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打擊

　　林畏峰的杯子裏還剩壹點酒，他看了壹眼，將杯子挪開，身體稍稍前傾，壓低聲音道：“關竹前雖然瘋狂，但是執行計劃的時候十分謹慎，想利用她的破綻，妳只有壹次機會。我得到確切的消息，在關竹前認為時機成熟的時候，她會先向妳的未婚妻下手。”
　　“我們已經結婚了。”
　　“恭喜。”林畏峰的語氣裏沒有半點祝福的意思，“關竹前十分固執，她有足夠的耐心等候時機，但是絕不會改變計劃的順序：她要先殺妳的妻子，再除掉妳。殺妳妻子的時候，她會親自出面，妳只能在這個時間點發起反擊。太早，妳無法證明是她先動手；太晚，妳已經被殺死，同樣無法證明任何事情。”
　　陸林北盯著林畏峰，覺得有些話不說也罷，於是道：“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情報是關竹前打算如何‘包裝’幾起兇殺案，已經發生的和將要發生的。”
　　“兇殺案還會再發生兩三起，目標都與來自地球的那些數據相關，最後壹個目標是妳，妳只要發起反擊，哪怕只是展開調查，就會落入關竹前的圈套裏。至於更具體的‘包裝’方案，我不了解。”
　　“妳的意思是，我不能對兇殺案展開任何調查，必須壹直等，在那個組織向我下手之前，關竹前會先向我妻子下手，只有在那個時間點，才是我的機會？”
　　“有點復雜，但基本情況就是這樣。”
　　陸林北笑了，林畏峰沒笑，繼續道：“我知道妳是壹個多疑的人，但是不要多疑過頭，妳只是壹名小小的調查員，要不是有私人恩怨在裏面，關竹前根本就不會對妳下手。我也壹樣，別以為曾經在規矩號上有過來往，咱們就是平等的，我在甲子星的地位，遠遠高於妳在翟王星的身份，如果不是因為關竹前，咱們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
　　“謝謝妳的直言不諱。”
　　林畏峰無所謂地轉動壹下眼珠，“說到直言不諱，我就再啰嗦兩句：翟王星的腐朽已經無可救藥，像妳這樣的年輕人，星際孤兒出身，寄居在農場長大，說是家族壹分子，其實是二等、三等成員，即便妳再怎麽努力、再怎麽立功，結果都是壹樣的，妳可能達到的最高層級擺在那裏，是壹道妳永遠無法逾越的墻。我沒說錯吧？”
　　陸林北沒有回答。
　　林畏峰微笑壹下，“我之前說希望妳能努力提升職位，但是咱們心裏都清楚，妳沒有機會，妳現在是調查員組長了吧？”
　　陸林北點下頭。
　　“在這個位置上，妳會苦熬許多年，不停地立功表現自己，眼睜睜看著真正的家族成員能力遠不如妳卻可以穩步上升，十年、二十年以後，妳才能再往上邁壹步。在妳們那裏，比組長高壹級的職位是什麽？”
　　“區域組長。”
　　“更高呢？”
　　“做調查員的話，是特派組長、分管組長和副司長，轉當分析員，則是初、中、高三級。”
　　“像妳這種人，最高能做到哪壹層？讓我猜猜，分管組長或者中級分析員，沒錯吧？”
　　“分析員的話，有可能做到高級。”
　　“但是永遠做不到副司長，因為那是真正管事的職位。”
　　陸林北只是微笑。
　　林畏峰輕嘆壹聲，“我知道我在說廢話，妳還年輕，總以為還有機會。就這樣吧，該說的我都說了，信與不信、做與不做，都隨妳，妳要是死在關竹前手裏，我會再想其它辦法與她鬥爭。”
　　“妳還沒給我問話的機會呢。”
　　林畏峰已經準備起身，重新坐穩，“妳還想問什麽？”
　　“馬徉徉那臺微電腦裏的程序，是誰給他的？關竹前，還是那個組織？”
　　“我的情報來源是壹些機密文件，文件上沒有的內容，我不會知道。”
　　“就說這些機密文件，妳送給我們的情報遠遠超出關竹前的範圍，作為添頭，它們好像太豐盛了。”
　　“所以呢？”
　　“所以妳的目的不止是對付關竹前。”
　　“我還是那句話，對妳的職業來說，多疑是個好習慣，但是別過頭，尤其是不要超過妳現在的地位。我給妳的那些情報，看上去很‘豐盛’，真正的機密內容只有壹條，就是關竹前的那份報告。至於其它內容，在妳看來是情報，送到更上層，他們最多掃上壹眼，就知道全是無用的信息。間諜這個行當，有時候就是個笑話：妳們專職搜集情報，卻是離情報源最遠的壹群人，所有機構都提防妳們，而那些位高權重的人，天天接觸各種機密信息，卻不屑於往下傳遞，結果就是妳們這些小間諜辛苦搜集到的東西，上層根本不感興趣。甲子星還沒有完全獨立，制定所有政策與計劃時，都有各大行星官員的參與，翟王星大使掌握的情報，比妳多壹百倍，會向妳透露壹個字嗎？”
　　“跟妳聊天真是獲益匪淺。”
　　“妳比關竹前還要固執。”林畏峰起身，“再見，年輕人，我無意打擊妳的自信，只是說了壹些實話，作為我個人，仍然祝妳能有大好前途。”
　　林畏峰離開酒吧，陸林北獨自坐了壹會，將杯子裏的啤酒喝光。
　　身為壹名老牌的“洗腦專家”，林畏峰還是有壹些本事的，他的那些話雖然全無新意，像是從農星文那裏學來的，卻是字字誅心，陸林北從酒吧裏走出來的時候，心情比進去的時候低落不少。
　　回想過去的幾個月，陸林北發現自己壹事無成，情報網絡雖然已有雛形，但是拿到的情報基本沒有價值，正如林畏峰所說，翟王星大使接觸到的機密信息更多，卻不會向下傳遞，任憑調查員在無效的信息叢林裏亂轉，連句提示都沒給。
　　身為直管上司的三叔，對陸林北只做了兩件事：壹是像上實習課壹樣，督促學生建立情報網，全不在意這張網的用途與效力；二是按照農場的慣例，將學生當成誘餌，置於最危險的地方。
　　回到大使館裏的辦公室，陸林北讓自己的心情稍好壹些，建立情報網是壹項長期的工作，他現在要面對最為急迫、最為直接的威脅。
　　辦公桌上，對馬徉徉那臺微電腦的檢測已經結束，還是毫無結果。
　　陸林北開始查看堆積的文件，其中壹些是情報員送來的內部信息，他越看下去越覺得無聊，林畏峰的話總在耳邊回響：妳們專職搜集情報，卻是離情報源最遠的壹群人。
　　他的話並不完全準確，有壹些調查員離情報源很近，甚至就身處其中，但是這番話用在陸林北身上卻毫無問題。
　　外面又傳來方飛瀚與文員調情的聲音，陸林北正在看的垃圾信息，有壹多半是他提供的。
　　幾分鐘之後，方飛瀚敲下門，然後直接進來，往沙發上壹倒，半天不說話，好像他進屋的目的就是要休息壹會。
　　方飛瀚終於開口的時候，壹副懶洋洋的腔調，“組長還沒將我的報告上交吧？”
　　“沒有。”陸林北繼續看那些無聊的文件，努力與低落的情緒進行鬥爭。
　　“不用著急了，已經有人將報告上交了。”方飛瀚平淡的語氣掩飾不住心中的得意。
　　陸林北擡頭看他壹眼，“是誰這麽積極？”
　　“我可沒有繞過妳，組長。”方飛瀚先給自己解釋壹句，“是警方，他們著急破案，求到我頭上。我原本的意思呢，是想跟他們競爭壹下的，可是組長好像不怎麽上心，他們又都是我在翟王星認識的老熟人，所以就當順水人情吧。我想先跟組長商量來著，可是妳不在，通話又不安全，所以我就自作主張了。沒問題吧，組長？”
　　“沒問題。”陸林北低頭繼續看文件。
　　方飛瀚沈默壹會，問道：“我提交的那三名情報員，審核結束了嗎？”
　　“嗯，結束了。”
　　“結果呢？”
　　“都沒通過。妳之前招募的情報員，也要取消，妳得重新尋找目標。”
　　方飛瀚騰地站起身，大聲道：“我就知道！”
　　“妳知道什麽？”陸林北看向他。
　　“妳在打擊報復，因為我將情報給了警方。可這不能怨我，是妳遲遲不肯上交報告，浪費了大好機會，我不能讓壹份極有價值的情報爛在手裏吧。”
　　陸林北有些殘忍地想，將自己從林畏峰那裏受到的打擊，轉移給下屬，倒是壹個不錯的主意。
　　但他只是想想而已，學習陳慢遲的習慣，在心裏“三思”，可他不知道該“思”什麽。
　　方飛瀚以為上司無言以對，大步走到辦公桌前，“別以為我會忍受狗屁的辦公室政治，我知道妳有壹點背景，姓陸，來自農場，曾經是副司長的學生。那又怎樣？副司長的學生多了，他若是真認妳這個學生，就不會將妳放在這個無足輕重的位置上。真論起背景，誰還沒有壹些？妳覺得我年紀比妳大、入行比妳早，卻給妳做下屬，所以沒將我當回事，對吧？告訴妳，我是情報總局推薦進入應急司的，又跟著歸入軍情處，只要我壹句話，明天妳就會丟掉組長的職位，乘坐最早的壹艘飛船，回農場照看發電板……”
　　方飛瀚滔滔不絕，陸林北的心情居然好了起來，起身與方飛瀚對視，嚴肅地說：“妳是個蠢貨，被警方利用，居然還要感謝他們。”
　　方飛瀚壹楞，隨即大怒，正要駁斥，陸林北用右拳在桌上輕輕壹砸，變得更加嚴肅，“妳敢殺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