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病人

　　“妳進去過？”陸林北看著那臺微電腦，努力抵制心底的顫動，不讓它傳到舌頭上。
　　“當然，它的規模比較小，與規矩號戰艦沒法比，跟經緯號更是螞蟻、大象之間的差別，它頂多算是壹間小屋，在我最疲憊的時候，能夠進去休息壹小會。”馬徉徉突然雙手抱頭，“我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壹切都不對勁，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所有人都變得那麽冷漠無情，那麽……妳怎麽了？”
　　陸林北終於將目光從微電腦上移開，“我很好。”
　　“呵呵，不用騙我，妳那種神情我再熟悉不過，嗯，妳也能感覺到它的氣息與吸引，對不對？咱們，妳和我，是同壹類人。”馬徉徉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妳也對這個世界感到失望吧？尤其是自己的身體，越來越成為負擔，每天早晨起床的時候，我都要痛苦地掙紮壹番，然後想，如果當初我沒那麽大意，而是將所有人提前踢出服務器，徹底獨占經緯號，現在該是什麽樣子？唉，每次想過之後，我就更痛苦了。我向別人說這些，他們都不理解，妳能理解，因為妳曾經進入過核心代碼，只有咱們兩個進去過。”
　　陸林北臉上的表情恢復正常，甚至露出笑容，扭頭看向壹邊的陳慢遲，“我和妳不是同壹類人，每天早晨起床，都是我最開心的時候，因為睜眼就能看到自己喜歡的面孔。”
　　陳慢遲也笑了，臉色紅潤。
　　馬徉徉則是強忍嘔吐的表情，“我可不信……當然，能理解妳為什麽說這些，畢竟令夫人下手那麽狠。”
　　“接著說妳的事情吧。”陸林北眼裏，那臺微電腦再沒有特異之處，“誰將它給妳的？”
　　“沒人給我，它就在我的屋子裏，有天晚上——”
　　“哪天晚上？”
　　馬徉徉特別不喜歡陸林北式的刨根問底，但是忍住挑剔的話，回道：“大概是半個月前，我突然察覺到這臺微電腦有點特別。”
　　“它在用無線技術連接妳的體內芯片。”陸林北猜道。
　　“可能是吧，反正我感覺到了，然後很輕松就能進去，比如現在……”馬徉徉倒在桌面上，像是喝多了酒，突然間達到臨界點，再也不能保持清醒。
　　陳慢遲嚇了壹跳，上前抓住陸林北的肩膀，“他這是……”
　　“記得關竹前逼迫妳玩的遊戲嗎？”
　　“他進入遊戲了？可是他連設備都沒有。”
　　“他是深度玩家，只需要體內芯片就夠了。”
　　馬徉徉突然又坐起來，臉色有些蒼白，眼神裏卻透著滿足與興奮，“妳明白了吧？身體是我的束縛，它才是我真正的歸屬，但它太小了壹些，只能讓我休息壹會，給我壹點安慰，不能成為我永遠的家。”
　　“是它替妳選中毛空山和鄒玉斑？”
　　“站在普通人類的角度，這麽說沒錯，可是妳與普通人類不同，應該明白，我與它之間，沒有誰替誰做事的區別，我們是壹體，就好像妳不能說胳膊替妳舉起手掌、大腦替妳想出今晚要吃什麽。”
　　“既然如此，為什麽妳會落入陷阱呢？”陸林北冷淡地問，不想再陪馬徉徉玩遊戲。
　　馬徉徉神情暗淡，“我想是有人，或者是有機器影響到它，就像是被狐朋狗友帶壞的人類。”
　　“妳認為有人遠程操控這臺微電腦？”
　　“好吧，如果妳非要這麽說的話。”馬徉徉又瞥壹眼陳慢遲，顯然認為她的在場導致陸林北不肯順著他說話。
　　“將它留下。”
　　“妳說什麽？”
　　“將這臺微電腦留下，我會幫妳查出它的底細，以及誰在遠程操控它。”
　　“休想！”馬徉徉站起身，滿面怒容，右手抓起微電腦，左手握緊拳頭。
　　陳慢遲二話不說，轉身找回那根木棍，覺得這個人的威脅似乎不是很大，所以沒再拿刀。
　　過去的三個多月裏，馬徉徉備受冷落，多少學會壹點處世之道，至少絕不敢再挑戰曾經赤手空拳將自己打暈的人，立刻松開拳頭，臉上甚至擠出微笑，但是右手不肯松開，仍然牢牢抓住微電腦，“我不是來打架的，但妳們也不要搶我的東西，好吧？”
　　“沒人搶妳的東西，願不願意留下微電腦，隨妳的便。”陸林北道。
　　馬徉徉這才重新坐下，將微電腦放回桌面上，離他本人更近壹些，“我的意思是妳進去看看，妳的經驗比我多壹點點，控制力……也多那麽壹點點，或許能找出漏洞在哪，將它堵上，我就再也不用受到遠程操控了。”
　　“我不是計算機專家。”
　　“我需要的不是專家。”馬徉徉有點著急，“這也不是計算機問題，他們都是老古董，根本不明白我現在的狀況。陸林北，在經緯號上我對妳不錯吧？”
　　“妳得說具體壹點，我才能回想起來。”
　　馬徉徉想了壹會，居然也找不出自己對陸林北的“不錯”體現在哪裏，“在規矩號上，我幫過妳，向甲子星發出最後通牒，還打了壹仗。對，當時若不是為了幫妳救人，我根本不會被攆出服務器，現在已經帶著規矩號回家了。所以妳欠我壹個人情，妳們兩個都欠我人情。”
　　“我也欠妳人情嗎？”陳慢遲困惑地問。
　　“對啊，當時就是為了救妳，我與甲子星服務器進行壹場機器人大戰，前後調用幾十萬臺，損失至少十萬臺，絕對是有史以來規模最大、慘烈程度最高的壹場機器人之戰，足以載入史冊。而這壹切都是為了妳。”
　　“是嗎？那……我好像真欠妳壹個人情。”陳慢遲聽說過那場大戰，但是對詳情所知甚少，壹下子就被說糊塗了。
　　陸林北道：“沒有那麽誇張，是妳自己為了享受樂趣而接受挑戰。”
　　“至少她是原因之壹吧？至少對妳救人有幫助吧？”
　　陸林北沒法否認。
　　馬徉徉得意地說：“瞧，妳們夫妻二人欠我壹個人情，現在就得還。”
　　陸林北道：“所以我要妳留下微電腦。”
　　“絕不！”馬徉徉瞪著陸林北，雙手抓住那臺微電腦，“妳這是在要我的命。”
　　“就當……就當妳上了手術臺，被註射麻醉劑，將身體交給醫生處理，可以嗎？”
　　馬徉徉想了壹會，“為什麽妳不能進去？”
　　陸林北有壹百個理由不肯進去，能讓馬徉徉接受的只有壹個，“因為我不能保證我會出來。”
　　馬徉徉恍然大悟，“沒錯，咱們是同壹類人，所以也是最大的對手，我被迫離開經緯號和規矩號的服務器，多少都與妳有關系。不能讓妳進去，絕不能。”
　　馬徉徉將微電腦抓得更緊了。
　　“我現在不想進去，而是打算從外圍對它進行檢查。”
　　“那妳現在就檢查吧，我在旁邊看著。”
　　“不行，我需要尋求幫助，將它留下，三天以後過來取。”
　　“三天？三分鐘我都不同意，它必須留在我的視線範圍內。”
　　“那就沒有辦法了。”陸林北起身，做出送客的意思，“妳的確幫過我，但是我已經給過回報，並不欠妳什麽。以熟人的身份，我願意幫妳檢查這臺微電腦，刪除裏面的病毒，然後原封不動地還給妳。妳願意，就將它留下，三天以後來取，不願意，也沒關系，請另尋高明。祝妳好運。”
　　馬徉徉沒動，坐在那裏想了好壹會，“可以將微電腦留下，我也留下，看著妳對它進行檢查。”
　　陸林北搖頭，“我家太小，不留客人。”
　　“妳不能強人所難。”
　　“身為病人，妳也不能太挑剔。”
　　“我不是病……哦，妳是說這臺微電腦。”馬徉徉盯著手中的機器，好像在漆黑的夜裏捧著僅有的壹團光明，“它是我的命……”
　　“那就更要好好待它，不要諱疾忌醫，今天它可能只是有壹點病毒，明天就會占據全身，成為不治之癥。”
　　“妳發誓。”馬徉徉擡頭看著陸林北。
　　“發什麽誓？”
　　“發誓說妳會刪除裏面的病毒，絕不會毀壞裏面的正常數據，然後按時還給我。”
　　“我不會發這種誓，只能向妳保證，我會竭盡全力。”
　　馬徉徉對這樣的保證極不滿意，突然又倒在桌子上。
　　陳慢遲小聲道：“他又進去了？”
　　“嗯。”
　　“能聽到咱們說話嗎？”
　　“能，微電腦有錄音設備。”
　　“哦。”陳慢遲用更小的聲音問，“能看到嗎？”
　　陸林北從餐桌的紙盒裏抽出幾張紙，蓋在微電腦上，“這樣就看不到了。”
　　陳慢遲在他臉上吻了壹下，露出調皮的微笑。
　　陸林北也回以微笑，卻不明白為什麽會得到壹個吻。
　　馬徉徉回到身體裏，撥走微電腦上面的紙巾，鄭重地說：“妳要好好待它。”
　　“醫生對病人的態度，就是我對它的態度。”
　　“大後天的這個時候，我準時來取。”
　　“好。”
　　“中間我能來看看它嗎？”
　　“別來，我不總在家，我妻子的脾氣妳見識過。”
　　“大後天？”
　　“嗯。”
　　馬徉徉站起身，咬咬牙，大步走出去，沒向主人告別。
　　“它還能聽和看嗎？”陳慢遲不太放心。
　　“難說。”陸林北立刻拿出李峰回留下的壹臺微電腦，對馬徉徉的微電腦進行檢測。
　　檢測需要時間，陸林北分別給三叔和李峰回寫信，然後將兩臺微電腦都送到廚房裏，將門關閉，“現在它看不見也聽不見了。”
　　陳慢遲又上前親吻他，“妳為救我做過那麽多事，為什麽講述的時候總是很平淡呢？”
　　“可能……精彩的部分都被茹紅裳拿走了吧。”
　　“她的精彩全是編出來的。進入機器真的很難出來嗎？”
　　“很難，我是被迫出來的，那個時候的自我意識全由機器控制，回想起來我都有點後怕。”陸林北感到壹絲寒意。
　　“奇怪，我就不喜歡待在裏面，每次都是別人強迫我進去，可能咱們玩的不是同壹款遊戲。”
　　“是同壹款，不過……真是奇怪，妳是我見過的唯壹不喜歡遊戲的人。”
　　“可能跟我很少接觸遊戲有關吧。”陳慢遲看向廚房，“需要我進去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