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九章 暫避

　　劉有終壹直沒有返回，也沒有書信送達，晉王沈耽為此心思不寧。
　　噩耗接連傳來，明明說好結盟的冀州軍“突然”反目，奪占秦、並之間的關卡，令晉軍措手不及，沿途城鎮紛紛棄守，冀州軍馬不停蹄，正向晉陽奔來。
　　另壹頭，梁軍蠢蠢欲動，正在緩慢地向前推進。
　　晉王沒有服輸，不分晝夜地督促將士備戰，他已經決定，要在冀州軍立足未穩時，率兵出城決戰，回過頭來再對付梁軍。
　　“生死存亡，在此壹戰，若能破冀敗梁，則大晉橫跨三州，天下盡在我掌握中矣。”晉王不知不覺間將這句話掛在嘴上，希望能夠激起麾下將士的鬥誌，至於效果如何，他寧願不想。
　　這天午後不久，衛兵通報說有使者返回，晉王大喜過望，甚至沒問清楚，起身出廳迎接。
　　返回的人卻不是劉有終。
　　周元賓快步前趨，激動地道：“晉王，想不到我還能再見到妳……”
　　晉王大為失望，冷淡地說：“姐夫擔心我已經遇難？”
　　“不不，是我差點死了，賀榮人兩次大敗，全讓我趕上，差壹點，只差壹點啊。”
　　畢竟是自家人，晉王道：“活著就好，進來說話。”
　　周元賓講述自己如何僥幸逃生，每壹次開戰前他都覺得心驚肉跳，因此早早做好逃亡準備，他不是將士，無需親上戰場，在後方壹看到情形不對，立刻偷偷逃走，連隨從都不帶。
　　“單於大妻根本不將我當成壹家人，以孤兒寡母為借口，每次都會提前離開，但是不肯帶上我……”周元賓既悲憤又後怕，忍不住抽泣壹聲。
　　晉王聽得厭煩，開口道：“妳回來得不巧，冀、梁兩軍即將攻來，晉陽孤城，正要拼死壹戰。”
　　“我是並州人，寧願死在晉陽，為晉王盡忠。”
　　“嘿，誰說晉陽必敗？”
　　“以晉王神武，必能擊敗兩敵。”周元賓馬上改口。
　　“破冀敗梁，則大晉橫跨三州……”晉王突然間覺得心裏差了口氣，怎麽也提不起來，話只說半截，坐在那裏默然不語。
　　周元賓等候多時，發現晉王將自己給忘了，於是輕咳壹聲，極小心地說：“晉王其實也不是非守孤城不可吧？”
　　晉王悚然壹驚，從發呆中清醒，目光掃來，“妳說什麽？”
　　周元賓向後躲了壹下，隨即笑道：“我就是瞎說，打仗的事情我壹點不懂……”
　　“不守晉陽，晉軍還能去哪？”晉王問道，沒有因此大怒。
　　周元賓稍稍松了口氣，“可以——我就是隨便壹想——可以去塞外暫避……”
　　“我在晉陽戰敗，仍不失為中原豪傑，何況賀榮人新敗，我去塞外……”晉王壹向聰明，心裏突然冒出壹個想法，然後疑惑地看向周元賓，“妳這是奉命當說客，誰派妳來的？”
　　“沒有沒有。”周元賓雙手連擺，“沒人派我說客，我也不敢勸說……”
　　晉王目光盯得更緊，周元賓咽了咽口水，“我在路上……遇見過……徐礎。”
　　晉王擡手在桌子上重重捶了壹拳，喝道：“別提他的名字，冀州軍背信棄義、劉有終去而不返，都是此人從中作梗！”
　　“是是，我也是這麽想的，所以對他的話壹句也不相信。”
　　憤慨過後，晉王卻不能無動於衷，“他向妳說了什麽？”
　　“秦州大敗之後，我先是逃到塞外，可是賀榮各部亂成壹團，單於大妻忙於鏟除異己，看誰都是壞人，我沒敢去見她，又逃回中原。入塞不久，我遇到壹隊冀州兵，被他們帶去見徐礎。”
　　晉王哼了壹聲，知道這是謊言，卻沒有挑明。
　　周元賓繼續道：“在冀州軍營中，徐礎向我問了壹些塞外的情況，說大妻這麽折騰下去，賀榮人必將壹蹶不振，除非再有強臂單於那樣的人物興起……”
　　“然後他就讓妳過來勸我去做‘強臂單於’？”晉王冷笑壹聲。
　　周元賓搖頭，“沒有，徐礎與我只是閑聊，然後他向冀州軍統帥求情，將我釋放。我壹路跑來見晉王，路上想到壹個主意，或許真能讓晉王成為新單於！”
　　晉王怒道：“笨蛋，妳還不明白嗎？妳的想法與主意全是徐礎塞到妳心裏的，他想讓我逃走，令冀州軍兵不血刃奪下晉陽。”
　　“徐礎有什麽陰謀詭計，我不知道，但是這個主意真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沒向徐礎或是任何人透露半點口風……”
　　“徐礎之陰險，遠超妳的預料。姐夫既然回來，就留下，與晉陽同生共死，萬萬不可受騙，反為他人利用，害了自己人。先回家去去見見妻兒，然後到我這裏來，此戰晉軍要傾力而為，妳雖是我的姐夫，也不能留在城裏觀戰。”
　　周元賓不敢爭辯，只得告辭。
　　晉王反倒因此生出壹股鬥誌，自語道：“徐礎想用計騙我離開晉陽，正表明冀州軍虛有其表，秦北擊敗賀榮人，必是降世軍的功勞。”
　　可是到了晚間，晉王的信心又降落到谷底。
　　首先是軍中士氣不振，即使是在晉王面前，許多將士也露出怯戰之意，他們接連征戰，早已疲憊不堪，所面對的又是夾擊，其中的冀州軍剛剛擊敗強大賀榮人，晉軍不能不怕。
　　隨後傍晚時到來的壹條消息，更讓晉軍士氣壹降再降。
　　梁軍擊敗了攔路的晉軍，正向晉陽殺來，按照斥候的估計，很可能與冀州軍同時趕來，晉軍各個擊破的計劃至此已無法實施。
　　晉王嘴上仍不服輸，到處鼓勵將士，將家產散盡，連妻妾的首飾也都分與兵卒，但他心裏越來越沒底，對不知下落的劉有終，他既懷念又痛恨。
　　他又將周元賓叫來，問道：“妳在冀州軍中可曾聽過劉有終的消息？”
　　“劉有終？聽過，據說他騎馬南下，很可能去投奔寧王了。”
　　晉王緊咬牙關，用鼻孔重重地哼了壹聲，“看來他是找到新的真龍天子了。”
　　“晉王不必動怒，想那劉有終不過是壹名江湖相士，專以蠱惑人心為務，走了也好，讓他去禍害別人吧。”
　　晉王怒視周元賓，最終卻道：“說說妳的主意。”
　　“那個主意？”
　　“妳還有別的主意？”
　　周元賓大喜，急忙道：“沒有，我就壹個主意，其實簡單，塞外大亂，晉王與諸大人沾親，又曾為強臂單於做戰，前去平亂，名正言順。”
　　“這就是妳的主意？”晉王眉頭緊皺，“妳自己也說了，單於大妻在塞外鏟除異己，我壹出塞，必遭忌憚。”
　　周元賓笑道：“我的主意就在這裏：晉王何不娶了大妻？咱們兩家親上加親，晉王做單於順理成章。”
　　晉王壹楞，脫口道：“這是什麽主意？大妻不會嫁我，我有夫人，亦不會娶她，即便雙方情願，賀榮人也斷不會奉外族人為單於。”
　　“晉王雖有妻子，但是為大局著想，另娶無妨。徐礎當初為何能在東都成為首領？還不是因為娶了降世王之女？他當時也有妻子。”
　　晉王想了壹會，“單於大妻不會願意。”
　　“在賀榮部沒有守寡之俗，單於大妻亦不例外，據說她曾矚意強臂單於的弟弟右都王，但是右都王野心太大，此事未成，晉王倒是合適。”
　　“單於大妻會相信我沒有野心？”
　　周元賓目光閃亮，“雙方的好處就在這裏，晉王的目的是做中原皇帝，不是塞外單於，只要晉王稍讓壹步，奉大妻之子為單於，以亞父的身份平定塞外，盡得其兵，然後率軍南下……”
　　晉王擺手，表示自己已經明白，“賀榮人連遭大敗，死傷必然慘重，還能剩下多少騎兵？”
　　“總比沒有強，而且晉王自帶將士出塞，主要是為借地暫避壹時。中原紛亂還將持續，冀州軍不過逞壹時之威，早晚會亡於他人之手，晉王在塞外坐山觀虎鬥，擇機入塞，至少能夠奪回並州。”
　　晉王沈思良久，“單於大妻六親不認，妳能勸動她？”
　　“如果我是孤身出塞，當然勸不動，但是晉王若能隨我壹同出塞，形勢大不相同，單於大妻急需助力，只要保證她的兒子能做名義上的單於，她什麽都會答應，何況以晉王之英姿……”
　　晉王擡手，阻止周元賓再說下去，“妳是我姐夫，但是妳我二人情同兄弟，我相信妳不會害我。”
　　“我就是自己送命，也不會傷害晉王壹分壹毫。”周元賓又顯出幾分激動，他想去塞外，那裏有他熟悉的親人、熟悉的規矩，身處其中如魚得水。
　　“妳且退下，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此事，待我考慮壹晚，此事……不可倉促決定。”
　　周元賓告辭，心中忐忑不安，整夜不得安睡。
　　冀州軍進展神速，壹路未遇堅強的抵抗，徐礎因此壹直隨軍前行，離晉陽還有兩日路程時，前鋒送回消息：晉王率兵北躥，晉陽已然沒有防守。
　　尹甫立刻傳令全軍加速前進，務必搶在梁軍之前奪占晉陽。
　　徐礎向張釋清嘆息道：“晉王壹走，中原又失壹位豪傑。”
　　“晉王只是暫時躲避吧，早晚還會入塞。”
　　徐礎搖頭，“晉王自以為天命在我，他壹出塞，雄心壯誌盡隨而去，再不會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