袖子，地面堆起了好多東西，壹共四件，每件起碼有兩樣備選。
　　那青燈光焰驟亮，似乎也很激動，結果在物品上面壹掃，語調微妙：“外面衰落到如此田地了？這也太寒酸了些。”
　　“前輩……”
　　顧玙無奈，只得壹壹解釋道：“這個是血蟲鉆草，留下的分泌物，含有大量血氣。這個是半座山的蓇蓉所煉，這個是蓇蓉的果實。這個滇南產的溫玉，其中最好的壹塊；這個是漢代的血玉，都有陰陽平衡之效。”
　　他講完，盧元清也道：“幾十年前，天師府分為兩家，前不久才回歸壹統。這方乾陽印便是海外遺留，我們年初才取回。還有這塊精陽石，白雲觀傳下的遺寶，還有這枚，茅山保存的百年血符……前輩，世界變化十余年，資源不多，不比古時，我們只能找到這些了。”
　　吳山聽罷，知他們已盡全力，倒有些不好意思，同時也很悲嘆，道：
　　“不必自責，都費心了。那方乾陽印可用，蓇蓉果也可，血玉也可，那截樹根和血符加在壹起，勉強也可。我原本想將神魂全部移出，但以這些東西煉制，只能有個七八成效果。也罷，我就留壹縷分魂在此，日後再行召引，也能方便壹些。”
　　分魂？
　　顧玙心中壹動，吳山是人仙巔峰，還嘗試沖擊神仙，對神仙境的奧妙必有理解。自己缺的便是神魂之妙，理論上，食氣法可壹路修到地仙，但有老師指點，和沒有老師指點，完全是兩碼事。
　　“前輩，我們現在就煉制器身麽？”他問。
　　“我無所謂。妳我聯手，煉制無需太久，但我必有損耗，而且神魂移出，對大法院再無控制，立即就會沈入江底，妳那道侶恐怕……”
　　吳山頓了頓，道：“不如再等幾日，我盡力而為，如果快支撐不住時，她還沒出來，我們便煉制器身，如何？”
　　“這怎麽行啊？姐姐不出來，我們怎麽辦？她就困在裏面了麽？”小堇自然不幹，小秋也非常慌亂。
　　顧玙止住她們，盯了青燈半晌，方道：“好，我們先出去！”
　　“哥哥/姐夫！”
　　“走！”
　　……
　　夜，飛鏡高懸。
　　清冷冷的月光映著江面，水波漣漪，蕩開壹層層的銀光碎白。江中沈著月影，水中月與天上月相應，仿佛辟開了時空兩端，跨越著古今千年。
　　顧玙就坐在岸邊，對著蒼綠古老的閩江水，虛幻朦朧，似與夜色融為壹體。
　　從閭山出來後，他就這般坐著，已經兩天了。
　　穆昆和盧元清等人在遠處談論著，並不是太在意，他們跟小齋毫無關系，但夾著個鳳凰山，不好太過直白，多等幾日也無妨。
　　龍秋和小堇就真的焦急，正站在矮山上觀望。
　　“怎麽辦啊？姐姐要壹輩子不出來，哥哥就變成望夫石了。”
　　“屁的望夫石，那叫望夫人石。”
　　“哎呀，都什麽時候了，妳還有心思說笑？”
　　“不是妳先說的麽……”
　　小堇見龍秋臉蛋壹板，忙道：“好了好了，我不是說笑，我是對姐姐有信心。”
　　“我也有信心，但我還是擔心啊！”
　　“我們不壹樣，我是真的有信心，妳不懂！”
　　小堇莫名的沈默片刻，隨即又恢復正常，笑道：“哎，妳在幻陣裏看著什麽了？”
　　“我，我沒看著啊！”龍秋聽問，不知想到了什麽，小臉突地壹紅。
　　“沒看著妳幹嘛壹臉鵪鶉樣？”
　　小堇撇撇嘴，道：“妳那點小心思，我們都知道，肯定看著姐夫了！”
　　“不是，我沒有，沒有……”
　　龍秋連忙擺手，聲音卻越來越小。
　　“行了，我理解。妳從小在山裏長大，沒人對妳好過，好容易碰著個精壯男子，天神下凡似的把妳救了，難免芳心暗許。不過我就奇怪啊，妳是怎麽出來的？妳把姐夫殺了？”
　　“……”
　　龍秋抿了抿嘴，居然點點頭：“嗯！”
　　臥槽！
　　她瞧對方目瞪口呆，仿佛見鬼的德行，趕緊解釋道：“我壹見它就知道是假的，哥哥才不會對我，對我動手動腳的……”
　　噗！
　　小堇頓時噴了，指了指她，又指了指岸邊，難得無語哽咽。
　　龍秋自覺暴露太多，尷尬的轉移話題，問：“妳呢，妳看著什麽了？”
　　“我看著姐姐了。”
　　“啊？那妳怎麽出來的？”
　　“……”
　　小堇又沈默，半晌方道；“我壹直以為，我的目標是超過她，後來又覺得，我只是想要讓她誇誇我。但在裏面，我忽然明白，我的目標不是她，是我把自己放的太渺小了。我不是超過她，是超過自己……”
　　“聽不懂。”龍秋搖搖頭。
　　“沒指望妳懂！”
　　小堇戳了下她的額頭，又擡眼望著黑漆漆的神山，姐姐啊，妳在裏面幹什麽呢？
　　……
　　“砰！”
　　壹只白嫩修長的手掌，不急不緩的印在壹根木樁上。當掌心貼上去的壹瞬間，勁力吐出，猶如千斤重錘般，發出壹聲悶悶的沈響。
　　緊跟著，手掌微曲，形似鳥喙，又啪的壹啄。
　　然後第三下，卻是變成拳頭，砰的打在樁上。
　　那根有男子大腿粗的木樁晃也沒晃，約等了兩秒鐘，才從內部裂開，迅速崩至外部，稀裏嘩啦的碎成壹地。
　　小齋收勢轉身，坐在院內的石凳上擦了擦汗，又逗弄著那條白蛇。
　　“嘶嘶！”
　　這蛇壹尺多長，白如美玉，雙瞳卻是血紅色，似兩顆紅寶石鑲嵌其中，透著壹股晶瑩剔透的舒適感。
　　它輕輕蹭著她的掌心，神態很是親昵。
　　“吱呀！”
　　房門忽然推開，壹個女子端著飯菜走出來。
　　這女子的年齡和氣質非常微妙，既有三十多歲的如蘭風韻，又有十幾歲的靈動可人，成熟與嬌俏完美的揉雜在壹處，生出壹種令人無法抵擋的神奇魅力。
　　她身量高挑，與小齋相仿，慢悠悠的開口道：“妳這手功夫已入化境，已然超過我了。”
　　“都是您教的好，我來……”
　　小齋接過托盤，放在石桌上，倆人就坐在院中。飯菜很簡單，兩碗白米飯，壹碟炒青菜，壹碟涼拌的山野菜，加了些醋和幾滴芝麻香油，清爽可口。
　　她挑了壹根野菜，細細嚼著，目光卻閃動遊移，似有不寧之感。
　　“妳怎麽了，有心事？”女子問。
　　“沒有啊！”
　　“妳瞞不過我，說來聽聽。”女子輕笑，似春風拂過，山花爛漫。
　　小齋不敢與其對視，完全沒有平日霸道無雙的樣子，竟顯露出女孩兒般的姿態。她頓了片刻，才小心喚了壹聲：“師父……”
　　“嗯？”
　　“我回來多久了？”
　　“院子裏的樹綠了又黃，約莫四個月了。”
　　女子眨了眨眼，笑問：“妳想走了？”
　　“我，我不知道。”她輕輕搖頭。
　　“唉，此處才是妳心安，為何要走呢？”
　　女子微微前傾，似乎看透了對方，帶著壹種莫大的溫柔與壓迫感，道：“外面風大雨大，留在這裏不好麽？何況我孤身壹人，妳也能陪我做伴。”
　　“陪妳做伴？”
　　小齋眼眸低垂，睫毛顫動，看不清神色，只喃喃道：“陪妳做伴，陪妳做伴……”
　　她原本顯得非常猶疑，忐忑，茫然不安，此刻卻忽然笑了笑，擡眼道：“師父，妳不會對我說，讓我陪著妳的。”
　　“妳也很少對我笑。”
　　“妳就像天上的月亮，總是那個樣子，我也總是在下面追趕。”
　　“……”
　　女人的笑容有些僵硬，好像用程序編出來的完美表情，有了壹瞬間的凝滯，似乎對這種情況沒有任何準備。
　　“四個月，四個月了……”
　　小齋繼續喃喃自語，不自覺的放下碗筷，看著眼前的女子。
　　“師父，我七歲就跟著妳，在這長白山下。
　　我童年不似別的小孩，沒有好看的洋娃娃，沒有漂亮的衣裳，沒有父母的疼愛，沒有朋友，我在學校裏，也總是被排斥的那個。
　　但我知道，我知道這天地有多麽廣闊，我知道這江湖多麽血腥兇惡，我知道這上下千年的仙道神佛，我知道他們永遠不會明白的精彩。
　　所以我並不覺得孤單，妳帶我推開了這扇門，見識到流離世界，我以為能壹輩子這樣下去，結果妳走了。
　　那天妳頭也不回，我在後面追著，妳不會知道我有多麽害怕。我害怕這宇宙浩瀚，長生絢爛，但只我壹人。
　　我以為，我會孤單單的死掉，還好我很幸運，我又遇到了他。
　　師父，妳給了我壹個夢，可我看不到這夢的邊。我曾經無數次幻想過重逢，可如今，也僅能是這樣……”
　　小齋起身，站到院門處，雙膝壹彎，撲通跪倒在地，磕了三個頭。
　　“今日拜別，此生不見。”
　　……
　　第三天了。
　　顧玙始終坐在江邊，壹動未動。
　　盧元清不免擔憂起來，按他們估算，吳山頂多也就支撐八九天左右。如果到了時限，江居士還沒出，以鳳凰山二聖之情深，恐怕會生出變故。
　　他正待找穆昆說說，要不要做些準備，然後就聽“嗡嗡嗡！”
　　“嗡嗡！”
　　壹陣古怪的震動從山內傳來，幾名修士清晰可聞。
　　顧玙猛地睜開眼，身形壹晃，已經進入神山，其他人也反應過來，連忙跟上。
　　“前輩，怎麽樣？”
　　“我將要極限，最多挺到後日清晨。”吳山言簡意賅。
　　刷！
　　五人的目光全集中到壹個人身上，到此刻為止，雙方的目的瞬間劃清：鳳凰山肯定先保小齋，道院卻想讓吳山出來。
　　那現在，小齋安全與否，所有人都無能為力。顧玙也清楚這點，可道院就怕他壹怒之下，直接懟了吳山，讓自己也血本無歸。
　　他實力雖然差些，可還有龍秋和小堇幫襯呢。
　　“煉制器身需要多久？”他問。
　　“至少壹天。”
　　“轉移神魂呢？”
　　“那倒不需要太久，不過我移魂之後，這裏頃刻沈江，必須馬上離開。”
　　“再等半日。”顧玙道。
　　呼！盧元清松了口氣，還好沒失去理智。
　　當即，六人就在石室之內，靜坐等候，龍秋簡直焦躁不安，小堇依然充滿信心。
　　時間很快過去，外面天色已黑，到了深夜時分。那青燈閃動，似也有些著急，提醒道：“最後時限了，如果再不動作，就來不及了。”
　　“……”
　　顧玙抿著嘴，眼光晦暗，終究點頭：“那就先煉制吧。”
　　“姐夫！”
　　“哥哥！”
　　“好了，我們開始吧！”
　　他壹揮手，擋住兩個小的，然後搬運術運起，將那些材料漂浮空中。
　　青燈驟然光芒大作，壹股強大的神魂力量緊緊包裹住材料，喝道：“妳加持法力就好！”
　　顧玙不言不語，只瘋狂催動靈力，靈力與神魂之力相合，又瞬間增幅數倍，近乎化作壹團青白色的虛芒，在室內閃耀奪目。
　　兩位人仙聯手，能量何其大？
　　那些材料很快被剔除雜質，留存精華，乾陽印和精陽石的陽盛之氣，蓇蓉果和蓇蓉花的陰盛之氣，還有血根、血符的氣血，在兩塊寶玉的調和之下，壹點點的融合滲透，達到壹種微妙的平衡狀態。
　　這壹煉制，又是整整壹天。
　　到了次日深夜，顧玙感覺那物件已成，方往後壹撤身。
　　轟！
　　空氣中傳出壹聲輕顫，青光也隨之褪去，留下壹盞三寸來高，樣式古拙的酒杯浮於空中，陽順陰和，透著圓潤之意。
　　“成了？”盧元清急道。
　　“還好，跟我預想的差不多，勉強可容納我的大部分神魂。”
　　吳山的氣息也弱了許多，道：“還有壹個時辰就要天明，到時閭山沈水，我也挽救不了。妳那道侶命該如此，無緣仙途，莫要太過悲傷。”
　　話落，青燈壹閃，分出壹縷深紅色的，仿佛人形的虛影，慢慢往那酒盞中探去。
　　這正是人的魂魄模樣！
　　“哥哥！怎麽辦？怎麽辦？”龍秋快瘋了，小堇也慌了起來。
　　“沒事，沒事。”
　　顧玙反倒很鎮定，笑道：“這神山之中也有靈氣，沈入江底也無妨。我不如留下修行，躲躲清靜，等妳們晉升人仙，找到什麽靈寶，再把它釣出來就是。”
　　他說的雲淡風輕，似開玩笑壹般。盧元清等人卻睜大雙眼，難以置信，也根本理解不了。龍秋更是捂著小臉，已經哭的不行。
　　“我還沒死呢，妳煽的哪門子情？”
　　轟！
　　就在此時，不知從何處，忽然傳來壹聲巨響，壹道赤中帶紫的神雷劈開重重迷障，轉瞬飛入石室。
　　“姐姐！”
　　“姐姐！”
　　龍秋和小堇齊聲驚呼，連忙撲過去。盧元清等人壹驚壹乍，心思翻轉太快，已有些麻木。
　　“好了，好了，我沒事。”
　　小齋拍了拍倆妹妹，氣質遠非從前，仿佛少了塵俗牽絆，添了明心本性，以至於清冷卓絕，不敢輕易接近。
　　而她擡腳走到顧玙身前，打量幾眼，眸若星辰，又忽地展顏壹笑，“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