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唯正邪耳（感謝“以骨歸方”大佬的盟主）

　　次日清早，兩名道人，幾名香客，壹只狐貍，壹匹驢子，再度下山而去。
　　驢子身上依然馱著兩個竹筐，竹筐中鋪了細布，裝著幾只貓兒。
　　不光是在剪刀峰上修行的三只貓妖，還有道觀中的幾只，其實也已經得了靈性，只是還沒有得道化形罷了，這次也帶上了。
　　有外人在，它們並不說話，只是常常探出頭來，好奇的看壹眼左右兩旁，像是在看走到哪裏了。
　　狐貍則是跟在林覺身邊走路。
　　到達城中，已是黃昏。
　　幾個商人聽說錢財不見得能全找回來，又聽說要越快越好，剛剛進城，便有人爭搶起來，要先去誰家。
　　有人說他家錢財丟得最晚，最容易被找回來，立馬便有人說該去錢財最先丟失的人家裏。有人拿出銀子，說是茶水錢，立馬便有人照做，不過對於這些錢三師兄都沒有收，只擺擺手，說去最近的人家裏。
　　夕陽之下，壹行人又走過了社神廟。
　　林覺轉頭壹看，卻發現今天社神廟前圍了不少人，大多赤著上身，汗水使得壹身腱子肉越發清晰，看著都是些下力的漢子，前面又站著個拄杖的老人。
　　“這是在做什麽？”
　　林覺不禁疑惑的問道。
　　“還不是因為城裏的事情？咱們壹直供著這陳老爺，他也不管用，前段時間更是有人借宿在這廟裏都被妖怪偷了，妳說還供著他做什麽？城裏有人聽說這件事情，便說把他砸了，去請意離神君的神像來。”
　　“那那位老丈呢？”
　　“哦，那是城裏德高望重的劉公。”壹名中年商人說道，“都說砸了神像，然而誰都不敢，生怕惹了神靈怪罪，只有劉公才敢做這種事。他老人家不僅德高望重，而且從年輕時就是君子，壹輩子也沒做過虧心事，就算神靈問上門來，他老人家也是敢舉起拐杖將之打出去的。”
　　“原來如此。”
　　林覺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這個世界，似乎許多妖精鬼怪、地祇神靈都對有德行的人十分敬重，而這似乎並不是德行本身具有某種力量。
　　具體到這件事上來，此方天地的人向來就連供神也奉行實用主義的，自然想把他換掉，可哪怕這位神靈本身不管用，眾人卻也感到敬畏，既怕神靈找上門來怪罪問責自己，又怕神靈將官司打到更高的神靈哪裏去，或者怕自己平生有過某種惡行惡念，被神靈抓住作為攻訐依據。唯有真正對自己德行有信心又問心無愧的人，才敢以凡人之軀面對神靈，既能建廟立像，也能拆廟破像。
　　細想其中妙處，也有趣味。
　　隨後來到壹戶姓楊的人家裏。
　　這戶人家很大，家中人口也不少。
　　雖然著急，卻也沒有失禮，這位楊公先叫家中人給林覺二人倒茶來，自己則是往內院走去。
　　等到林覺將驢子背後的竹筐放下，將七只貓兒放出來時，這位楊公已經拿著自己的錢箱走了出來，是個包了鐵皮的木箱，鐵皮很厚。
　　不過此時箱子上已經出現了壹個大洞。
　　“我家錢財就是放在這裏面的，平常知曉有精怪來偷，都說是些小人，包了鐵皮就不會被偷了，可是如今鐵皮也破了洞。”
　　領頭的麻貓人立而起，抱著鐵皮箱子嗅聞。
　　剩下兩只貓則好奇的打量著。
　　林覺不禁陷入思索。
　　壹時分不清是這些精怪變得厲害了，還是這本就是它們的計謀——先偷盜壹些散銀，讓人知道包了鐵皮的箱子就不會被偷，從而促使人將家中銀錢全部集中到鐵皮箱子裏，最後再破壞箱子；又或者是原本它們破壞鐵皮箱子是十分費勁的，只是時間壹長，所有黟縣人都知道了這個要訣，除了那些因大水而繞路來到這裏的商人，所有人都將錢鎖進了鐵皮箱子，這些精怪沒有辦法，不得不費力去鉆開鐵皮箱子。
　　這時林覺目光壹低，瞄見自家養的小狐貍在空中嗅聞，最後擡頭，看向前方屋中。
　　三師兄也看見了這壹幕。
　　兩人對視壹眼，交換了下意見。
　　“先去看看。”
　　於是壹人拿了壹塊糕點塞進嘴裏，又端起壹杯茶也往嘴裏壹倒，便算吃過晚飯了，接著跟著狐貍走去。
　　三師兄還對著身後說了壹句：
　　“請三位道友跟我來。”
　　三只貓本來在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壹聽這話，便也立馬跟上，四只浮丘觀的貓要遲鈍壹些，少些人意，不過剪刀峰上的麻貓走出幾步後，回頭對著它們叫了壹聲，它們便也連忙跑著跟了上來。
　　狐貍在前，道人在後。
　　再後面是七只花色各異的貓。
　　壹直來到院落東邊的墻角。
　　這裏同樣種著花草，壹棵樹彎曲成適宜的造型，探出圍墻，底下還有假山，假山長滿青苔，後面藏著壹個不起眼的洞。
　　小狐貍走到這裏停了下來，只把壹只爪子擡起來，放到石頭上，回頭嚴肅的盯著林覺。
　　林覺過去壹看。
　　洞口和鬥碗差不多粗細，但是裏面明顯要大壹點，完全足夠那些長得和貓差不多大的耗子或者化成人來往其中。
　　“辛苦妳。”
　　林覺摸了摸小狐貍的頭。
　　這小東西神情認真，不茍言笑，像是知道在做正事壹樣。
　　“小師弟，妳們上次捉耗子的廟子，是不是城裏的那間社神廟？”
　　“是。”
　　“那兒離這兒可不近啊。”
　　“好像是。”
　　“這些東西，難不成把整個黟縣地下都挖通了不成？”三師兄皺著眉，“或者說，每片街坊地下都有壹群？”
　　“不知道。”
　　“……”
　　便見三師兄扭過頭，先對楊家的人說道：“我們這便開始除妖，如果下面還有銀錢也會帶上來，請幾位暫時回避壹下，嗯，最好離得遠些。”
　　“好好好……”
　　待得楊家人離去，他才對三只貓中那只麻貓行禮說道：
　　“辛苦道友了。”
　　“道友說這些話做什麽？我們既是鄰居，又是世交，四姑奶奶也答應妳們了，還談好了辛苦費的事情，便是理應如此了。何況我家四姑奶奶馬上就要成神了，還需要妳們的幫助呢。”
　　這貓說話還壹套壹套的。
　　“這下面的老鼠能夠化形成人，而且會用刀兵，前輩小心。”林覺不由提醒了句。
　　卻見麻貓瞄他壹眼：
　　“這天下哪有耗子欺負貓的事情呢？何況我們在黟山紮根已有千年，難道就沒有壹點本事嗎？”
　　說著話時，已翹著尾巴走向洞口，話音落地，便當先往前壹跳，輕輕松松鉆進了那個洞中。
　　另外兩只貓見了，毫不猶豫，也鉆了進去。
　　壹時外面只剩浮丘觀的四只貓兒，也有壹只麻貓、壹只彩貍、壹只橘貓和壹只黑白貓，它們既新奇的看著洞中，又回頭看三師兄和林覺。
　　“喵~”
　　洞中傳來聲音，像在呼喚。
　　“去吧。”三師兄雖沒學過聚獸調禽之法，卻也對它們說道，“這是剪刀峰的道友們提攜妳們呢。”
　　四只貓壹聽，也鉆進洞中。
　　“師弟，莫管洞中事了，這些鼠妖自有剪刀峰的道友負責。”三師兄說著摸出四顆豆子，往地上壹丟，“警惕壹些。”
　　地上頓時多了兩名盾刀手兩名弓箭手。
　　“好。”
　　林覺也從洞中收回了目光。
　　抽出柴刀，拿上哨棍，將之組合起來，便成了樸刀，提在手上，頓覺安全感滿滿。
　　“呵……”
　　三師兄笑了壹聲：“師弟對這樸刀真是情有獨鐘啊。”
　　林覺沒說什麽。
　　起碼對於現在的他來說，法術可以除妖，樸刀也可以除妖，法術好用，樸刀也未必差於法術，甚至更好用壹些。
　　身邊狐貍也像是聽得懂他們說話壹樣，立馬從洞中收回目光，轉而挨著林覺的腳坐下，警惕盯著四周。
　　黃昏時候，外面街巷仍有人聲。
　　洞中也開始傳來壹些動靜。
　　有鼠叫，也有貓叫，還有跑動聲。
　　漸漸天黑下來。
　　地上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洞中也漸漸安靜下來。
　　再過壹會兒，剪刀峰的麻貓當先從洞中出來，拖著壹只和它差不多大小的耗子，兩只貓跟在身後，再之後是浮丘觀的四只貓，都是壹樣，叼著壹只和它們差不多大小的大灰耗子。
　　捉上來耗子，便都放在地上。
　　林覺低頭打量，心中想起的是前些天廟中那只鼠兵頭領。
　　不過他的心中也沒有任何憐憫，知曉這些鼠妖除了偷盜銀錢，其實也是會在城中害人的，而且它們的性格超乎意料的兇悍。
　　“還有兩只。”麻貓放下耗子說道，“還得再跑壹趟。”
　　“下面是通的還是只有壹片？”
　　“很大壹片。”
　　“裏面可有銀錢？”
　　“就是白色的那種重重的石頭吧？”
　　“沒錯。”
　　“有壹些。”
　　“煩請道友……”
　　“那個叼著好重。”
　　“麻煩道友了。”
　　三師兄笑著朝它行禮。
　　“唉……”
　　麻貓嘆息壹聲，又鉆進去。
　　三師兄收回目光，低頭看著地上的耗子，卻是皺起了眉。
　　“怎麽了師兄？”
　　“有死氣。”
　　“死氣？”
　　林覺神情壹凝，想到那種腐臭味道。
　　難怪這些鼠妖如此膽大兇悍。
　　死氣鬼氣都與陰氣有關，又都不同，林覺道行太淺，七師兄雖然天資卓越卻主修戲術，前些天沒看出來也很正常。
　　到現在為止，林覺也只知道鬼修陰氣，不過又自生壹種氣，這種氣就叫鬼氣；死氣也產生自陰氣濃厚的地方，往往與死屍有關，也有變異。通常情況下鬼氣會使生物感到不適、下意識遠離或虛弱，死氣則可能會使生物患病乃至變得狂暴兇悍。
　　此前從小川村回來，觀中師兄弟們便在飯間談過這三種氣。
　　鬼氣濃重不光是大鬼厲鬼，死氣濃重也不光是僵屍邪屍，也有可能是專修此道的人或妖，乃至由此催生的邪物。
　　林覺只先記住了這種腐臭味道。
　　“這些不是耗子成精嗎？怎麽會有死氣？”林覺不解的說道，想起了小川村，“難道是在死氣的影響下才成精的？還是說，促使它們成精並且在背後指使它們的人與死氣有關？”
　　“都有可能。”
　　“這樣……”
　　“警惕些！”
　　“知道了。”
　　林覺左右看了看，知曉三師兄是做好了準備迎接某壹位的到來的，只是外面仍舊鴉雀無聲。
　　那位並沒有來。
　　“不用著急，這是城裏，時間又還早，他不來才是對的。他來最好，若是不來也沒關系，這下面的鼠妖是壹片壹片的，我們挨著挨著找過去，將他的財路壹壹斷掉就是了。”
　　三師兄瞇著眼睛說道。
　　說完又看向林覺，卻是咧嘴壹笑：“師弟啊，妳這壹套刻刀的錢，可沒有那麽好掙哦……”
　　林覺頓時知曉——
　　這便是壹場鬥法了。
　　只是沒有什麽私人恩怨，也沒有誰先劃下界來，甚至很可能到目前為止雙方都不認識，非要說的話，唯正邪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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