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再遇故人

　　“道長有什麽呢？”
　　“問我？”
　　“自然。”林覺神情平靜，“寶物難分貴賤，也無銀錢衡量，能各取所需，各得其樂，就是最好。”
　　“咦？”
　　中年道人有些驚訝於這句話能出自壹個少年之口，不由多看了他壹眼，隨即露出笑容，又陷入沈思。
　　余光在他們身上打量。
　　顯然是在思索，要出什麽東西，才能既讓自己覺得劃得來，又能讓他們滿意。
　　最終將目光停在二人身旁的長劍上。
　　“妳們浮丘峰的道人，不是修法術的嗎，什麽時候像是符箓派的道人壹樣，學起劍術來了？”中年道人開口問。
　　“我們不修劍術，拿劍只是防身用的。”林覺答道，“有時面對妖鬼與人，長劍未必不如法術好用。”
　　“確實如此。貧道也修劍術。既然行走江湖防身所用，除了長劍，還是要有合適的劍術才是。”中年道人說道，“我有壹本青丹劍法，原本就是京城楓山中的道人學的，在山下江湖中也算是不錯的劍術了，既側重與人比劍，又能與妖對敵，可否換得這些葉子？”
　　“劍術？”
　　林覺看了眼小師妹。
　　果不其然，小師妹眼光閃爍，眼中是克制的意動，又悄悄瞄他。
　　“可否壹看？”
　　林覺只好幫她說道。
　　“可以。”
　　中年道人便從懷裏摸出壹本劍譜，上面畫著簡易圖案，又寫著許多文字。
　　林覺捧在手裏翻看。
　　小師妹湊頭過來。
　　三師兄也將目光往這邊瞥。
　　見得他們如此，那只狐貍哪怕什麽都看不懂，也將腦袋湊過來。
　　劍譜記得詳細。
　　隨手翻看，大概分成三部分，壹部分是基本功和身法，壹部分是劍招與套路，壹部分則用大量文字講解與人比劍的註意事項、取勝之道。
　　“是正經劍譜。”三師兄在旁出聲，“也還算可以。”
　　小師妹越發意動。
　　林覺看了眼她，說道：“師妹若是願意，自己做決定就是。”
　　“我願意！”
　　小師妹也是個果決的人。
　　“我家小師妹有意學劍，願意與妳交換。”林覺停頓壹下，“不過哪怕如道長所說，這門劍術在山下江湖中也算是不錯的，可畢竟是凡物，再怎麽難得也是可以求來的，靈物卻不可求。因此只可換我家師妹面前那堆。”
　　“壹堆？”中年道人眉毛壹挑，“小道友妳可太貪心了！”
　　“向來不是貪心的人。”
　　林覺又將劍譜交還到他手上。
　　“這還不貪心？”
　　“不貪心。”
　　“幾片葉子而已。”
　　“不貪心。”林覺平靜的看著他，“這棵樹的成長也有我的參與，因此，我知道它有多難得。”
　　“妳這小道士……”
　　中年道士有些生氣，作勢想走，可看見林覺平靜的神態，又覺得這樣的還價套路沒什麽用，於是停下來，拿著劍譜陷入沈思，眼中光澤閃爍。
　　“……”
　　中年道人臉色幾度變換，打量林覺許久，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貧道沒有別的東西了，便用銀錢給妳交換，如何？”
　　“我們不收銀錢。”
　　“很多銀錢呢？”
　　中年道人將手伸進挎包，忽然摸出壹大把銀子，全都是大塊大塊的銀塊，重得連他拿在手上都覺得沈，掏完壹把又是壹把。
　　“貧道在山中煉丹，尋金石丹砂時，偶然找到銀礦，提煉了不少銀子，這類黃白之物於我們修行中人沒什麽用，妳若願意，盡管拿去。”
　　白銀落在竹席上，砸出沈重的聲響。
　　四周江湖中的奇人異士也好，山中的隱士道人也罷，壹時也都被吸引了目光。
　　“山上用不了多少……”
　　林覺的話還沒說完，看見這兩把銀子，也忽的怔住了。
　　就連狐貍的眼睛都瞪圓了。
　　小師妹更是將近呆住。
　　這兩把銀子很多，少說有上百兩，若非此前林覺曾從鼠妖洞中挖出銀子，恐怕他這輩子也沒見過這麽多的白銀。可吸引他的並非銀子的數量，而是這些銀子又大塊又不規則的形狀。
　　壹般來說，不規則的銀子都很細碎，大塊的銀子就算不是完整的官銀，也是官銀被切成兩半之類的。
　　這麽大的不規則的銀子，倒真像是他所說的，自己提煉出來的。
　　可是怎麽有些像石頭呢？
　　林覺皺起眉頭，不由伸手接過壹塊。
　　“嗯？”
　　林覺意外了壹下。
　　銀子拿在手裏十分沈重，完全就是白銀的重量，用劍柄的護手壹按，也能按出凹陷，此外怎麽看也看不出任何異常之處。
　　如果不是在接過白銀的瞬間、自己心中就閃過壹道奇怪的感覺的話，是真的分不出來。
　　這應當是壹種法術？
　　這老登想要騙他！
　　不過倒是給了自己另壹樣東西。
　　“如何？”
　　中年道人看著他，滿意他的表現，這天下的道人只要入世，哪裏會有用不到銀錢的呢？
　　卻見林覺擡起頭來，表情奇怪。
　　“怎麽？”
　　中年道人不明所以。
　　又見林覺伸手，隨手撚起壹片葉子。
　　“道長好本領，這片樹葉便贈予道長，就當是看了壹場戲法，了結今日的這場緣分！”
　　“什麽本領？”
　　中年道人立馬壹楞。
　　難道被看穿了？
　　“這些銀子。”林覺把銀子推回給他，“還給道長。”
　　旁邊小師妹本來也拿了壹塊銀子，學著他仔細的看，正被這突然掉下的壹堆白花花的銀子沖擊得腦子嗡嗡的，壹聽見他的話，雖然滿臉疑惑，卻也立馬將手中銀子丟了回去，就像是燙手壹樣。
　　三師兄也拿著銀子翻來覆去的看，雖然覺得不太真實，卻沒看出破綻來，正思索這中年道人所言是真是假的時候，便聽小師弟先做出了判斷。
　　不知對錯，反正他也將銀子壹丟。
　　“還給我做什麽？”
　　“何必說清呢？”
　　“什麽說清？這可是正兒八經的白銀，誰都可以檢查，妳這小道士，可莫要張口胡說啊。”
　　“差不多了……”
　　林覺只是平靜的盤坐看他。
　　“咦？”
　　中年道人更加驚訝了。
　　當真被看穿了？
　　可是被看穿了，不該很生氣嗎？
　　為何還給自己壹片？
　　中年道人壹時拿不準。
　　倒是與這小道士對視，見他眼中壹點動搖也沒有，中年道人很快就確定，自己確實是被看穿了。
　　“哈哈！不愧是浮丘峰的道人，貧道不過和妳們開場玩笑罷了！”中年道人將這些白銀都收回挎包中，繼續問道，“如何能換完這兩堆呢？”
　　“如果道長肯把這門法術教給我們的話，倒是可以將這兩堆贈給道長。”
　　“妳這小道士，倒是聰明。”中年道人想也沒想的說道，“不過法術何等稀奇與深奧，別說今天在這根本無法和妳們講清，就是能講清，又怎麽可能用壹門法術來換這兩堆丹果葉？我這法術，學了可是終生吃穿不愁的！”
　　“那就拿這壹片走吧。”
　　“哼！妳這小道士！”中年道人反倒笑了笑，卻是依舊停在原地沒動，問道，“妳可會咒禁？”
　　“只會壹種。”
　　“什麽咒？”
　　“顯形咒。”
　　“我傳妳壹種附劍咒，可以用咒語使得手中兵刃對妖精鬼怪更有威力，是咒禁師用來除妖的，什麽兵刃都行。但是所有靈葉我要全都拿走。”
　　“附劍咒……”
　　林覺倒是覺得對自己有用。
　　剛好這人性子狡詐，咒禁之法較為簡單，是真是假，壹下午就能分清楚。
　　於是轉頭看向三師兄。
　　三師兄沒有疑義。
　　“可以。”林覺便答應下來，卻也補充壹句，“道長已經騙了我壹次，如果再騙第二次，可就與齋醮的初衷不合了。”
　　言下之意，是要山下見了。
　　“哈哈哈，開個玩笑罷了，貧道與浮丘觀也算是半個舊識。”
　　中年道人正色起來：
　　“先聽咒語——
　　“咒語通天地，神雷聚劍尖，法令指陰陽，真火映刃邊！三界五行齊助力，使我刀兵顯神玄！”
　　“記住了。”
　　“妳們這生意做得好啊，賣壹次樹葉，三個人學法術。”中年道人搖頭說道，“我再給妳講其中要點，也只講壹遍。”
　　“好！”
　　中年道人很不客氣的坐了過來，壓低聲音，與他細細講述。
　　這是騙不了人的。
　　林覺聚精會神，聽他講述。
　　連太陽西垂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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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走時，中年道人問他，是如何看破他的幻術的，又為何看破他的幻術還給他壹片樹葉，林覺只是搖頭不語。
　　回過神來，夕陽剛好西下。
　　山中竹林樹梢被光照成了金色，全都誠懇的彎著腰，許多道人江湖人沿著小路下山去。
　　林覺等人也往回走了。
　　此時三堆樹葉都已沒了，換成了壹本劍術、壹門咒禁之術，不過大概還有壹門能將尋常石頭變成銀子的法術。
　　那名道人本來無心給他，只是卻也到了林覺手上，這是改不了的，林覺便也默認成了半筆交易。
　　道人心不好，便給他壹片打發。
　　這門法術雖說有些不光彩，不過也看怎麽使用，在這方面，性質大抵和青蚨法差不多，能用來騙錢，能用來作惡，能用來表演，也能用來守住自己本來的銀錢不被偷走，還可以用來治惡。
　　終究只是壹門法術。
　　“看吧，來這大醮上的散人，大多就是這些貨色。”三師兄說話向來隨意，“也不乏這些陰險的。”
　　“是啊。”
　　“還好師弟妳聰明。”
　　“是啊。”
　　“不過師弟妳是怎麽發現的呢？那銀子我看了好久，都沒能看出真假。”
　　“我聰明。”
　　林覺這話說得淡然隨意。
　　三師兄則頓時像是吃了壹顆蒼蠅壹樣，表情難受，閉嘴不言了。
　　只有小師妹贊同的點頭，神情認真極了。
　　忽然又見前方空地上有火光。
　　有人在表演戲術。
　　外面也圍了壹些人，只是不多。
　　林覺還沒走近，只從圍觀者的頭頂上看到那噴吐而出的火焰，就知道是厭火術了。
　　壹時心中還有些懷念。
　　正好他們是往那邊走。
　　可是走近之後，林覺卻忽然露出意外之色，腳步頓時就停住了，眼睛也直了，看著那空地中的幾個把戲人，閉嘴不言。
　　正是去年開春，家鄉的那群把戲人。
　　竟然能在這裏遇見他們。
　　此時這群把戲人沒有再玩什麽“分飾兩家產生爭執”的把戲，也沒有要錢，他們只是單純的表演戲術，表演壹段，就停下來，對圍觀者行禮。知道來到這裏的除了江湖武人、同行和別的江湖奇人，便是正兒八經的修道者，因此乃是來交流的。
　　“獻醜了獻醜了，若是諸位客官心中有指點之處，請千萬說出來，小老兒感激不盡。”
　　那方的聲音不斷傳來。
　　老者也不斷拱手彎腰。
　　只是想求指點，哪裏那麽簡單？
　　何況此時已是黃昏。
　　黃昏時很多人都往山下走，因此路邊行人倒是多了很多，不乏壹些單純上山來看熱鬧的附近的百姓、達官貴人駐足觀看，可最多看兩眼，便也得跟著人群往山下走了。
　　漸漸只剩兩名道士，還有壹只狐貍，站在竹林旁的青石板臺階上，眺望那方。
　　三師兄也不知所蹤了。
　　“師兄……”
　　小師妹跟在師兄身邊，悄悄看他。
　　“沒什麽。”林覺轉頭對她壹笑，“遇見了壹些故人。”
　　說完便邁開腳步，往那方而去。
　　老者領著壹群把戲人，身上滿是多年闖蕩江湖積攢的滄桑，卻也有飽經了風雪後的平靜堅定，哪怕沒人理會，也依然拱手問了幾圈，見到剛才那波觀眾都走得差不多了，見天色還沒徹底黑下來，便想著再表演壹場，興許能再引壹波人來。
　　天暗了火才顯眼。
　　也許這次就有願意指教的人了。
　　求道難，求術又哪裏容易？
　　卻不料佝僂著身剛要轉身、示意鑼鼓再起，便見壹名少年郎突然來到了自己面前。這名少年郎穿著道袍，提著長劍，看著俊秀而又面生。
　　應是壹個看官吧？
　　老者如是想著，擡起手來，還沒來得及行禮，卻不料這道人與他當面，卻先鄭重朝他施禮。
　　老者壹時反倒不明所以。
　　“老丈可還認得我？”
　　道人擡起頭來，對他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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