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不是！師父妳

　　仍是院中樹下，拼成的長木桌。
　　兩個大盆擺在中間，裝滿了鋪蓋面。
　　“咚！”
　　鐘聲響起，壹群師兄笑著走來。
　　“師弟啊師弟，老早就聞到肉香氣了！妳是不是把師父的腌肉給拿來煮了？”
　　“這可是觀中來上香的香客帶來贈給師父的，師父平常可舍不得吃，妳要是做得不好，可得挨罵咯！”
　　“師弟可真是大意了！妳以為我們平常沒有打過這幾塊肉的主意嗎？都怪師父這摳搜的性子，舍不得在‘吃’字上費太多力氣，不讓我們吃，否則把它煮在飯裏，甭管是稀飯還是幹飯，不都添些鹽味？”
　　“煮都煮了……”
　　“要說我！早該煮了！”
　　眾人笑著坐下來，討論聲不停。
　　只是低頭壹看，這鋪蓋面扯得寬大，偏偏又薄，與平常他們煮的飯菜有著明顯的差異。再看這湯中，腌肉幹筍與雞樅，是能想象出來的鮮味，也能聞到明顯的雞樅的香氣，頓時便有些驚訝。
　　“咦？”
　　幾個師兄只是自己不擅長做飯，又不是沒有吃過好的，話又說回來，在這年頭，大多數人吃飽就不錯了，本就沒有多少人擅長做飯。
　　自然能夠看出今日晚餐的不同。
　　“這叫什麽？”
　　“鋪蓋面。”
　　“嘖！師弟還會做面食呢……”
　　“會些簡單的。”
　　“看著可以啊。”
　　說著話時，林覺已和小師妹為他們壹人盛了壹碗。
　　眾多師兄也都拿起了筷子。
　　“吃吃……”
　　仍舊是雲鶴老道壹聲。
　　師兄師妹全都低下了頭。
　　夾起壹片薄而寬大的面塊，吸飽了湯汁，帶著滾燙的熱氣湊到嘴邊。
　　這第壹口下去，除了燙意，先嘗到的是腌肉竹筍的鹹鮮，隨後是雞樅特有的香氣，待在嘴中嚼幾下，才驚奇於面塊軟硬適中滑而筋道的口感。
　　毫無疑問，不僅是觀中從未吃到過的味道，就連此時附近的山下也不容易見到這種樣式的美食。
　　最主要的是，它真的很好吃。
　　才吃壹口，盡皆沈默。
　　林覺則是沒看他們，而是繼續給自己養的小狐貍也盛了壹碗，用的是五師兄特地給它做的飯碗，給它放到地上。
　　“吃吧！”
　　小狐貍看他壹眼，便乖巧的低頭湊了過去。
　　這小東西向來是不挑食的，給什麽就吃什麽。
　　只是這壹口下去，卻是壹楞。
　　眼珠子瞬間就睜圓了。
　　瞬間將頭壹歪，有些不敢置信。
　　再嘗壹口，又睜圓了。
　　林覺覺得有趣，樂呵壹笑，這才收回目光，卻見桌上的人全都楞楞的把他盯著，看那表情，雖說沒有狐貍誇張，卻也差不了多少了。
　　“嗯？怎麽不吃？”
　　眾人這才低頭，壹片唏哩呼嚕聲。
　　……
　　次日清早，道觀門口，松林中幾分薄霧，山中又有幾分涼意。
　　小道士牽驢而立。
　　腦中還回蕩著昨晚的話，那是眾人已經吃飽之後了，壹滴湯都沒有剩下，仿佛這時他們才有心思說話：
　　“師弟妳上山之前不是個書生嗎？怎麽我看起來像是廚子呢？”
　　“師弟妳這麽會做飯怎麽不早說？害得師兄我每天下酒都沒有菜！”
　　“林覺啊，既然這麽會做飯，腌肉便隨妳用了。不過觀裏好像沒有什麽食材了，明天妳便在觀裏取幾兩銀子，去山下采買壹些食材回來吧。”
　　“不是！師父妳……”
　　於是早晨又給他們做了碗鋪蓋面。
　　不是林覺不會別的，實在是他們就吃過壹碗鋪蓋面，驚為天人，強烈要求，林覺違逆不過。
　　吃完飯後，大清早他就站在了道觀門口，身邊是道觀唯壹的壹匹驢子，背上掛著兩個方形竹簍，身邊還有壹只小師妹，腳邊壹只小狐貍。
　　“師兄，伱在哪兒學的鋪蓋面？”小師妹憂心忡忡的看著他。
　　“家中學的。”
　　“……”
　　“怎麽了？”
　　“師、師兄，妳還會別的嗎？”
　　“會啊。”
　　“……”
　　“怎麽了？”
　　“沒……”
　　小師妹站著不說話了。
　　等了壹會兒，七師兄走了出來。
　　“走吧。”
　　黟山實在偏僻，最近的集市在幾十裏開外，而且今日還不逢集，每個月也才壹次，只得去縣城。
　　縣城則有將近百裏之遙。
　　遠就罷了，還都是山路，尤其是靠近黟山這壹段，草深林重，道路難走。
　　壹來壹回，最少兩天。
　　林覺和小師妹看著年紀都小，師父自然要叫壹個師兄帶著他們。
　　七師兄是師兄中年紀最小的，看著二十四五歲的樣子，主修戲術，林覺和小師妹剛來觀中的時候，他沒少給他們表演，平日裏最愛到處遊玩，對於去縣城的路比較熟，和兩人也聊得來。
　　三人已經往山下走了。
　　“我們走快壹些，爭取晚上之前到，否則要關城門的。若是走不動了，也不要逞強，驢子也能馱妳們走壹截。”
　　“師兄多慮了，我們上山以來，常在山上砍柴，跑上跑下，有時候又要來往於仙源觀之間，早就練出來了。何況也算是有了些修行底子，這壹天將近百裏的路程還是可以走得下來的。”
　　林覺如是說道。
　　以他個人感覺，這個世界當前的壹裏不如記憶中的壹裏長。將近百裏，大概可能還不到四十公裏，腳力好的人，從早到晚是能走下來的。
　　甚至有些行商背夫，為了討生活，帶著貨物都能走下來，更別說年輕力壯又空手的他們了。
　　“七師兄放心，我天天跑去山上修路，也早就鍛煉出來了！”
　　小師妹也已經是個合格的苦工了。
　　七師兄笑了笑，拍拍驢子的背：“驢師兄啊，這次又要辛苦妳了。”
　　他和驢子走在最前面。
　　小師妹走在中間。
　　林覺將柴刀放在了驢子的背筐裏，自己杵著哨棍做拐杖，走在最後面。小狐貍邁著小碎步，走走停停，位置時常變化。
　　七師兄不是個沈悶的性子，壹邊走壹邊與他們說起這山間的風景，晴天如何，雨霧如何，山中住著哪些精怪，哪些他曾經去拜訪過，又有哪條小溪容易捉蟹、哪條小溪容易捉魚，都能講得清楚。
　　哪怕離了黟山範圍，往縣城走，每個村每條河的名字他也都能說得出來。
　　從早晨到中午，再到下午。
　　從落葉山路走到鄉村小路，再到寬敞的官道，路上的行人也是越來越多，不乏牽馬帶騾的商隊與挑擔推車的小販，逐漸熱鬧了起來，這與位於山中始終清凈的浮丘觀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仿佛是兩個世界。
　　黃昏光影之中逐漸出現壹座城池。
　　“到了。”七師兄對他們說道，“黟縣是州府治所，也算壹座大城了。”
　　“黟縣……”
　　“師弟妳要買些什麽？這次下山，妳是師兄，可全由妳做主。”
　　“先看看吧，都快晚上了，估計也沒有多少買的了。”林覺心中思索著，“先看城裏還有多少開著的店鋪吧。”
　　“全聽妳的！”
　　七師兄說著，當先走向城門。
　　門口有幾個持槍的守衛。
　　七師兄走過去後，從懷裏摸出壹個折子，又回頭指了指林覺和小師妹，道明來處，說是去城中采買的。
　　守衛看了看七師兄，又看了看驢子和林覺二人，將目光停在站在林覺腳邊的小狐貍身上——如今的小狐貍已經明顯可以看得出是只狐貍，鑒於民間對於狐的多種奇詭傳聞，這讓他皺了皺眉。
　　不過低頭看壹眼這張不同尋常的度牒，跟隨道人的狐貍便仿佛成了道人真不壹般的證明，於是疑惑只持續了很短暫的時間，便化成幾分敬意。
　　“道長們請進。”
　　“多謝。”
　　三人俱都道謝，走進城門。
　　“師弟師妹可能不知道，如今朝廷發有兩種度牒：壹種是壹張紙，給尋常僧侶道人用，證明身份；另壹種便是個折子，如果能拿到這種度牒，說明這個道觀是有些道行本領的。至少拿到度牒的時候有。”七師兄說道，“等妳們下山之前，師父定然也會給妳們弄壹個。”
　　“原來是這樣。”
　　說著話時已然穿過了門洞，城中的街道頓時映入眼簾。
　　剛過城門，自是大街，兩旁多是白墻青瓦的徽式建築，瓦檐錯落。此時正好黃昏，白墻變成淡金色，青瓦也盛了壹抹光，街上行人仍然不少。
　　有小販正欲出城，有店家正在關門，也還有人在吆喝叫賣，有人在街上行走。
　　得益於此地近些年來逐漸盛行的商貿，這座城還挺繁華。
　　小師妹睜著壹雙好奇的眼睛，不斷瞄向路旁的商鋪酒樓，不斷與身邊經過的馬騾對視，又不斷打量著身邊走過的商販們、遠處奔跑的孩童們，唯有在看見叫賣零食小吃的商販時，才會特意挪開目光。
　　小狐貍也差不多。
　　這小東西被林覺撿到的時候實在太小，記憶中幾乎只有浮丘峰與道士們，這對它來說，是個完全新奇的世界。
　　街上有狗，全都盯著它。
　　然而不知是不認識狗還是什麽，傳說中就連成了精的狐妖也會怕狗的，而這只小狐貍竟伸長脖子與它們對視，隨即仍然邁著小碎步跟上林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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