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他鄉遇故知

　　星際旅行依然令陸林北感到煩躁不安，心中像是墜滿了鉛，甚至詛咒飛船立刻毀滅，寧願與它同歸於盡，也要結束心裏的消極情緒。
　　每次旅行他都是最後幾個走出深眠艙的乘客，這壹點尤其令他感到難堪。
　　崔築寧顯然對深眠毫無感覺，臉色正常，露出睡眠充足之後才有的滿足神情，微笑道：“睡得不好嗎？這麽多年了，專家們還是沒能將深眠箱弄得盡善盡美。”
　　“還好，睡久了反而有壹點疲憊，很想正常地再睡壹覺。”陸林北敷衍道。
　　“哈哈，很快就有機會，可惜，還是不能‘正常’。”
　　由翟王星前往甲子星，沒有直達的宇宙飛船，必須經由太空站中轉，或者是神秘號，或者是經緯號。
　　經緯號宣布獨立之後，並沒有禁止各大行星的飛船停靠，只是不允許乘客入港。曾經有壹段時間，大部分飛船選擇神秘號當作中轉太空站，可是前往甲子星的飛船太多，神秘號又比經緯號小壹半，港口運力嚴重不足，於是飛船又逐漸分流至經緯號。
　　幾個月前各方開戰，經緯號再度閉港，這回是徹底閉港，壹艘小船也進不去。
　　大王星與翟王星共同努力，利用兩艘現成的宇宙飛船，在短短的壹個月內建成壹處簡易的太空站，既作為長期圍攻的母港，也能供壹部分商船中轉，算是稍稍緩解壹下交通壓力。
　　其它行星的飛船對這座臨時太空站懷有疑慮，只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冒險來這裏中轉，其它時候寧肯排隊也要去神秘號。
　　翟王星和大王星的宇宙飛船受到官方的壓力，別無選擇，被指定的飛船，必須經由臨時太空站前往目的地。
　　陸林北乘坐的飛船正是在此停靠，五個小時以後，乘客將轉乘另壹艘已經準備好的宇宙飛船，前往甲子星。
　　多數乘客選擇立即換乘新船，在休息艙裏等候再次出發，因為臨時太空港也是飛船，實在沒有可供遊玩的地方。
　　陸林北與崔築寧已經排在隊中，壹名低級軍官匆匆趕來，奉命邀請陸上尉前往遠征艦隊司令部，與壹位熟人共進“晚餐”。
　　太空站沒有早晚的概念，“晚餐”意味著比較正式壹些。
　　陸林北無法拒絕，崔築寧也不能，因為發出邀請的人是艦隊參謀長，情報總局的壹名處長連跟隨的資格都沒有，只能點頭表示同意，然後眼睜睜地看著陸林北離開。
　　“頂多占用陸上尉壹個小時。”奉命前來請人的軍官有點不好意思，“很抱歉沒有提前發出邀請，參謀長也是不久前剛剛得知陸上尉在這艘船上。”
　　“他鄉遇故知，是件讓人高興的事情。”陸林北微笑道，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熟人。
　　翟王星遠征艦隊的司令官是赫赫有名的戈將軍，參謀長則是他的女婿裴曉岸，新聞裏都有報道，可陸林北對這次戰爭的新聞很少關註，前往基地之後，雖然經常進入網絡，卻遠離各類報道，因此，對軍方的任命所知極少，對這次偶遇深感意外。
　　裴曉岸在軍官餐廳裏接待客人，沒到飯點，所以只有他們兩人，飯菜盡可能地精美，裴曉岸還是客氣地說：“軍中便餐，陸上尉莫怪。”
　　既然有軍銜，自然就有級差，陸林北只是上尉，裴曉岸的肩章顯示他已經是大校，離少將只有壹步之遙，這場戰爭對他的個人前途將是壹次巨大的助推。
　　陸林北先行軍禮，然後入座，說道：“自從在甲子星分別，許久未見，我還欠裴參謀長壹句感謝。”
　　在甲子星時，裴曉岸對陸林北的救人計劃提供了至關重要的幫助，事後立即返回翟王星，三年多了，兩人從未見面或是聯系。
　　裴曉岸笑著搖搖頭，“那算是壹次合作，沒有誰幫誰的說法，彼此用不著感謝。”
　　“雖然如此，能救出妻子，我還是要感激裴參謀長。”
　　“妳們結婚了？”
　　“是，在甲子星結的婚。”
　　“恭喜。先吃些東西吧。”
　　兩人默默地吃了壹會，裴曉岸道：“妳重返情報界了？”
　　“裴參謀長還在軍情處任職嗎？”陸林北反問道，他的戒指裏沒有安裝貼片電池，按曾博士的說法，薄膜芯片此刻應該處於“休眠”狀態，不會啟動，但他對此沒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不能暢所欲言，也不能發出提醒。
　　與當年相比，裴曉岸軍職更高，神情卻更和善，微笑道：“怎麽說呢，我已經不在軍情處任職，但是與那裏仍然保持密切的聯系。情報本來就是參謀職責的壹部分，但是說實話，我不喜歡軍情處的工作。”
　　“能看得出來。”陸林北記得第壹次去軍情處報到的時候，看到裴曉岸壹副被迫從命的萎靡模樣。
　　“情報工作很重要，但是不適合我。”
　　“裴參謀長應該指揮壹支艦隊。”
　　“嘿，希望以後有機會吧，至少可以說那是我的夢想。我知道，除非直接上司在場，並且下達命令，情報人員不能隨便說話，所以，就由我來說吧。”
　　陸林北笑了笑，仍然不給具體回答。
　　“請繼續進餐，不要因為我而中斷。”裴曉岸補充道。
　　“那我就不客氣了。”陸林北慢慢地吃飯，豎耳聽對面的人說話。
　　“既然妳要去甲子星，我就胡亂壹猜，當妳是去那裏搜集情報。我要說的是，提防甲子星是對的，當年妳就有類似的說法，派妳去那裏，最合適不過。可是我擔心，上頭的想法可能沒有這麽簡單，他們想要的不是壹個開戰理由，而是和談的籌碼。”
　　陸林北很想提醒裴曉岸謹慎壹些，但他自己先謹慎起來，繼續進餐，繼續保持沈默。
　　“對上頭來說，戰爭是種威嚇手段，做做樣子，能不打才是最好的結果，可這樣的戰略，用來對付經緯號，行之有效，用在強大的敵人身上，卻是自取其辱。將近四年了，翟王星總共只建造三艘宇宙戰艦，全在這裏，而且與規矩號的設計幾乎壹模壹樣，僅僅在電子設備上采用壹些現代技術，主武器仍是電能炮，甚至比不上規矩號剛建成時的水平。這樣壹支艦隊，不僅無法威嚇強敵，反而會招來強敵的蔑視與進攻。”
　　“翟王星正在大規模征兵，我就是應征者之壹。”陸林北插入壹句。
　　裴曉岸又笑了，“翟王星現有兵力二十萬，大規模征兵之後，有望達到五十萬，這是上頭的計劃，可是妳知道軍方的外骨骼裝備有多少套？不到十萬套，按計劃，要到五年以後才能增加到三十萬套，而參照慣例，翟王星的軍事生產計劃，從未百分之百完成過。所以，新征的士兵，大部分將沒有外骨骼可以使用，也得不到足夠戰車的保護。這就是我說的，上頭將戰爭當成談判籌碼，從壹開始就抱著和談的期待，以為能用數量嚇住敵人，根本沒想將士兵送上戰場，如果真送了，也將是壹場災難。”
　　“這些信息想瞞住敵人估計很難。”
　　“不是很難，而是根本就不可能，各大行星間諜的數量比妳在軍情處的時候，增長了至少十倍！彼此之間幾乎沒有秘密可言，大家只是假裝不知道而已。”
　　“如此說來，我去甲子星似乎也沒有什麽用處。”
　　“還是有用的，在八大行星當中，甲子星的保密工作做得最好，如果妳能攻破他們的網絡防禦系統，我猜這就是妳的任務內容之壹，會給甲子星以及背後的名王星造成壹種心理威懾。上頭要的就是這個，無論妳拿到的情報有多麽驚人，翟王星都不會也不敢開戰，因為咱們還沒有這個實力。”
　　陸林北只能微笑以對。
　　“妳聽到的說法是什麽？哦，妳不能透露，沒關系，我可以接著猜，他們肯定告訴妳，這次行動是為戰爭做準備，所謂知彼知己，向妳說話的人可能沒有撒謊，因為連他自己也不會知道更上頭的真實想法。”
　　陸林北只能稱贊飯菜很香。
　　“而我仍然堅持多年前的觀點，進攻才是最好的防禦，這就跟個人搏鬥比賽差不多，從來、永遠也不存在偷偷練成天下無敵的武功，再出來參賽的事情，真正的高手必然是在壹連串的比賽當中通過實踐壯大起來。星球也如此，除非我們敢於開戰，除非我們在戰爭中迅速成熟，否則的話，翟王星永遠也不會擁有戰勝的‘實力’。”
　　裴曉岸不僅堅持多年前的觀點，而且恢復當年的口才，壹連說了半個多小時，依然意猶未盡，但是壹名軍官從遠處發來暗示，時間差不多了。
　　陸林北也已結束進餐，裴曉岸道：“我不會對妳提出要求，提了妳也不會接受，妳是壹個有主見、有想法的人，我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訴妳，供妳參考，以便做出最終的選擇。”
　　陸林北微笑道：“可能會讓裴參謀長失望，我這次不會做任何選擇，而是打算服從命令，畢竟我現在是軍人，不是調查員。”
　　裴曉岸起身，伸出手來，“咱們都是軍人，服從命令是為了贏得戰爭，如果連開戰的勇氣都沒有，還算什麽軍人？歡迎妳的到來，祝妳壹路順風，圓滿完成任務。”
　　陸林北表示感謝之後告辭，被軍官送回船港。
　　崔築寧沒有登船，正在大廳裏等候，看到陸林北走來，立刻起身相迎，等送行的軍官離開，他微笑道：“情報機構的壹些老規矩還是沒有變，陸上尉需要對這次會面寫份報告。”
　　“嗯，我連菜式都記得清清楚楚，會寫壹份詳細的報告。”
　　對即將開始的又壹次深度睡眠，陸林北心中滿懷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