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斷九州

冰臨神下

歷史軍事

  相士曾發出預言:此子閉嘴則為治世之良賢,張嘴必為亂世之梟雄。   十八歲的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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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百九十章 是否

謀斷九州 by 冰臨神下

2020-3-6 10:05

  大殿裏沒有點燈,門戶敞開,微弱的月光映照出綽綽人影,地上的血跡無人清掃,已被凍得凝固,味道若有若無,行走者因此要步步小心,以免滑倒。
  乳母抱著降世王三歲幼子,坐在寶座上,瑟瑟發抖,她穿得很厚,壹層又壹層,發抖與寒冷無關,純粹是心生恐懼,怕諸王、怕降世軍、怕天上神佛……總之什麽都怕。
  小孩兒壹無所知,躺在溫暖的懷抱中呼呼大睡。
  十名大法師站在寶座前,不停地跪拜、起立,口中念念有詞,半吟半唱,滿是悲意,仿佛在辦喪禮,只是在悲痛之外又多三分憤慨,像是在指責什麽人。
  九十余名助儀環繞寶座,緩緩移動,就是他們,必須小心腳下的血跡,卻不能躲避。
  他們也在念誦,人數雖多,聲音更小,如同壹群嗡嗡叫的昆蟲。
  每隔壹段時間,就有壹名大法師突然擡高聲音,高聲喝問:“眾生何在?”“爾等信否?”“降世來否?”
  助儀齊聲回答:“在!”“信!”“來!”
  循環反復,問題稍有區別,回答都差不多。
  每到這時,薛六甲的兒子就會被驚醒,開始哭了幾次,慢慢地也就習慣了,頂多睜眼看看,將頭埋在乳母懷中,睡得更深。
  徐礎守在大殿門口,寒風吹過,身上的鐵甲加倍沈重,他得裹緊鬥篷,希望儀式能快些結束。
  雷大鈞等人帶兵守在丹墀上,只能聽到殿內的聲音,看不到場景,反而更生敬畏,全都靜默無聲,不敢稍有懈怠或是不敬。
  徐礎身邊只有兩人。壹位是孟僧倫,他不管別的事情,專心保護執政。另壹位是樓磯,受邀前來觀看請神儀式。
  樓磯從吳王那裏聽說了大致的前因後果,十分意外,想不到吳王居然如此直爽,將城中情況如實相告,此舉無異於減少歸順的籌碼。
  半個時辰過去了,儀式還沒有結束的跡象,樓磯忍不住小聲道:“吳王不擔心嗎?”
  “擔心什麽?”
  “儀式的結果,若是‘降世神靈’——”說到這四個字,樓磯忍不住搖搖頭,對這種佛不佛、道不道、俗不俗的儀式實在沒法生出敬意,“執意要給降薛六甲報仇,吳王如何應對?”
  “那就報仇。”徐礎微笑道,不太認真。
  樓磯微微壹楞,“吳王……殿中有吳王親信掌控儀式嗎?”
  “沒有,這些人我壹個都不認得,他們全是降世軍的法師。”
  樓磯又是壹楞,嘿嘿笑道:“吳王真是自信,以為他們肯定會放棄復仇。”
  “樓公子不信?”
  樓磯想了想,“如吳王所言,降世軍發動多次嘩變,復仇之意已如沸水,招神儀式怎麽看都像是再加壹把火。”
  “不然,城中雖有幾次嘩變,規模都不大,正說明降世軍其實不願報仇,只是信仰已深,受到攛掇之後,不得不為之。城中降世軍需要壹個借口,好名正言順地放棄報仇,儀式的意義正在於此。我若猜得沒錯,今晚請來的神佛,必要化解仇恨,而非火上澆油。”
  樓磯沈默壹會,笑道:“希望吳王沒錯,東都若亂,鄴城只好硬攻,傷亡必多。我們願意看到吳王統管城中全軍,至少吳王是個講道理的人,能夠看清時勢。”
  “我也希望看到鄴城能夠削砍斜枝,獨為主幹。”
  “旬日之間,必成。”
  兩人相視而笑,都不相信對方的說法。
  交談之後,樓磯聽得更加認真些,雖然還是聽不清楚,但是能感覺到殿內充滿了怒意,不由得看壹眼吳王,什麽都沒說。
  儀式繼續下去,殿外的將士凍得牙齒打架,徐礎命令雷大鈞帶壹半士兵回去,另換壹批人來,然後戴破虎與另壹半士兵也可以回營休息。
  將近五更天,殿內的壹名大法師突然高聲道:“吳王何在?”
  儀式之前,沒人說過要讓吳王參加,徐礎稍壹猶豫,邁過門檻,大步走進去,回道:“吳王在此。”
  孟僧倫立刻跟上,沒帶長刃,手握懷中的匕首。
  樓磯留在原處,不願去冒這個險。
  殿外守衛的將士上前幾步,隨時待命。
  九十余名助儀停下腳步,嘴裏仍然哼哼唧唧。
  徐礎停在圈外,面朝寶座,又壹次道:“吳王在此。”
  壹名大法師搖頭晃腦,腳步虛浮,身體像是不受自己控制,聲音也變得古怪,像是喝多了酒,又像是舌頭受了傷,說話含糊不清,語氣十分高傲,“吳王,妳是我的弟子、我的女婿,為何不跪?”
  徐礎只得跪下,既然同意請神降世,他就得遵守這裏的規矩。
  孟僧倫拔出匕首,雙手低垂,緊緊盯著距離最近的幾個人,同時準備好大聲求援。
  “是祖王降世嗎?”徐礎跪地問道。
  “我已——回到——彌勒佛祖——身邊。”大法師拖長音調,聲音越發顯得古怪,“見妳——誠心相邀,特來——相見。”
  “祖王帶同親友壹同升天嗎?”徐礎繼續發問。
  “是也。”
  “天上可是佛國凈土,壹無塵埃?”
  “是也。”
  “祖王唯留壹子,是要他繼任降世王嗎?”
  “是也。”大法師聲音裏露出壹絲隱約的喜意,吳王沒有借機奪位,顯然很符合他的心意。
  “新王年幼,是要其姊金聖女輔佐嗎?”
  “是……也。”城裏還沒幾個人知道薛金搖已經回來,大法師回答得有點勉強。
  “祖王升天,乃是借凡人之力而為之,並非意外遇害,對嗎?”
  “是也。”大法師回答得幹脆利落。
  “普天之下皆為佛土,率土之濱皆為佛民,祖王升天永伴彌勒身邊,心生喜悅,無仇無恨,是否?”
  “是也。”
  “祖王還有何交待?”
  “惟忠新王,善待王兵,我願足矣……”大法師劇烈地顫抖,撲通倒地,兩邊的人將他扶起,有人小聲向徐礎道:“吳王可以起身,祖王與眾神已經回天上去了。”
  徐礎起身,向孟僧倫小聲首:“帶乳母和新王走。”
  孟僧倫穿過助儀組成的人墻,上到寶座前,招呼乳母起身。
  殿門外,樓磯聽得真真切切,見吳王出來,拱手道:“佩服,吳王為何不自己繼位?”
  “我順人之意,人順我之意,禮尚往來。”
  樓磯笑著點頭,“吳王知人,而又自知,怪不得湘東、濟北二王無論如何也要勸吳王歸順。”
  “請,咱們回去再做詳談。”徐礎帶著樓磯等人要回大營,還沒走下臺階,身後有人追來。
  “吳王稍等。”壹名大法師氣喘籲籲地喊道,跑到近前,他說:“祖王與眾神還有句話。”
  “請說。”
  “祖王雖是借力升天,動手之人怎麽也得來殿內懺悔,不為復仇,而是洗清其罪,以配即將到來的人間佛國。”
  “好,彌勒佛祖法力無邊,既然能借力召徒,肯定也能讓出力者懺悔,我有預感,今日結束之前,此事必成。”
  大法師笑得很開心,“吳王不愧是祖王所收的最後壹名弟子。”
  “當然,祖王早就預見到壹切,所以才會收我為徒、賜我神棒。”
  “嗯嗯,還有,新降世王是不是……”
  “我會將他交給金聖女,諸位法師以後皆為王師。”
  “可是金聖女下落不明。”
  “祖王升天之前,早將壹切事情安排得妥妥當當,今日結束之前,金聖女也會出現。她沒有隨父升天,為的就是輔佐新王。”
  大法師聽得目瞪口呆,“好、好吧,我們等吳王的消息。”
  樓磯跟薛金搖壹同進城,待大法師走後,向徐礎笑道:“吳王‘預料’得真準,如有神助。”
  “樓公子便是助我之‘神’。”
  樓磯大笑,沒再問吳王能否勸說梁王過來懺悔。
  回到大營裏,兩人繼續談判,徐礎堅持索要秦、漢、益三州,樓磯堅持砍價,最後去掉益州、觀察漢州、保留秦州。
  “吳王必須帶兵完全退出東都,不留壹兵壹卒。”
  “當然,降世軍多是秦州人,他們也不願意留下。”
  “還有欒太後,吳王必須先送欒太後出城,以顯誠意。”
  “三日之內,欒太後出城。”
  “好,我沒什麽可說的了,請吳王送我出城,待我向上請示之後,再與吳王聯系。”
  徐礎派孟僧倫送樓磯出城,讓他就留在西城掌管吳軍與城門,方便與鄴城軍往來。
  天已經亮了,祖王降世的消息正在迅速傳遍全城,立幼子為王、由金聖女輔佐、喜悅升天全無恨意、殺王者懺悔……所有傳言都正中降世軍將士的心懷,於是人人也跟著“喜悅”,再不用時時想著報仇了。
  徐礎在軍營裏巡視壹圈,對所見所聞甚感滿意,於是去見薛金搖。
  薛金搖正在逗弄乳母懷中的弟弟,見到吳王進來,臉上立刻變得冷若寒霜,拒絕開口說話。
  徐礎問道:“妳聽說了?可還滿意?”
  薛金搖忍了又忍,開口道:“不管別人怎麽想,我還是要報仇。”
  “彌勒師尊沒給妳新的啟示嗎?”
  “‘師尊’兩字不是妳叫的。”
  徐礎笑笑,“妳早就預見到這場血光之災,應該不意外吧?妳落入官兵之手,想必也是彌勒佛祖的安排。”
  薛金搖辯不過丈夫,“妳做妳的事情,我做我的,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擊退官兵之前,井水、河水混在壹起,想不犯也難。”
  薛金搖看向丈夫腰間別著的降世棒。
  徐礎輕輕拍了兩下,“它還不能給妳,現在不能。過了午時,妳就可以露面了,法師歸妳,將士歸我。”
  “我要他們有何用處?”
  “看妳怎麽用,我必須留下將士與官兵交戰,壹個也不能讓出。”
  薛金搖再不開口,徐礎當這是默認,轉身出屋,沒走出幾步,看到雷大鈞領著梁將潘楷匆匆走來。
  潘楷代表梁王而來,向吳王拱手,直接道:“外面傳言,都說吳王要讓梁王去大殿裏懺悔,可有此事?”
  “今日諸王聚會,見面時我會向梁王解釋清楚。”
  “梁王說了,若不得實情,他不敢來見吳王。”
  “降世王之死,諸王皆是‘兇手’,當壹同前去懺悔,這就是實情,請潘將軍轉告梁王,他若不來,其他人就去懺悔。”
  潘楷呆了半晌,拱下手,匆匆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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