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特征

　　每臺微電腦上都配備壹塊高性能電池，電池蘊含足夠電力，終生無需充電，壽命與產品壹致，還略有冗余，許多微電腦成為電子垃圾時仍剩余不少電力。
　　事實上，在七大行星，電池是最常見的物品之壹，從工廠到家庭，從個人設備到寵物用品，到處都有它們的存在，只是比較低調，通常隱藏起來，不會被看到。
　　因此，確保電池的安全從壹開始就是重中之重，經過多年的發展，安全性幾乎不再是壹個大問題，偶爾發生事故，總有極其特殊的原因，不會引發恐慌。
　　可此時此刻，陸林北感到恐慌，就連對計算機和電池沒什麽了解的陳慢遲，看著焦黑的機器和幾米外斷為兩截的鋼椅，心裏也感到壹陣陣發緊，忍不住伸手去碰已經損壞的微電腦。
　　“沒關系，電池耗盡，它現在沒有危險。”李峰回安慰道，陳慢遲笑了笑，還是收回手指，沒敢觸碰。
　　“厲害吧？”李峰回問。
　　“厲害。”陸林北由衷承認。
　　李峰回居然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好像這是他的發明，“強迫電池瞬間釋放電力，其實不算很難，破壞保護層就可以，電的本性就是自由不羈。可是根本不接觸電池，完全通過遠程操作，這可有點難度。甚至不需要借助普通網絡，只通過密道就能控制微電腦，我自認做不到。妳們應急司有這個本事嗎？”
　　陸林北搖頭，緩緩道：“沒聽說過。如果借助普通網絡，引爆電池會更容易些？”
　　“相對來說會容易壹些，至少定位比較準確，至於如何破壞電池保護層，就是另壹回事了。”
　　“若是有人通過網絡操縱更強大的電池，比如天上的那艘宇宙飛船，後果會如何？”
　　“後果難以預料，但是我認為做不到，不是網絡的問題，而是像那種級別的飛船，對電力的保護措施遠遠高於壹臺普通的微電腦。”
　　“但是有這個可能？”
　　“當然，如果這個有可能，飛船也有可能，只在理論上。”李峰回指指毀壞的微電腦，“但我仍然認為不可能。”
　　陸林北陷入沈思，事態的發展越來越奇怪了。
　　“天堂市監控莫名中斷的事妳還記得吧？”李峰回問道。
　　“這兩者是同樣的技術？”
　　“看上去有點像。”李峰回搓搓手，“咱們再去跟鬼駭打聲招呼吧。”
　　“還要再試？”陸林北佩服李峰回的膽量。
　　“好不容易找到的線索，怎麽能放棄呢？但是咱們得有保護方案。我現在只擔心壹件事，雖說密道網絡自成體系，但是通過遊戲，還是與普通網絡產生聯系。打個比喻，普通網絡就像公路，密道網絡就像鄉間小路，鄉間小路彼此不通，各有終點，但是都與公路相連，想從這條小路進入另壹條小路，必須重回公路……”
　　“對方除了通過密道追蹤到微電腦，仍有可能通過普通網絡追蹤到妳的住址？”陸林北看壹眼門口的喬教授，明白李峰回為什麽如此謹慎了。
　　“剛才那次嘗試，時間太短，應該沒危險，可我擔心第壹次進入鬼駭的密道時，我停留的時間過長，而且沒有采取必要的防護措施。當然，只是懷疑，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殺手出現。”
　　“我強烈建議李先生跟我壹塊去應急司……”
　　李峰回大搖其頭，“不去。”
　　喬教授在遠處道：“別勸，當初他爸媽勸老峰去能源交易所，說待遇好，還能發揮所長，老峰斷然拒絕，說自己最大的特長就是享受自由，寧可沒有任何待遇。”
　　李峰回嘆了口氣，“他們到死也沒原諒我，但我還是自由的。妳找我幫忙，我願意，妳請我吃飯，我接受，妳給我錢，我不拒絕，但是讓我去應急司？謝謝，不去。”
　　“只是暫時避難，地點也不在應急司大樓。”陸林北心裏想的是枚忘真建立的網絡基地。
　　“那也不去，我就在這裏才感到最自由。”李峰回站起身，已經決定結束這個話題，“來，讓個地方，我已經做了壹些改造，還剩壹點小工程，再等半個小時，不行，壹個小時，我的鍛煉時間到了。”
　　熱愛自由的李峰回，唯獨在鍛煉這件事上甘受束縛，嚴格遵守時間安排。
　　陸林北與陳慢遲走向門口，喬教授拿出壹張打印紙，問道：“像嗎？”
　　紙上是壹個男性大頭像，戴帽子和眼鏡，正在咧嘴笑。
　　陳慢遲看了壹會，“像，我才描述幾句，就能做得這麽像，李先生本事真大。”
　　喬教授不懷好意地笑了，“壹個小小的實驗，其實這是壹位明星的照片，稍作修改，加上帽子和眼鏡，再露壹口白牙，妳就覺得像了。”
　　“可是的確很像。”陳慢遲不服氣。
　　“男人的英俊、女人的美麗，都有模板，只要類型差不多，再加上幾項特征，比如帽子、眼鏡、牙齒，就會強化妳對他的認可，以為很像。”喬教授從附近的桌上又拿起幾張紙，每張都是男人大頭像，略有區別，但是主要特征不變。
　　陳慢遲看了壹會，恍然大悟，“這分明就是騙人嘛，跟魔術差不多。”
　　喬教授大笑，“沒錯，算是騙人，欺騙人類的意識。人類的大腦是個有趣的器官，極其擅長抓住特征，可以說沒有特征，就沒有記憶，甚至沒有爭辯。我們無法辯論宏大的話題，壹旦開始，總是會迅速滑向壹兩個‘點’或者細枝末節，也就是‘特征’。利用這壹特性，我們可以用‘特征’欺騙大眾。”
　　陳慢遲想了好壹會，說：“對不起，我聽不懂妳在說什麽。”
　　“妳從前的職業是算命？”
　　“現在也是，間諜是副業。”
　　喬教授笑著點頭，“咱們都是兼職。這麽說吧，算命是壹個人欺騙另壹個人，社會學是壹個人欺騙壹群人，與政客有點像，但我們只是研究，政客會實施。”
　　陳慢遲冷著臉，“我們不騙人，不管是壹個還是壹群，命運是存在的，是妳看不到。”
　　喬教授仰起頭，眼珠還要翻得更高壹些，似乎在考慮要不要爭論下去，然後看向陸林北，“是妳非要將她帶來的。”
　　陸林北向陳慢遲道：“別聽他胡亂比喻，他是在對我說話呢。”
　　“對妳說話，為什麽要看著我？”陳慢遲氣猶未平，受不得算命被說成是騙人。
　　“比喻而已，不用當真。”
　　陳慢遲走到陸林北身後，看李峰回健身。
　　喬教授睜大雙眼，眼眶周圍的皺紋並沒有因此減少，反而像火焰的分叉壹樣熾烈，雙臂張開，兩手空握，好像握著壹只看不見的球狀物，“陸林北，不至於吧，妳的病情這是更嚴重了啊，好在我們‘爆點’當初不允許……”
　　陸林北笑道：“我猜喬教授壹定是對目前的社會走向有了真知灼見。”
　　“哼哼。”喬教授的火氣稍稍下降，“真知灼見談不上，大綱也沒寫完，我與另壹位社會學的朋友衡平漢溝通過，他也對目前的形勢很擔憂。我倆的初步觀點是，這並非常規的社會紛爭，而是壹場前所未有的大分裂。毛空山也有類似的看法，他認為這是家族與社會的分裂，我們從另壹個角度看，這是人口膨脹與失敗的經濟政策之間的分裂……”
　　喬教授越說越專業，陸林北也有點迷失，但是耐著性子聽下去，時不時點頭。
　　將近十分鐘之後，喬教授終於說到各大行星越來越頻繁的遊行，“雖然有以上種種原因，我與衡平漢仍然認為，大眾的憤怒受到操控的程度很高，高得有點不太正常，好像有人以極其專業的手段故意制造分裂。就像我剛才說的，利用‘特征’這壹強大武器。”
　　喬教授瞥壹眼背對自己的陳慢遲，搖搖頭，繼續道：“貧富差距、公司壟斷、未開發土地，這三個特征被頻繁用到，具有強大的殺傷力。貧富差距是現象，公司壟斷是原因，未開發土地是解決手段，形成壹個簡單的邏輯鏈條，正中人心，通俗易懂。大眾本來就懷有強烈的不滿，有人火上澆油。”
　　陸林北明白喬教授的意思，點頭道：“我十分期盼看到喬教授和衡教授的這篇論文。”
　　“大概只有妳壹個人會看，也無所謂，反正是妳花錢。”喬教授指向李峰回，“他又要動工，其實他已經忙碌壹陣，沒剩下多少活。”
　　李峰回的辦法很簡單，就是將電池與微電腦分離，用幾十根導線相連，每根導線單獨加控制器，同壹時間只有壹根導線傳輸電力，壹旦遇到攻擊，導線會斷掉，另壹根導線立刻連上，保證電力供應。
　　“我擋不住對方的攻擊，但是至少能減少攻擊的強度與危害性。”李峰回邊幹活邊解釋，他的動手能力超強，微電腦的電池都是固定的，在他手裏，十幾秒就被拆解下來，反倒是布線時需要小心，多花壹點時間。
　　其他三人也沒閑著，將長桌上的其它微電腦都搬到壹邊去，空出位置。
　　“準備好了？”李峰回問。
　　三人點頭，都站在微電腦的側方，讓出正中間，李峰回笑道：“要躲也是躲電池啊，躲微電腦幹嘛？”
　　三人於是改換位置，讓開電池正前方，李峰回仍然搖頭，但是沒再說什麽。
　　李峰回開機，程序都是現成的，迅速進入遊戲裏的密道，搜索頁面開始出現鬼駭的文字與符號，很快，大手將頁面覆蓋，李峰回沒有關機，而是調用其它程序過來幫忙，將大手塗掉。
　　這是代碼之間的廝殺，除了李峰回，另三人都看不懂，但他們能看到那些導線正壹根根斷掉，間隔不等，短的只有三秒鐘，長的能堅持大概半分鐘。
　　李峰回的神情越來越嚴肅，再不開口，目光緊緊盯著全息顯示器，偶爾動手指操作。
　　他的程序終於進入鬼駭的壹條密道，開始顯露裏面的信息，陸林北也湊過去觀看，可是頁面翻轉太快，他什麽都看不清，於是問道：“能慢壹點嗎？”
　　“不行，對方在刪除數據，他……”李峰回投入更多程序，沒空開口。
　　大概五分鐘之後，頁面終於停止，上面的文字像雪壹樣快速融合，變成壹行大字：
　　我知道妳在哪。
　　大字消失，最後壹根導線斷裂，微電腦斷電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