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五章 馴龍高手

　　亞伯用手撐住吧臺的時候，洛娜本以為他要出來打人，都已經做好幹架的準備了，可眼前這壹幕讓她徹底陷入了驚駭。
　　剛才，亞伯根本就不是“坐”在吧臺後面，而是躺在躺椅上。為什麽？原因很簡單，他沒有下半截身體……
　　亞伯的腰部有壹道非常平滑的斬傷，整個人只剩上半身，下半截身體已然不知所蹤，肚腹處的切口已經完全結疤，還通過手術鑿了好幾個洞，裏面安插著幫助排泄的軟管。
　　那些軟管連接著置放在亞伯身下的便盆，偶爾還能看見剛才吃下去的東西消化成屎尿流進盆裏。
　　很難想象，壹個人居然能以這幅模樣頑強活著。
　　亞伯單臂撐著上半截身體，另壹只手輕輕拍了拍肚子，摸著那些軟管打趣道：“「月桂花戰爭」期間，我服役於「黑森軍團」敢死隊——就是妳想去的那種敢死隊。”
　　“跟其它弟兄比起來，我算是命大的，讓人砍成這樣，還被醫生救了回來，但代價就是下半輩子都要跟這些管子度日，活是活的，但卻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怎麽樣，還覺得死了比活著可怕嗎？”
　　洛娜不自覺咽了咽喉嚨，心裏卻不服輸，還在嘴硬：“妳變成這樣……肯定是因為妳太弱了！如果實力夠強，絕對不會落到妳這個下場！”
　　亞伯咧嘴壹笑，指了指洛娜肩口的「龍嘯」肩章：“我當年是第5序列「炙芒」，比妳現在高2個序列。”
　　洛娜的嘴被這句話徹底堵死，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亞伯上下打量著洛娜，玩味地調侃著：“小姑娘，長得這麽漂亮，家境殷實，身材也好，平時追求者不少吧？妳應該是屬於那種心高氣傲、誰都瞧不上的女孩。”
　　“但是，如果妳哪天活成了我這幅模樣，身體只剩壹半，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壹覺醒來床上全是屎尿。親戚們覺得妳是個廢人，不想再照顧妳，把妳冷落在房間裏等死。以前卑躬屈膝追求妳的人，現在反過來瞧不上妳，倒追人家都不屑於理妳。妳還想當敢死隊嗎？妳還敢當敢死隊嗎？”
　　“妳以為戰爭是什麽？過家家的遊戲？不懂得敬畏戰爭的人，必被戰爭所傷，我希望妳明白這個道理，這是我們大家用性命和血換來的。”
　　洛娜呆呆擡起頭，看向那些微笑不語的酒漢們，她剛才光顧著罵人，沒仔細觀察，直到現在仔細打量才發現，這些人有的沒有手掌，只剩光禿禿的腕柄，有的腿部被手術截去，換上了木質的假肢。
　　像那種瞎了壹只眼睛、少壹只耳朵的人都算是很幸運了，其中更大壹部分都是像亞伯這樣，肢體不全，嚴重殘疾，要靠煉金術士研制的維生器械才能勉強茍活。
　　面對酒漢們的註視，洛娜只感覺壹股重壓撲面而來，心裏像有無數只螞蟻啃噬，再也不敢直視他們的目光，不自覺低下了頭。
　　迪妮莎走到吧臺邊，將亞伯抱回躺椅，幫他蓋好毛毯，淡淡地對洛娜說：“看見了？他們全都是當年親歷「月桂花戰爭」的老兵，每個人都是從死神手裏逃回來的。”
　　“他們為王國付出了自己的壹切，有的不想成為家人的負擔，孑然壹身離開。有的被老婆孩子拋棄，活得孤苦伶仃。也有的是像老亞伯這樣，所有親人都在戰爭中慘死，自己也只剩下殘破的身軀，除了當年壹起經歷戰爭的戰友，其他什麽都沒有。”
　　“這些人把自己能奉獻的都奉獻出去了，沒有誰比妳孬，他們只是老無所依，陪伴彼此聚在這裏喝個酒，就要被妳指著鼻子罵。怎麽？當上了親王，現在高人壹等，覺得自己很了不起是嗎？”
　　洛娜垂著眼，緊緊抿著嘴唇，壹言不發。
　　毫無征兆，壹向嬉皮笑臉的迪妮莎，臉突然冷了下來，厲聲呵斥道：“向他們道歉！”
　　洛娜的拳頭緊緊撰著，因為過於用力繃到發白，身軀時不時發抖，似乎在忍耐沖動的怒火。
　　在座的老兵雖然沒見過洛娜，但人家畢竟是「王之左手」斯汀的女兒，雷格諾姆家族的千金大小姐，怎麽也都聽說過，都知道這姑娘是個暴脾氣，熱血好鬥，凡事都要爭，死不認輸。
　　讓這種脾氣的人當眾服軟，低聲下氣道歉，那比殺了她還難受。
　　亞伯眼看洛娜被呵斥得臉上壹陣紅壹陣白，牙齒都緊緊咬著，他也不想把事情鬧太僵，就主動打了個圓場：“算了，迪，人家又不是故意的，跟壹個小孩計較什麽？”
　　“小孩？”迪妮莎走到洛娜面前，伸出手用力捏住她的面頰，將她的臉擡了起來，逼迫她與自己對視，冷冷地說，“16歲了，還叫小孩？妳現在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享受所有公民權利，同時也要對自己的壹言壹行負責，這是身為成年人的責任，沒有誰還會像小時候那樣慣著妳的脾氣。”
　　“說錯什麽話，做錯什麽事，自己心裏難道沒數？還在這裏咬著牙，死倔不服軟，怎麽？做了錯事，敢做不敢認？”
　　從小到大，洛娜只被父親斯汀打罵過，每次被罵委屈了就去找迪妮莎告狀，而迪妮莎也總會嬉皮笑臉安慰她，陪她玩，讓她的心情好轉起來。
　　洛娜認識迪妮莎12年了，已經習慣了她的笑容和關照，今天還是第壹次被她像長輩對待小輩那樣責罵。
　　洛娜的下唇都快被自己咬出血了，緊繃的拳頭不斷發出哢哢的聲音，指甲都陷進了掌心，似乎陷入了劇烈的心裏掙紮。
　　迪妮莎直視著洛娜的眼睛，語氣極其嚴厲，不容置疑：“道歉，馬上，否則以後別來見我。”
　　這句話就像壹枚釘子，徹底鑿穿了洛娜的心防，她的身軀不自覺壹顫，拳頭緩緩松開，掌心的血滴答滴答落在地板上，原本充滿倔強和不服的眼瞳失去了神采，變得有些呆滯。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眾人的註視下，洛娜緩緩彎腰，先對亞伯鞠躬，腰幾乎彎成了卑微的90度，緊接著以同樣的姿勢對其它方向的老兵鞠躬，她低頭垂著眼，就像壹只犯錯的小狗，細弱蚊鳴的聲音難掩愧疚：“各位叔叔伯伯……對不起……我剛才對妳們說了非常過分的話……希望妳們能原諒我……對不起……”
　　老兵們都非常驚訝，按照他們對洛娜的聽聞了解，道歉是不可能的，多半是發脾氣頂嘴，或者摔門離去。
　　沒想到啊，這姑娘居然這麽聽迪妮莎的話，被訓得服服帖帖，實在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