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命運硬幣

　　士兵們聞聲，也不敢自己做主，紛紛停下手，等候奇諾的答復。
　　米爾洛倒不是在說謊，他的兒子是壹個毫無疑問的癡呆，就比如現在，父親被人砍得滿身是血，這個癡呆兒還在阿巴阿巴阿巴，乃至用手抹了壹把父親臉上的血，放嘴裏舐。
　　奇諾眼看米爾洛那麽可憐，無奈地嘆了壹聲氣：“好吧，看在妳剛才配合我的份上。”
　　米爾洛神經壹松，喃喃低語：“謝謝……謝謝……”
　　然而，事情並沒有按他預想的那樣發展。
　　奇諾從懷中取出了壹枚銀月，修長的手指輕輕壹彈。
　　“叮。”銀月在空中猶如蝴蝶翩舞，光影交錯旋轉，最後被奇諾接住，蓋在手背上：“國王還是月桂花？”
　　米爾洛神情壹滯：“大人？”
　　奇諾淡淡地說：“壹般來說，月幣正反面的概率應該是各50％。但我註意到月桂花那面的鏤空更多，理論上質量較輕，更容易朝上。所以，國王和月桂花的概率大概是49.99％和50.01％，或偏差更小。從數學的期望值來說，我建議妳選月桂花。”
　　米爾洛的情緒有些崩潰了，不停磕頭哀求：“大人！別這樣……請放過我的兒子……”
　　奇諾：“按照《多古蘭德反走私條例》，妳走私軍用管制品，兒子將被連坐處死，但我正在試圖拯救他的生命。國王還是月桂花？”
　　米爾洛：“大人……”
　　奇諾：“國王，還是月桂花？”
　　米爾洛眼睛發顫，看向那個逆陽而立的身影，他緊咬牙關，知道這壹劫逃不了，兒子的命運已經系於這枚銀月之上。
　　月幣，多古蘭德官方貨幣，正面印刻立國之君「多古蘭德壹世」頭像，反面印刻王室族徽，月桂花。
　　米爾洛出身商人世家，在月幣的環繞中出生。
　　現在，月幣將決定他兒子的生死。
　　渾身燥熱，汗稠如漿……
　　漫長的心理鬥爭後，米爾洛決定相信多古蘭德的古老偉人。
　　“國王！”他幾乎是吼了出來。
　　奇諾掀開手掌，揭露答案，所有士兵也都下意識看了過去。
　　掌背，月桂花散發著死亡的芬芳。
　　“啊哦。”奇諾擡手，袖下暗藏的手弩射出弩箭，從米爾洛前膺貫入，穿透了那顆跳動的心臟。
　　裝填、瞄準、扣動機關，第二根弩箭射出，從同樣的位置貫穿那個在父親屍體旁傻笑的癡呆兒，結束了他被詛咒的壹生。
　　先殺父親，不讓他承受喪子之痛，這是奇諾的禮貌。
　　奇諾看著滿地屍體，語氣就像在討論家常便飯：“打開他們的肚子看看，我打賭，裏面全是鹽晶。”
　　聽到“打賭”兩個字，士兵們不自覺壹顫，老老實實去幹活。
　　他們將商隊護衛們的屍體剖開，果不其然，全是透明包裝袋裝著的鹽晶，加起來總計超過15斤，這在黑市可以賣出至少1000銀月，相當於民政官20年的薪水。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麽龐大的利潤，也難怪走私犯們要鋌而走險。
　　壹名士兵按捺不住興奮，顫聲說：“我們立功了！破獲這麽壹起走私，再把他們的走私方法上報，上級壹定會重重嘉獎我們！”
　　奇諾的聲音突然傳來：“這件事不僅不能上報，而且，我要妳們每個人都把它爛在肚子裏。”
　　士兵當場楞住：“為什麽要隱瞞這麽大的功勞？只要上報，我們就是英雄！”
　　“英雄？”奇諾短促地壹笑，“妳想向誰上報？王室？如果妳有人脈，可以直入王城面見王室成員，乃至國王，那確實可以試試。但按照正規程序，我們只能向上壹級的主城行政官匯報。這麽大的功勞，妳覺得他是會幫妳如實轉達，還是將功勞扣在自己身上？就算他是個大公無私的人，他的上級呢？他上級的上級呢？”
　　“而且，不要忘了，王國各處邊境都沒有破獲鹽晶走私，這是壹種無形的均衡——大家都失職，但大家都無罪。壹旦我們提出第壹例上報，這種均衡就被打破了。”
　　“希林鎮現在破獲了米爾洛商隊的走私，以前的走私怎麽算？希林鎮壹個月幾百乃至幾千支商隊入境，他們裏面有多少走私犯？黑市上那麽多鹽晶，會不會都是從希林鎮流入，都該由我們負責？上級行政官為了避免被牽連，會不會把我們推出來當替死鬼？”
　　士兵們面面相覷，鴉雀無聲。
　　奇諾將銀月放在指間轉動把玩，淡漠地說：“不要想著當英雄，英雄往往活不長。當壹個聰明人。”
　　帕拉丁試探性地說：“這些鹽晶放在我們這裏終究是禍患，但也不能直接上報，那麽，我們應該把它銷毀掉！”
　　“叮。”奇諾將銀月彈給帕拉丁，當作踴躍發言的獎勵，微笑說：“很接近，但直接銷毀有些浪費，這件事我會親自處理，妳們別聲張就好。”
　　帕拉丁誠惶誠恐收下銀月，恭敬之意溢於言表。
　　他還看向周圍的士兵，冷聲威脅道：“都給我聽好！我知道妳們每個人的家庭住所，為了自己的妻兒母女，我勸妳們嘴巴都牢固壹些！”
　　士兵們垂著眼，唯唯諾諾應聲。
　　蒂文是帕拉丁百夫長麾下的伍長，現在也在場，他看著眼前這壹幕，內心極度不安。
　　不管是奇諾襲殺商隊護衛時展露的技藝，還是處理後事的手段，都和以往那個廢物長官完全不壹樣。
　　蒂文不知道奇諾為什麽會壹夜間發生如此大的變化，以前的懦弱是偽裝的也好，神明給了他祝福也好，不管什麽原因，必須討好他！不能像以前那樣蔑視他！
　　蒂文看了壹眼滿地的屍體，主動站出來，聲音微微發顫：“民政官大人，這裏壹片混亂，我願意替您收拾這些屍體！”
　　可誰知，奇諾好像沒聽到這句話，看向眾人發問：“那麽現在，有誰願意收拾屍體，清理場地？”
　　蒂文壹楞，以為奇諾剛才沒聽到，便大聲了壹些：“大人，我願意！”
　　奇諾看著呆滯的眾人，神情有些迷惑：“怎麽，沒人願意做這份臟活嗎？要我親自做？”
　　霎時間，蒂文只感覺壹股寒流從脊背直竄而下，蔓延向四肢，整個人仿若跌入冰窖。
　　士兵們的目光在奇諾和蒂文之間來回遊走，沒揣摩明白其中的深意，壹個個不敢說話。
　　帕拉丁眼神飄忽，鼓起勇氣，試著站了出來：“我願意！”
　　奇諾滿意地說：“很好，謝謝妳。”
　　帕拉丁受寵若驚：“大人，我是您的下屬，您不需要和我說謝謝……”
　　“這是最基本的禮貌，不是嗎？”奇諾轉身離去，微笑著留下壹句話，“禮貌是生而為人最重要的品質，我希望妳們每個人都把它銘記於心。”
　　至始至終，奇諾都沒有看蒂文壹眼，好像他是壹具屍體……
　　不，哪怕是屍體，也多多少少會掃壹眼。
　　這種徹底的無視，已經不是把他當作屍體，而是視若無物，好像他這個人從壹開始就是不存在的。
　　……
　　第二天，蒂文消失了。
　　並非潛逃，希林鎮地處邊境，各處關卡巡防極其嚴格，夜晚的街道跑過壹只貓都會被發現，沒有人可以在夜晚逃離。
　　但也沒有屍體，就這麽憑空消失，仿佛他從未出生，從未活在這個世界，沒有任何痕跡。
　　壹場鏡花水月的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