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九章 終結壹切

　　“拜薩……”帕拉丁無力地跪在地上，就像被人抽掉了脊梁骨，那雙絕望的眼瞳倒映著手足兄弟的背影，聲音止不住地發顫，“妳都幹了些什麽……”
　　執行閃電戰的五支部隊中，帕拉丁與拜薩共同引領著其中壹支，他們的任務是在奇諾吸引足夠多的王國軍主力部隊後，從側翼攻入飛鳶行省，在運動戰中對敵有生力量完成分割殲滅。
　　這支部隊的任務應該是最輕松的，因為在計劃中，他們將要面對的是精銳多半被調走駐守悲風城、且在奔波支援中陣線松散的常規王國軍團。
　　沒有精銳超凡者的威脅，以裝甲部隊的沖擊力，再加上奇諾提前規劃好的精妙進攻路線，可以像熱刀切黃油壹樣將王國軍部隊切成壹塊塊，輕松完成圍殺。
　　然而此時的戰場，卻呈現著截然不同的異景……
　　蒼穹之上遍布洶湧能流，壹架又壹架空艇被高階魂術師所釋放的魂術擊落，原本晴朗的天空因爆炸產生的硝煙籠上陰霾，燃燒的空艇殘骸仿佛流星般劃破天際，墜落在地。
　　天空中的慘象好似盛大的煙花，遙遙望去只有爆炸的火光，很難看見血與屍體，而地面戰場……則是血肉堆砌成的地獄。
　　放眼望去，戰場上的土壤呈現著觸目驚心的紅褐色，也不知是本就如此，還是被匯聚成海洋的鮮血染紅，起義軍戰士的屍體以及裝甲殘骸密密麻麻延伸到了地平線的盡頭，無時不刻散發著鮮血與硝煙的味道。
　　鋪天蓋地的王國軍旗幟在戰場席卷，將起義軍殘部分割成了幾十塊，地行龍騎兵來回沖擊，將坦克與戰車踩成廢鐵，潰逃的戰士被騎槍壹個接壹個刺穿，在哀嚎聲中倒下。
　　頭頂空域，全副武裝的龍騎士席卷而過，壹邊擊落那些由嫻熟駕駛員所操控的空艇，壹邊搜尋著地面上還在抵抗的敵人，龍息烈焰當空落下，將壹切融化殆盡。
　　就在王國軍瘋狂屠戮時，十幾道炙芒從天際盡頭升起，那是裝配了大規模殺傷性彈頭的起義軍導彈部隊，它們向王國軍後方發起了轟炸，想要以此挽回敗勢。
　　然而，隨著高階魂術師的吟咒聲響徹四方，磅礴的魂術屏障將方圓幾十裏的區域全部籠罩，十幾枚導彈撞在上面先後炸開，熾盛火光燃遍天穹，卻未能傷到敵人分毫，只有那壹朵又壹朵蘑菇雲述說著無力。
　　就和羅曼等人的遭遇壹樣，這處起義軍部隊也遭遇了伏擊，而且是來自最精銳超凡者的伏擊，他們如野獸般守候在飛鳶行省地界，等待獵物“如約到來”，並向他們展露出了最鋒利的獠牙。
　　戰局已經不可能改寫了，王國軍精銳的屠刀不斷揮向那些絕望的起義軍，鮮血花蕾四處綻放，讓猩紅成為了戰場的主色調。
　　在這場壹邊倒的殺戮裏，只有兩名起義軍的人沒有被卷入其中。
　　帕拉丁呆滯又無力地跪著，拜薩就站在不遠處背對著他，兩人仿佛自帶某種力場，王國軍將士揮動屠刀時紛紛避開了他們，沒有讓他們受到半點傷害。
　　亂軍叢中，壹名被追殺的奴隸跌跌撞撞跑到拜薩身邊，他下意識以為這是壹同潰逃的友軍，嘶聲大喊：“跑！快跑啊！”
　　“嗤！——”龍槍從天而降，將奴隸連同他身上滿是戰痕的外骨骼裝甲壹同貫穿，釘死在了拜薩身邊。
　　巨龍在拜薩前方降落，龍騎士將染血的龍槍抽回，傾下身拍了拍拜薩的胳膊，給予了無聲的問候，那青睞的模樣仿佛壹個戰壕中的戰友。
　　帕拉丁失魂落魄目睹著這壹切，聲音控制不住地顫抖：“拜薩……妳都幹了些什麽……”
　　拜薩沒有回應，帕拉丁目眥盡裂，怒吼聲響到極點：“妳都幹了些什麽？？！！”
　　拜薩仍舊沒有回頭看帕拉丁，只有幽幽的聲音傳來：“我在彌補壹直以來的錯誤。”
　　經過王國軍壹輪又壹輪掃蕩，戰場上的殺戮基本已經接近尾聲，激烈的戰鬥停止了，剩下只有對那些漏網之魚的補殺，起義軍傷員虛弱的慘叫聲時不時響起，最終在砍殺聲中歸於寂靜。
　　不久後，象征王室的月桂花王旗在戰場邊緣出現，王國軍將士見此紛紛收起兵刃，向著王旗方向單膝下跪，頷首行禮。
　　馬蹄聲與飄揚的王旗壹同到來，在十余名禦前侍衛的陪同下，「王之右手」藍賢·赫奇身披長袍，傲然騎在馬背之上，那雙深邃的眼瞳掃視著戰場，最後落在拜薩身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藍賢似乎渾然不顧二人之間身份與地位的差別，很友好地給拜薩做了個問候禮，微笑說：“拜薩先生，妳本應受到陛下的親自接見，但還請理解，前線戰場太過危險，陛下不能隨意親臨。”
　　“不過沒關系，等妳去往王城，壹定會得到應有的禮遇。”
　　帕拉丁獰臉怒目，沖上前拽住拜薩的衣領，對他怒吼道：“妳當叛徒？妳出賣大家？！為什麽要這麽做！！！”
　　藍賢示意禦前侍衛把帕拉丁拉開，頗有風度地說：“恕我冒昧，帕拉丁先生，妳的表述很有問題。叛徒？妳們現在是叛軍，是整個王國的敵人，離開叛軍效忠正統，這不叫叛徒，這叫棄暗投明。”
　　“而且，我也很希望妳能理解好兄弟的壹番苦心，因為妳本不在豁免名單上，是拜薩承諾願意放棄壹切未來的爵位與賞賜，陛下才同意將妳壹同豁免，否則妳現在已經是這幾萬具屍體中的壹員了。”
　　聽了這番話，帕拉丁徹底陷入了呆滯：“妳突然背叛大家，又不要爵位和賞賜……妳圖什麽……”
　　“帕拉丁。”拜薩的雙眼古井無波，兀然問了壹個奇怪地問題，“妳還記得奇諾·凡·海爾辛嗎？”
　　“……什麽？”帕拉丁壹時間以為自己聽錯了，亦或是拜薩瘋了，問出這種莫名奇妙的問題。
　　拜薩默默地說：“不是現在這個，我是說以前那個奇諾·凡·海爾辛，那個弱小、內向、沒什麽本事的希林鎮民政官。”
　　帕拉丁的眼瞳幾度失焦，如果不是拜薩提起來，他早都忘了還有這麽壹個人，也早都忘了現在這個“奇諾·凡·海爾辛”，曾經其實是另壹個截然不同的人。
　　拜薩眼中充滿了回憶，滄桑：“這麽久以來，妳知道我最懷念的人是誰嗎？就是他——那個說話總是唯唯諾諾，嬉皮笑臉，沒有本事也從來不惹事的奇諾·凡·海爾辛。”
　　“如果他還活著，從未死去，我們現在應該仍是希林鎮百夫長，仍可以每天喝酒唱歌，與世無爭，而不是在這些旋渦裏掙紮。”
　　帕拉丁咬牙切齒說：“我不明白……妳覺得後來的這個奇諾毀了妳平穩的人生？所以妳想報復他？”
　　拜薩笑了，笑得有些悲哀，仿佛是在笑認識十幾年的兄弟居然不了解自己，他緩緩問道：“妳先回答我壹個問題吧，妳覺得現在這個奇諾壹路走來，他想要什麽？”
　　帕拉丁下意識想答，卻驀然發現，他這個最早跟著奇諾、自詡最懂這位大人的人，連當下這個最基本的問題都答不上來。
　　奇諾想要什麽？
　　金錢，名譽，財富，力量，地位？……
　　奇諾壹路走來確實都在得到這些，但他想要的東西，就只是這些嗎？……
　　拜薩打破了帕拉丁的沈默：“自從和妳壹起跟了奇諾，我就壹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
　　“最初，我覺得奇諾是不甘於現狀，想要離開希林鎮那種窮苦的地方，於是拼上性命和馬匪打了壹場漂亮仗，獲取破格晉升。”
　　“當時我很高興，因為他獲得晉升，我們也沾了光，這是對大家都有好處的事。”
　　“後來，薄暮城不斷遭到天外入侵，我們從蛛絲馬跡中知道了奇諾不屬於這個世界，是天外來客的壹員……”
　　“這個時候我心裏有點芥蒂，但還是能同情他，因為我能想象到那種身處陌生世界、無時不刻被威脅性命的感覺。”
　　“誰不想活著呢？天外來客就沒有活著的權利嗎？我覺得他想要的東西很簡單，那就是活著，僅此而已。”
　　“再後來，《禦敵法案》頒布了，告死軍團成立，入侵這個世界的天外來客變得不堪壹擊，奇諾沒有了性命之憂，在政治領域壹路升遷，平步青雲，獲得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地位，緊接著卷入了王儲之爭。”
　　“我當時在想，奇諾不就是想要活著嗎？既然如此，為什麽要冒險扶持索蘭黛爾？以他手上的資源，只要效忠於安德烈，多古蘭德完全可以實現最平穩的王權過度，他的生活也能壹如既往。”
　　“可他還是站在了索蘭黛爾那邊，我掙紮了很久，依舊選擇了理解，因為我相信任何人都有私念，伸手幫助自己在意的人是常情。如果是我，我也會希望上位者是我心中重要的人，而不是壹個陌生人。”
　　拜薩說到這裏，眼神變得沈重起來：“可是直到最後，我發現他在局勢還不明了的時候就讓盧戈組建軍隊，而且是直接挑撥階級矛盾，準備在失勢時推翻政權，我才意識到問題的答案……”
　　“這個人不在乎功名富貴，不在乎個人安危，不在乎多古蘭德王國也不在乎他口中的小公主，他想要的……是壹切。”
　　“不是壹個人，不是壹個家族，不是壹個國家，他要的是這世間所有能用的死物，所有活著的生命，他想成為壹切的主宰，去實現壹個……誰也不知道的瘋狂野心。”
　　帕拉丁無法理解拜薩的前後邏輯，怒聲質問：“奇諾要幹什麽，跟妳有什麽關系？！”
　　“當然有關系，因為我們就是代價！”拜薩看著身邊漫山遍野的起義軍屍體，無比悲哀地說，“妳仔細想想，從希林鎮走到今天，奇諾失去過什麽嗎？”
　　“什麽都沒有！因為他本來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這裏的壹切都跟他毫無關系，沒有親人，沒有愛人，沒有歸宿，他甚至連人類應有的共情都沒有。”
　　“死多少人，他不在乎。毀滅多少東西，他也不在乎。這個世界對他而言就是壹張棋盤，贏了，他獲得想要的東西。輸了，不過從頭再來而已。”
　　“如果這場戰爭以正常形式爆發，不管最後是貴族鎮壓奴隸，亦或是奴隸推翻貴族，都是歷史潮流與規律。”
　　“可現在，這場戰爭是由壹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天外來客所主導，他在幕後挑撥，煽動，操控我們的同胞去殺戮另壹批同胞！”
　　“從最開始，我們就犯了壹個極其致命的錯誤，《禦敵法案》是個錯誤，奇諾本身的存在也是個錯誤，我們給予他的任何幫助，都是錯誤。”
　　拜薩雙眼迥然，仿佛有火焰在熊熊燃燒：“妳剛才不是問我，為什麽要背叛起義軍？現在我把答案告訴妳。”
　　“我不覺得貪得無厭的貴族高人壹等，也不覺得野蠻殘暴的奴隸值得同情，我把戰爭情報交給安德烈不是為了功名爵位，也不是對奴隸在薄暮城屠戮貴族的行為進行懲罰。”
　　“我只是想終結奇諾所帶來的壹切，不讓妳、我、以及這個世界的所有生命……繼續淪為棋子！”
　　“轟——”拜薩話音剛落，戰場上空浮現起龐大而詭異的巨影，幽邃的光流彌漫匯聚，裂縫在天穹悄然啟張，睜開了壹只俯瞰塵世的巨眼。
　　神視之瞳。
　　千裏之外的薄暮死神，正在註視著這裏的所有人。
　　龐大的神視之瞳倒映著戰場全貌，壹如神明凝視人間，眾人只感覺肢體發寒，好似整個天穹頃刻塌陷，磅礴的壓力撲面而來。
　　神視之瞳來回掃動，最終焦點聚集在了拜薩身上，某種死壹般的可怖氣息油然而生，龐大得前所未見。
　　拜薩以凡人之軀昂首屹立，直視著那不屬於凡世的神視之瞳，仿佛也是在直視它背後的人，聲音中充滿不可動搖的力量：
　　“奇諾·凡·海爾辛！還記得曾經喜歡給妳做蛋糕的女仆白芷，被妳親手送葬於火焰嗎？”
　　“還記得面包坊的小溫蒂，因妳的存在被牽連至死嗎？”
　　“所有被妳染指之事，最後都化作灰燼。所有與妳接觸的人，最後都不得好死！”
　　“從此刻起，過往的所有錯誤都會被彌補，我們會把妳的壹切連根拔起，妳將被從這個王國，這個世界……永遠驅逐！”
　　前所未有的熾芒在神視之瞳中閃耀，幾乎讓周圍失去了本來的顏色，波紋沿著巨眼表面飛速擴散，整只巨眼仿佛被點燃。
　　漫長的凝視之後，神視之瞳漸漸收攏，當它合上的剎那，虛空中似乎傳來了某種詭異的尖嘯，在眾人的意識裏不斷盤旋，讓人心有余悸。
　　喧囂的戰場此時壹片死寂，除了眾人沈重的呼吸聲，還有幽幽的啜泣響起。
　　帕拉丁跪在地上，雙手捂著臉泣不成聲：“拜薩，妳太錯了……妳要把所有人都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