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千壹百八十章 左擁右抱的人生

　　又過去兩天。
　　傍晚。
　　顧清俞的家。
　　林躍走到門口，屈起手指敲了敲乳白色的房門。
　　吱……哢……
　　房門打開，顧清俞的臉出現在對面，因為在家的關系，她穿的很隨便，壹件有灰色斜紋的連衣裙，下面是白色的拖鞋。
　　“來了？”
　　林躍點點頭。
　　“進來吧。”她往後退了兩步，讓他從外面進來。
　　“爸也剛到。”
　　林躍往陽臺的位置偏了偏頭，發現顧士宏穿著壹件馬甲，背著手在陽臺上來回走動。
　　這才9月多，外面的年輕人還穿半袖和短褲，他已經換上馬甲了，也不知道是真覺得冷呢，還是單純害怕季節更換帶來的流感。
　　“哎，清俞，妳這陽臺怎麽不種幾盆花啊，我跟妳講，植物對空氣的清凈效果可是比空調要好得多。”
　　老頭子又犯了愛說教的毛病，以前上學教學生，現在退休了，沒得教了，只能說子……哦不，女兒了。
　　顧清俞走到放冰箱的地方，壹邊給林躍拿礦泉水，壹邊隨口說道：“爸，妳又不是不知道，我上班那麽忙，哪有時間種花。”
　　“種盆蘆薈總好的呀，那個不需要管的，很省心，過段時間澆澆水就可以了，施源都能做。”老頭子說完這句話，這才想起女婿沒在：“對了，施源怎麽沒在？”
　　顧清俞瞄了林躍壹眼，雖然沒說，不過眼神透露的意思嘛，大家都懂。
　　弟弟跟姐夫關系不好，那讓他在家呆著幹什麽？找不痛快嗎？
　　“今天不是商量曉琴買房的事嗎？我讓他拿了點前兩天從HK捎回來的蝦膏回家看父母了。”顧清俞把壹瓶依雲牌礦泉水遞到林躍手裏，走到客廳的三人沙發坐下。
　　林躍端詳壹眼淺藍色半透明的瓶身，想起《歡樂頌》世界的安迪也愛喝這個。
　　老頭兒在她左手邊的單人沙發坐下，擺擺手：“蝦膏不行的，還是咱們上海的禿黃油好吃。”
　　“爸，不帶這麽比的。”顧清俞很無語，讓施源給父母帶蝦膏回去就是吃個新鮮，表表孝心，華永瑜什麽人？地地道道的上海本地人，還是有私廚的家庭出身，能沒吃過禿黃油？
　　林躍沒有插嘴兩個人關於施源的討論，顧清俞以為華永瑜和她老公會念她的好，然而並沒有，此時此刻，施源正愁眉苦臉地坐在弄堂的蒼蠅館子裏，點了壹盤螞蟻上樹，壹盤韭菜豆幹，又弄了壹瓶毛鋪小酒，壹個人坐那兒喝悶酒呢。
　　要問原因，其實也簡單。
　　施源之前攢了壹些錢，這些天接了很多活兒，下班後不是在兼職就是在去兼職的路上，本來呢，他是要攢夠100萬還小額貸款公司的貸款的——華永瑜和施安沒有收入，這些年來看醫生、住院、日常家用都是他在負擔，反正為了讓華永瑜活著，貸款前前後後利滾利到了100萬。
　　本來已經快攢夠了，結果華永瑜做手術又花了50萬，還是顧清俞給出的錢，那次在雍福會吃飯，小舅子把母子二人刺激得不輕，回去後華永瑜就逼著他掙錢還，他自己也想盡快擺平這件事，就發了瘋地接兼職，經過這兩個月的努力終於湊齊100萬了，便第壹時間還給小額貸款公司50萬，然後提著剩下的50萬現金去給死活不說銀行卡號的顧清俞，倆人也就趁機各退壹步，和好了，然而他怎麽也沒想到，這次回家，發現小額貸款公司那些人在他家的墻上潑油漆，塗難聽的標語，搞得整個弄堂的人都在背後指指點點，講他們施家是老賴。
　　施安呢，不說體諒他，支持他，還對他大吼，講顧清俞的錢就是他的錢，埋怨他有錢不是先還貸款，非要去給自己的老婆，搞得現在施家在整條街都擡不起頭來，而且小額貸款公司的那些人說壹周之內如果不把貸款還上，就到他們家來收房子。
　　他明明有跟小額貸款公司的經理商量，講先還壹半，剩下的三個月後還，對方沒有說話，他便以為自己的請求通過了，鬼知道那群人當時為什麽不把話講明白，回頭給施家來這壹出，只有壹周的時間，還不上就收房子，這麽短的時間，他去哪裏搞來50萬還他們？
　　愁啊，愁得只能借酒澆愁。
　　然而就像那句話說的，借酒澆愁愁更愁。
　　“顧磊，顧磊。”
　　顧清俞的聲音拉回林躍的思緒，盯著桌子上擺放的跟觀音的羊脂玉凈瓶壹樣的瓶子裏的插花說道：“怎麽了？”
　　“馮曉琴沒叫妳去就把買房合同簽了，是不是真的？”
　　“當然。”
　　“妳怎麽能這樣做呢？”顧清俞有點急。
　　“爸把卡都給她了，她想買就買咯，我能怎麽辦？”林躍不鹹不淡地回了壹句。
　　顧清俞又看向老頭子：“爸，我不是說了嗎？這買房子可是兩個人的事，不能由著她壹個人的性子來。”
　　“清俞啊，妳忘記我叫妳找顧磊來是做什麽的？買房合同簽了，定金也交了，就差過戶這最後壹步了，再說這個有用嗎？重要的是妳弟弟和曉琴搬過去後能好好過日子，壹家人防備這防備那，那不是激化矛盾嗎？”
　　顧士宏就是這麽壹個人，凡事把人往好了想，顧清俞現在最後悔的事就是沒有把馮曉琴婚前有子偽裝成弟弟的事告訴倆人，不然老頭子也不會有這麽重的“到底是壹家人，夫妻之間哪有不磕磕絆絆的，能過下去盡量不要離，都是為了孩子好嘛”的想法。
　　現在說呢？又有什麽用？老頭子肯定會埋怨她不想弟弟和馮曉琴和好，壹點不為小老虎著想。
　　所以……她這個姐姐當的，真難啊。
　　“顧磊，妳記著，過戶的時候壹定要去，房子是兩家壹起出錢買的，那房產證上的名字，必須有妳。”
　　林躍說道：“有必要麽？婚內買的房子，寫不寫我名都有我的壹份。”
　　顧士宏壹看這當姐姐的教的都是防備弟媳的招數，老大不樂意，倆人都快搬出去住了，就不能教點有助家庭團結的？
　　“顧磊，妳趕緊從外面搬回來住，曉琴那邊我去說。”
　　“我壹個人在外面住的挺好的。”林躍說道：“想讓我回去，好啊，妳讓她來求我。”
　　顧士宏嘴巴都氣歪了，兒子婚內出軌，人家都沒鬧離婚，現在還讓她去外面求他回家住，這腦回路，怎麽想的。
　　“妳這是要幹什麽啊！”
　　顧清俞趕緊拍拍顧士宏的手，安慰道：“爸，妳別生氣，有話好好說。”
　　講完沖林躍說道：“妳到底怎麽想的？這婚是離還是不離？”
　　顧士宏壹瞪眼：“清俞！”
　　做女兒的沒有看他，繼續說道：“昨天我給孫琦打過電話了，她說只要妳離婚，她願意嫁給妳。”
　　老頭子壹聽這話，直接傻了。
　　兒子出軌孫琦的事他是知道的，女孩兒他也見過，然而讓他理解不了的是，壹個學歷高工作好顏值壹流還年輕的女孩子，會選擇嫁給顧磊這樣壹個約等於無車無房，年過三十六帶孩子的男人為妻？她腦子壞掉了？
　　想來這也是顧清俞為什麽把他的話當耳旁風，勸離不勸和的原因。
　　林躍的手指在沙發扶手上輕點幾下，說了壹句讓他們無法理解的話。
　　“看吧。”
　　看吧？什麽叫看吧？
　　人家壹等優秀的姑娘願意嫁給妳壹二婚帶男孩兒的大齡男青年，妳還看吧？
　　顧清俞真想掐死他算了。
　　本來盤算著他只要點頭，就把馮大年是馮曉琴親生兒子的事實告訴顧士宏，這樣老頭子再撮合兒子和兒媳的時候，就要細想壹下未來有可能出現的諸般糾紛了，他這兒態度不堅決，那做姐姐的能怎麽辦？
　　強行公開秘密，萬壹他跟馮曉琴和好，大姑姐必然被記恨壹輩子——別看顧磊現在很精明，萬壹這陣風抽過去，要是再變成以前被馮曉琴幾句話下去就認慫學豬叫的那個窩囊廢，那她就裏外不是人了。
　　叮叮咚……
　　就在這時，林躍的手機響了。
　　他接起來放在耳邊，嗯了兩句後掛斷電話，伸出手去拿起透明果盤裏的白甜寶在掌心掂了掂：“我還有事，先走了。”
　　“哎，話還沒說完呢，妳幹什麽去？”
　　顧士宏在後面叫他。
　　“事情太大，讓我在考慮考慮吧。”他沒有停，背著手揮了揮，哢嚓壹聲擰開房門，就這麽離開了。
　　現在左擁右抱的人生不好麽？為什麽要盡快結婚呢？
　　當爹的和做姐的面面相覷，最後顧清俞安慰道：“爸，顧磊已經三十六了，不是小孩子了，凡事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考慮，像這樣的事情……以後咱們少管壹點吧。”
　　顧士宏說道：“他不懂事，妳也跟著他犯渾？孫琦願意嫁給他，爸沒說那孩子不好，我擔心的是小老虎，哪個孩子願意爸爸給自己找壹個後媽呢？”
　　“爸，我知道妳是心疼小老虎，那顧磊說考慮考慮，妳就給他壹點時間嘛，畢竟以後跟馮曉琴生活的人是他，不是我們。”
　　顧士宏把這句話聽進去了，嘆了口氣：“也只能這樣了。”
　　……
　　周壹傍晚，愛蒙證券。
　　傑克劉走到辦公室門口，朝外面張望幾眼，把門關好後，來到施源身邊，兩手撐著桌面湊到他的耳邊小聲說道：“妳還猶豫什麽？顧昕怎麽做的？在孫琦的包裏裝竊聽器也就丟了工作而已，再沒有別的損失。而我剛才跟妳說的事情比顧昕做的更輕微，或者說在我們這行裏稀松平常，妳根本就沒有做錯事，哪怕是給偏袒顧磊的杜總知道，也不能拿妳怎麽樣。”
　　施源只是瞪著壹雙死魚眼看他，就是不松口。
　　傑克劉再壹次勸道：“那妳就當幫幫我，成嗎？”
　　“……”
　　“上周是誰幫妳完成的盡調報告？是不是我？我幫了妳，妳現在回報我，有問題嗎？”傑克劉攤攤手，開始打友誼牌。
　　施源說道：“這不壹樣的。”
　　“怎麽不壹樣了？要我說，妳是在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現在這年頭，良心值幾個錢？良心，有良心的人幹得了我們這行嗎？玩IPO的，哪個不是給股民畫大餅？誰不知道咱們的股市就是用來圈錢割韭菜的？講良心？講良心妳別幫它們上市啊。玩基金的，就靠著壹個牌照，吸引基民的存款，拿著他們的錢去搞投資，賠錢了他們的，賺錢了，從中拿壹部分，業績披露不到位，持倉結構不透明，合同裏都是買方的責任，自己的責任推得幹幹凈凈，可以說處處是坑，講良心？妳跟基民講良心，市場和社會可不跟妳講良心。”
　　傑克劉說得頭頭是道，施源還真聽進去了，因為他覺得自己壹直在為鬥米折腰，為金錢媚骨，幹導遊被不懂規矩在國外鬧笑話的大媽投訴，做司儀要背那些黃段子，被人以看小醜的目光打量，做外國人的翻譯被呼來喝去不尊重，在自己的地盤反而有低人壹等的感覺，某種程度上講，他對“講良心只能茍活”——像條狗壹樣活著的說法感同身受。
　　傑克劉拍了拍他的肩膀：“施源，妳很缺錢吧？我聽說，妳欠小額貸款公司50多萬，如果短時間內無法還上，他們就要收妳家的房子，如此壹來，妳爸和妳媽都要去睡大街了。”
　　施源壹臉震驚看著他。
　　傑克劉半坐在辦公桌的桌沿：“幹嘛這樣看著我？這是壹個看臉的世界，但歸根結底還是壹個看錢的世界。只要妳答應，我可以立刻把這筆錢存到妳的銀行賬戶，算是預付款，怎麽樣？”
　　施源的立場開始動搖。
　　“當真？”
　　“妳要知道，這件事的主動權在妳手上。”傑克劉繼續蠱惑：“這是妳憑本事掙的錢，不要搞得跟做賊似得。”
　　最終，他妥協了：“好，我做。”
　　“這就對了嘛。”傑克劉十分滿意他的回答。
　　……
　　“我早就說過吧，這個顧磊才不是好東西，妳看他的眼睛，滴溜溜壹轉，那就像抗日片裏的土匪。”
　　“顧老師那麽好的人，怎麽生出這麽壹個不孝子？可惜了了。”
　　“可惜什麽，他上次說給妳送花圈的唻。”
　　“呸！呸！呸！呸！晦氣！”
　　“老姐妹們，先別說那個，就顧磊婚內出軌這壹點，下次再開業主大會，我們就不能讓顧士宏再做這個業委會主任。”
　　“顧磊是顧磊，顧老師是顧老師，這麽做……過分了吧。”
　　“妳們沒聽過壹句話嗎？子不教父之過，顧老師人不錯，可他連自己的兒子都管不了，我們憑什麽相信他能夠做好業委會主任該做的事情？大家說對不對？”
　　“沒錯，張大姐，妳說得很有道理。”
　　“……”
　　天氣涼快了，那些壹天起來沒事幹，就是數著日子領退休金的老家夥又聚在壹塊兒嘰嘰喳喳嚼舌根了。
　　要說最近萬紫園小區談論最多的話題，那自然非業委會主任的公子婚內出軌堂弟前女友的事情了。
　　“張阿婆，史老板給了妳多少錢，妳這麽幫他賣命？罷免顧老師的業委會主任的職務，下次史老板再堵小區大門，救護車到不了妳的樓下，那妳見了閻王，可別怨誰。”
　　這壹句陰陽怪氣的話，打斷老太婆們的議論，齊回頭壹看，發現是馮曉琴的妹妹馮茜茜在懟張婷。
　　“妳個丫頭片子，怎麽說話呢？”
　　馮茜茜說道：“我說的不對嗎？前幾天妳在望星閣門口和史老板說了什麽，敢告訴大家嗎？那個奸商答應妳們的老年活動室到現在都沒影子，妳們不找他的麻煩，反而在背後搬弄顧家的是非，沒幾天活的人了，嘴上不積德，死了會下拔舌地獄的。”
　　嘿，這小丫頭片子的嘴，跟她姐夫越來越像了。
　　張阿婆用手指著她，吊著嗓門兒尖聲道：“妳再給我說壹遍，信不信我撕爛妳那張嘴。”
　　馮茜茜不僅沒有被她嚇住，反而變本加厲地道：“好，妳不說，我說。史老板說只要妳拉夠人頭，在今年的業主大會上把顧老師選下去，他就幫妳在JD區的常青公墓買壹塊風水寶地，我就不懂了，妳又沒有兒女蔭庇，風水寶地對妳來講有意義嗎？”
　　都知道這話五分真五分假，張阿婆十有八九確與史老板勾兌過，但是買墓地的事，絕對是沒有的。
　　不過這話太惡心人了。
　　“二姐？妳怎麽幫那個人說話？”就在張阿婆吵吵著要打死這個小賤人的時候，壹道身影從在不遠處的公共廁所走出來。
　　馮茜茜回頭壹看，發現是馮大年。
　　她有點慌，因為弟弟跟顧家的關系……那真是差到了極點。
　　“張大姐，張大姐，妳這是……怎麽了？”
　　“張大姐，妳醒醒，醒醒。”
　　“快，快，快叫救護車。”
　　“……”
　　好道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她扭臉壹看，只見剛才的刻薄張老太倒在地上，手和腳不斷地抽搐，壹副快死的樣子，而她旁邊的老太太們慌了神，有掐人中的，有推胳膊的，有打電話給張定國的，還有幾個膽小怕事的正偷偷地往家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