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人也可欺妖鬼

　　這年頭流行的可是仗劍書生，沒有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的說法。
　　林覺雖是壹個少年書生，可他是鄉間人，自幼在山間跑跳玩耍、打鬧幹活，此時壹怒之下，咬著牙把力氣都用起來，也將這妖怪死死的抓住。
　　林覺甚至感覺它比正常人輕，隱隱要把它提起來。
　　“嗚嗚……”
　　這妖怪嘴裏立馬發出威脅的低吼，同時用力扭身，想要從林覺手中掙脫。
　　可就在它扭過頭張嘴露出獠牙、準備假裝咬這少年之時，余光壹看——雙方離得如此之近，這少年滿腔的濃濃火氣擠到喉嚨口，在它的眼中簡直像是含了壹口晨日般的紅光，駭人無比。
　　妖怪甚至感覺到了臉上發燙。
　　身上的陰氣也似受到威脅。
　　“嗷~嗷~嗷~~~”
　　山間頓時響起壹陣類似土狗受到驚嚇的聲音，期間還夾雜著大喊聲：“上仙饒命！不要殺我！嗷嗷嗷！不要燒我！我從來沒有傷過人！”
　　林覺看見了它驚恐的眼神。
　　“上仙？”
　　自己也能被稱作上仙嗎？
　　林覺稍稍壹想就明白了，是這妖怪膽小恐懼，見自己從容不懼於他，甚至主動對他出手，加上口中含有火氣，誤以為自己是有道的高人。
　　說不定還以為自己是來除妖的。
　　至於他口中的話……
　　林覺剛剛連著被他騙了兩次，自然不敢相信。
　　就算是真的，這妖怪也最多沒有吃過人、沒有動手或用爪牙妖法傷過人，可在這裏嚇唬人難道就不是害人了嗎？汪家祠堂那位如此克制收斂，都還有自詡膽大不信妖怪鬼神的人被嚇出病來，更何況這妖怪如此可惡，簡直是特地嚇人。
　　加上此時正氣頭上，若林覺真有道行，真想好好收拾他壹頓。
　　“饒命啊饒命！嗷嗷！”
　　“……”
　　此時的林覺火氣已經到了嘴邊，左手的刀子也緊緊握著，見它如此，便也不由猶疑了。
　　若是剛才這妖怪不求饒，自己不管不顧之下，想必現在火焰已經噴出，刀子也已經戳進去了，只是這妖怪壹求饒，他怒氣稍頓，便冷靜下來。
　　此妖兇面獠牙，看起來並不好招惹，它精於變化之道，能變成人形，總感覺道行也不算低。自己若是吐火對著它壹直燒，也許能燒死它，可它壹旦被燒定然拼命掙紮，而自己這滿腔火氣只能吐個七八口，把它這身毛給燒掉倒很可能，此外恐怕最多把它燒傷。
　　至於這壹把刀子……
　　自己此時雖有和妖怪相鬥的膽氣，可這畢竟只是具十五六歲的少年軀體，還沒徹底長成，面對這和人壹樣大的妖怪，怕是不見得壹定能取勝。
　　林覺如是想著，卻也不怕，更是絲毫也不露怯，沈聲說道：
　　“妳沒害過人？妳說我就信？”
　　“冤枉啊上仙！這是官道，也是商道，我如果在此害了人，早就被除掉了！何況齊雲山離這也就幾天路程，若有妖精鬼怪害人，能活多久？”
　　這妖怪任由林覺提著他，只是驚懼顫抖，卻是壹點不敢掙紮了。
　　哪怕林覺口中火氣已然咽下，在它看來，卻更像是對林覺從容與力量的說明。
　　“何況我本是家犬，被人養大，從始至終沒有咬過人壹口，更是從小就清楚人的厲害，又怎麽會敢傷人呢？”
　　“原來是個狗妖！”林覺壹下就想明白了，“黃全？黃犬吧！”
　　“正……正是！嗚嗚！”
　　“那妳為何趁夜在此哄人嚇人？真當是狗膽包天不成？”
　　“這……”
　　這妖怪壹時說不出了。
　　毛臉獠牙狼狗像，卻眼神靈動，左顧右盼，扭扭捏捏，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壹句：
　　“好耍……好耍嘛……忍不住……”
　　“好耍？”
　　“上仙是人，到處都是同伴，有各種事情做，又怎會、又怎會懂得妖怪的寂寞與苦楚呢？”
　　月光下林覺看到它的眼神，竟不由楞了壹下。
　　不是別的，而是覺得，這妖怪此時的眼神倒真和他印象中那些喜歡追逐恐嚇路人、見路人被嚇得倉皇逃竄就興奮追趕、路人壹停下轉身面對就膽怯離去或是裝作若無其事的家犬相似。
　　膽怯之中還有幾分可憐。
　　忽然壹下還挺恍惚——
　　先前健談的人，壹下變成妖怪，又從看似兇悍的妖怪，變成壹條可憐巴巴向他求饒的狗，真是有著強烈的反差。
　　這倒也正好是壹個臺階。
　　林覺想了想，便松開了手。
　　“呼……”
　　狗妖不由松了口氣，卻仍舊把頭轉向另壹邊，不敢和他面對面，只斜著眼睛偷偷瞄他。
　　偶爾瞄到他手中刀子，便抖壹下。
　　“妳今夜嚇了多少人？”
　　“就……就兩個。”
　　“加我兩個？”
　　“嗯……嗯……”
　　“那麽多人，妳為何找上我？”
　　“嗯？上仙不是特地來抓我的？”狗妖壹楞，不過見林覺眼睛壹瞪，便不敢多想，連忙回答，“我看上仙獨自趕路，身邊沒有別人，加上上仙的容貌看起來年紀不大，看起來好哄騙欺負壹些……”
　　“哼……”
　　“嗷嗷嗷~”
　　“別叫！這騾子又是哪來的？”
　　“是前面那個人被我嚇了之後，丟下騾子跑了所留下的。”狗妖聲音非常低，“我之所以把騾子交到上仙手上再嚇上仙，就是想嚇了上仙後，上仙可以帶著騾子往前跑，前面只有壹個可以留宿的地方，上仙到了那裏，肯定會遇到那人，便正好將騾子還給他。”
　　“妳有如此好心？”
　　“我是家犬，知曉騾子能比人命。”
　　“姑且信妳。”林覺冷聲道，“我有話問妳，伱回答得好，我就放妳離去。”
　　“上仙請問……”
　　“妳既是家犬，又怎麽成了山間野妖？”
　　“自是家中主人死了。”
　　“那妳如何得道成精的呢？”
　　“這……這我如何知曉？”狗妖壹下為難起來，“我也不知怎的，自然而然就成了精，懂了事情。在這山間過了壹些年，便懂了變化之術。”
　　“……”
　　林覺沈默了下，消化思索。
　　“妳怎麽變的？”
　　“就這麽變的啊……”
　　“再變個我看看！”
　　“遵……遵命……”
　　山間篷然壹聲，月下起霧。
　　黑霧遮掩，狗妖悄然換了形態。
　　兇臉獠牙不見了，轉而是壹個頗為英俊的年輕人的樣貌。
　　正是此前的黃全。
　　“？”
　　林覺微微皺眉。
　　什麽感覺也沒有。
　　將手伸進黑霧中，也沒有感覺。
　　“妳的變化之術從何而來？又是如何變的？給我細細講壹下！”
　　“這又如何得知？我天生就愛學人，還是狗的時候就如此，人做什麽我就學什麽。開了靈智也這樣。時間壹長，就不光學人動作、說話，竟然能大致變得和人壹樣了。”
　　“……”林覺目光閃爍，沒有耽擱，而是快速的又問，“那妳還有什麽別的法術神通嗎？”
　　“便是吐的黑氣，能讓人看不見。”
　　“除了這個。”
　　“沒、沒有了。”
　　“沒有了？”
　　“小的……小的道行低。”
　　“妳都會變成人了，還道行低？”
　　“小的也不知道啊。況且小的這變化之術實在低微，只能在晚上才能變化，而且變得不真，多虧晚上看不清，壹旦天亮些就會被人認出來。”
　　“……”
　　林覺不知他是否在說謊。
　　只是也無從辨別了。
　　不由深感遺憾。
　　不過他很快再次說道：“我此是來尋仙訪道的，妳此前說的關於齊雲山之事，可是真的？”
　　“嗚嗚……”
　　狗妖原本還在思索，壹聽尋仙訪道四個字，又被嚇到了，連忙回答：
　　“句句屬實啊！”
　　“山上道人都有什麽本事？”
　　“小的不知……”
　　“可有修煉成仙的？”
　　“小的不知……”
　　狗妖害怕之色越發濃郁。
　　“可有長生的？”
　　“小的……不知……”
　　狗妖聲音猛顫，簡直瑟瑟發抖。
　　這人口中動不動就是成仙，長生，這等事情，豈是他能知曉的？
　　“我如何能信妳？”
　　“上仙明鑒！我只騙人我是人，別的都是從路上聽來的，若我說的不是真的，那也不是我騙人，是他們騙我才是……”
　　“是那些被妳嚇過的人？”
　　“是……”
　　林覺又想了想，繼續問道：“那麽此地除了齊雲山還有什麽仙山洞府，都怎麽走，妳可知道？”
　　“回上仙，小的知道的也不多，附近除了齊雲山，倒是聽說還有壹座仙山，離這裏也只有幾百裏的樣子。不過這座山很偏僻，知道的人不多，與我講述那人也只是聽說過，小的也不知該怎麽走。”
　　“叫什麽？”
　　“黟山。”
　　“黟山……”
　　林覺不由念叨著。
　　眉頭也不禁皺起。
　　好像有些熟悉。
　　“上仙……”
　　狗妖則是悄悄打量著他。
　　“妳走吧，我這次放妳壹馬，以後不許再在這條路上隨便嚇人了。”
　　“多謝上仙！”
　　狗妖這才壹個轉身，甚至連遮擋的煙霧都沒有放，便鉆入竹林，壹下就消失不見了，只不斷傳來遠去的沙沙動靜。
　　“這東西……”
　　林覺也是松了口氣。
　　這只妖怪倒是膽小。
　　說是膽小，裏頭恐怕也有對人的社會足夠了解和兇性不足的成分。
　　林覺這時壹陣回味，倒是逐漸想起，這只妖怪最開始騙他時與他交談，時常有忐忑、局促與擔憂打量，尤其第二次，這些恐怕也不全是假的，它是真的擔憂林覺沒有被它嚇到，反過來與它爭鬥。
　　面對妖怪果然不能露怯！
　　要比它更兇才行……
　　“黟山……”
　　林覺再次喃喃自語，將之記住。
　　忽有所感，陡然扭頭。
　　月光仍將碎石子路照得壹片玉白，可在身後竹林中，卻有了幾個人站著，正盯著他看。
　　剛才的對話，多半都被他們聽見了。
　　林覺此時看不見他們的表情，想來多半是有壹些震驚的，只是更細致的他就想不到了。
　　林覺余光往旁邊壹瞥，驚訝發覺那匹由妖怪牽來的騾子還在身邊站著，稍微壹想，便彎腰撿起騾子的韁繩，也不管身後這些人是人是妖，心中也完全不去猜想憂疑這些，只扭頭坦然的對他們發出邀請：
　　“諸位鄉親，都遇上了，不如便結伴而行，互相壯個膽吧。”
　　“……”
　　壹群人連忙快步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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