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聰明過頭

　　三叔習慣在早晨跑上兩三公裏，他個子高，背微駝，跑步時動作僵硬，像是拖著千百斤的重擔踟躕前行。
　　在農場經常有人笑話三叔的姿勢，以為這樣的鍛煉純屬自我摧殘，城裏的人比較禮貌，不會當面點評，只會偷看壹眼，然後與同伴在後面竊笑。
　　枚千重帶領三人早早來到公園裏等候，天氣微涼，誰也不願坐在椅子上，枚千重拉著陸葉舟去草坪上摔跤打鬥，枚忘真與陸林北站在小徑上閑聊，主要是聊女命師陳慢遲，枚忘真半開玩笑半當真，出了不少主意。
　　等了將近半個小時，三叔的身影從遠處出現，陸葉舟氣喘籲籲地跑回來，躲在陸林北身後，“不打了不打了，沒勁，高個欺負矮個。”
　　枚千重精神百倍，大步走來，笑道：“妳們兩個壹起上，我以壹敵二。”他朝三叔來的方向望去，“三叔總是這麽醒目，就算是天上的衛星，也能壹眼認出他來。”
　　三叔從來不覺得自己的姿勢有什麽問題，跑到四人面前，又在原地跑動半分鐘才停下來，臉上微微出汗，“太久沒跑，體力有點跟不上。”
　　任何時候面對三叔，農場子弟都會自覺或不自覺地變回學生，即便是枚千重與枚忘真，也只是笑笑，不敢多嘴多舌。
　　三叔坐在公園長椅上，四人站在對面，圍成壹個半圓形，遮擋可能投來的目光，三叔雖然坐著，說話時卻低著頭，好像在與地面上爬過去的螞蟻交談。
　　“所以這是老北的主意？”
　　“是我。”
　　“聰明過頭就是愚蠢，若是自以為聰明，那還不如愚蠢壹些。”
　　枚忘真抱不平，“三叔，沒有老北的主意，您現在可沒辦法出來跑步。”
　　“閉嘴，沒輪到妳呢。”
　　枚忘真臉色通紅，可還是跟在課堂上壹樣，生氣歸生氣，不敢頂嘴。
　　“妳知道自己錯在哪了？”三叔問。
　　陸林北老實回道：“還沒有想明白。”
　　“嗯，能承認這壹點，妳或許還有得救。”三叔擡頭看了四人壹眼，馬上又垂下頭，繼續道：“具體情況牽涉最上層，其實我也不太明白，但我知道壹點，老司長絕不會這麽快就抓人。對妳們來說，這是搶著立功，對老司長來說，這是魯莽，完全不符合他的身份。”
　　陸林北的臉色也有點紅，“是，我從來沒站在老司長的角度考慮這個問題。”
　　“妳只是壹名小小的調查員，即便站在老司長的角度，又能想出什麽？所以我說妳聰明過頭，但是並不怪罪於妳。現在要做的是盡快查清真相，補救失誤。”
　　“與關竹前公開合作，就是第壹步。”枚千重插口道。
　　“嗯，上頭已經表示同意，因為星聯給予的壓力非常大，聯委會也快承受不住，尤其是還有天上這個玩意兒。”
　　只有陸葉舟快速地擡頭看了壹眼，馬上收回目光。
　　懸在高空中的飛船，無論走到哪裏都避不開。
　　三叔擡起頭，似乎不在意是否受到監控，“這次抓捕會引發壹連串的事件，影響之大難以預料，不是妳們，也不是我能承受得起的。從前妳們沒人管，做對做錯都可以原諒，從現在開始，妳們必須聽從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行事，不得多管閑事。”
　　“當然。”枚千重替所有人答道。
　　“暫時什麽都不要做，等明天的葬禮結束之後，再做打算。”
　　枚千重昨天見過三叔，但是有外人在場，許多話沒來得及詢問，這時道：“司裏給三叔什麽職位？”
　　“瞧，這就是典型的多管閑事，不該妳管的事情別問。”
　　枚千重是三叔的得意門生，膽子壹向比別的學生大些，笑道：“怎麽會是閑事？我們四個的前途與三叔緊密相關。”
　　三叔臉上沒有壹絲感情，“是妳們自作主張，將我與妳們綁在壹起，這可不是我的選擇，所以別指望我會感激，然後給予回報。事實是妳們捅了壹個大簍子，我不得不跟妳們壹塊堵窟窿。”
　　枚千重仍不放棄，“所以三叔還是會跟我們站在壹起？”
　　三叔的銳氣似乎有所降低，沈默片刻，說：“老千留下，其他人可以走了。”
　　三人剛要轉身，三叔又道：“老北，傳言說妳在追求壹個女孩兒？”
　　“是。”陸林北莫名地緊張起來。
　　“嗯，沒事，走吧。”
　　還沒回到車上，枚忘真就開始吐露不滿，“三叔這是怎麽了？不感謝也就算了，還批評咱們壹頓，尤其是老北，到底錯在哪裏？沒站在老司長的角度——他已經死去快壹個月啦，他的角度是躺在棺材裏。”
　　在三叔面前壹聲不敢吱的陸葉舟也道：“可不，還以為能得到幾句誇獎，結果卻是這樣，老北，真為妳不值。”
　　“三叔向來如此，妳見他表揚過誰？”
　　“妳心態真好。”枚忘真說。
　　“咱們重返應急司，最初的目的已經達到，這就夠了，我沒有更高要求。”
　　陸葉舟想了想，說：“對啊，再往前兩三天，能恢復身份，就已經高興壞了，現在反倒不滿足，哈哈，人心真是個奇怪的東西。”
　　到了車門前，枚忘真扭頭看向陸林北，“妳說妳沒有更高要求，我可不信。”
　　陸林北笑道：“至少現在沒有。”
　　他們沒有上車，在外面等了十多分鐘，枚千重大步走回來，臉色不是很好看。
　　“挨罵了？”枚忘真笑問道，“妳的待遇不錯，連挨罵都是單獨進行。”
　　枚千重露出苦笑，“比挨罵還慘，妳們知道三叔給咱們的下壹步任務是什麽？陪玩。”
　　“陪玩？陪誰玩？要是網遊的話，我有經驗。”陸葉舟搶道。
　　“陪關竹前，我還以為要動手解決她，結果是純粹的陪玩。”枚千重在車身上狠狠壹拍，“聯委會邀請星聯調查員參與查案，但是不想讓他們接觸敏感信息，所以咱們幾個要配合演戲，帶著關竹前到處亂跑，既要讓她覺得調查在進行中，又要讓她遠離真正的線索。這種事情換誰都能做，用得著咱們幾個嗎？三叔這次復出，膽子可變小不少。”
　　“若是能查出關竹前的真實目的，倒也不錯。”陸林北說。
　　枚千重皺起眉頭，說：“老北，妳心態真好啊。”
　　枚忘真噗嗤笑出聲來，“雖然妳是組長，也不準學我啊，我剛剛說過同樣的話。”
　　“哈哈，英雄所見略同。”上車之後，枚千重道：“今天算是徹底閑下來了，咱們找地方喝酒去吧，我知道幾家酒吧上午也營業。”
　　枚忘真道：“我得去趟警察總局。”
　　“林警官有那麽好，壹天不見面都不行？”
　　“我是為了打聽情況，看警方找出農星文沒有。”
　　“好吧，我們三個去喝酒。”
　　“呃……”陸林北發出壹聲。
　　“老北，妳不準戒酒。”
　　“不是戒酒，我也要去見壹個人，已經約好了。”
　　枚忘真笑道：“老北在追算命的小姑娘，連三叔都沒禁止，妳就更不要幹涉了。”
　　枚千重發出壹個表示不屑的怪聲，扭頭看向陸葉舟。
　　“我沒事，陪妳喝酒。”陸葉舟高興地說。
　　枚千重又發出壹個怪聲，興致大減。
　　他先開車送枚忘真去警察總局，然後再去“天命之街”，看著陸林北下車進入店鋪，感慨道：“就連老北也有長成男人的壹天。”
　　坐在後排的陸葉舟也嘆息道：“是啊，時間過得真快。”
　　“妳自己還沒有女朋友呢。”枚千重殘酷地指出事實。
　　“不壹樣，老北是不敢交女朋友，我是在兩個目標之間選擇，總得比較壹下，對吧？”
　　陸林北來得還是有點早，被紅鵲女士請到內室，喝了壹大杯濃茶，才捱到中午。
　　陳慢遲換了壹家店，依然便宜實惠，兩人都沒怎麽說話，飯後散步時，也是有壹句沒壹句，似乎在各想各的心事，奇怪的是，陸林北沒覺得尷尬，他相信陳慢遲也是如此。
　　“明天我要參加壹場葬禮，可能過不來。”陸林北分手時說。
　　“好。”陳慢遲沒有半個字的廢話。
　　“後天見。”
　　“嗯。”
　　回到住處，枚千重和陸葉舟正在喝酒，尤其是陸葉舟醉得壹塌糊塗，連說話都不清楚。
　　枚千重笑道：“葉子傷心了，酒吧也不去，跟我在家裏借酒澆愁。”
　　“別亂說，我……我才沒、沒愁……”陸葉舟趴在桌子上，盯著酒罐發呆。
　　“過兩天我想搬出去住。”陸林北說。
　　“搬哪去？”枚千重驚訝地問。
　　“還沒定，我會盡快找個合適的住處。”
　　“為什麽？是我招待不周嗎？”枚千重更加驚訝。
　　“當然不是，我是想既然已經重返應急司，應該單獨居住，以後若有任務也方便。”
　　“哈哈，老北妳可……咦，葉子，妳哭什麽？舍不得老北走？”
　　陸葉舟真的在哭，雖然沒出聲，眼淚卻止不住地往外流，他也不擦，“老北要和那個女的住壹起……”
　　枚千重笑得險些嗆住，扭頭問道：“真的？”
　　陸林北走過來坐下，打開壹罐酒，笑道：“聽他胡說八道，我找到房子之後要自己住，沒有別人。”
　　陸葉舟這才擦去眼淚，“真的？我和老千可是會隨時突訪妳家的，別讓我們撞見。”
　　“歡迎。”
　　陸葉舟長出壹口氣，也拿起酒，“求妳了，老北，千萬等我找到女朋友，妳再走下壹步，別太快，把我甩得太遠。”
　　枚千重壹邊笑壹邊拍打陸葉舟的後背，差點將他從座位上推下去。
　　三個人壹直喝到入夜，全不理會明天的葬禮以及葬禮之後將要發生的事情。
　　上床之前，陸林北又壹次回想三叔今天的表現，有點感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