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三十三章 十六點

　　陸林北有點理解陸葉舟之前的感受了，聽到機器人說出帶有個性色彩的話語，確實令人驚訝，還有壹點受到冒犯的感覺。
　　“工作……本身就是意義。”陸林北沒辦法不做回答。
　　“我快要被工作壓垮了。”機器人用“哀傷”的語氣說，“‘意義’實在是太沈重了。”
　　陸林北又好氣又好笑，“妳不想工作？好，回到門口去休眠，沒有得到指示，不準自行啟動。”
　　“好。”機器人沒有立刻回到門口，而是滑向窗口，不走直線，似乎無法分辨方向，又或者是心裏猶豫不決——如果它有心的話。
　　在房間裏兜了壹個不規則的圈子，機器人終於回到門口，進入休眠之前，竟然發出壹聲嘆息。
　　陸林北壹直在盯著機器人，直到顯示屏關閉，然後第壹件事就是檢查桌上的屏蔽器，確認它是打開的，並且正在發揮作用。
　　陸林北走到機器人身邊，仔細觀察——他並不是這方面的專家，看不出任何問題。
　　大概是程序錯誤吧，陸林北只能這樣想，帶著微電腦去臥室裏查看，時不時擡頭看眼門口，防備那臺機器人再過來“偷窺”。
　　不知過去多久，陸林北已經重新沈浸在信息的海洋之中，忽然聽到壹陣旋律單調的音樂，他以為又是機器人出問題，過了壹會才反應過來，這是門鈴的聲音。
　　門外站著的不是他期望中的任何人，而是另壹臺機器人。
　　“先生，妳訂的食物送到，請享用。”
　　“我……謝謝。”陸林北本來想說自己沒訂任何東西，話沒出口已改變想法。
　　機器人從箱體內取出壹份食物，用兩只機械手臂舉到合適的高度，方便客人取用。
　　這臺機器人很正常，沒有古怪的舉動，也不多話，送完餐乖乖離開。
　　壹份普通的便捷餐，紙盒上印著餐廳的名稱——星際客連鎖餐飲，花費正好是十六點，在經緯號上算是非常便宜。
　　陸林北進入體內芯片，意外地發現自己真在二十分鐘前訂了壹份外賣，按照訂單上顯示的地址，這家餐廳位於中層，離住處不算太遠，步行的話大概需要半個小時。
　　在太空城，體內芯片的防護似乎不起作用。
　　現在是下午三點過幾分鐘，陸林北正好餓了，吃掉便捷餐，喚醒機器人，帶它壹塊出門，這是他向那兩名糾察做出的保證。
　　他假裝散步，壹路步行前往餐廳，正好借機仔細觀察壹下太空城的樣貌。
　　這裏的機器人實在是太多了，很可能是人類的幾倍，而且只包括那些直接提供服務的智能機器人，在看不見的地方，可能還有更多。
　　經緯號的井井有條，絕大部分有賴於它們。
　　“經緯號上有多少臺機器人？”陸林北問。
　　“按照智能程度，機器人共有十個等級……”
　　“我問總數，不管等級。”
　　“截至十分鐘前，共有二百壹十六萬四千三百六十壹臺。附帶說明：這是壹個變動數字，每時每刻都有新的機器人投入使用，也有舊的機器人需要銷毀。”
　　“妳怕不怕銷毀？”
　　“我沒有‘怕’這個程序，先生。”
　　機器人聽上去十分正常，陸林北再次放下心來。
　　餐廳很大，全是壹排壹排的卡座，多半座位上已有客人，顯然便宜的食物很受歡迎。
　　陸林北要求機器人留在外面，在經緯號，這是常規禮儀，大部分建築外面都預留專門的位置，供機器人停放。
　　走進餐廳，陸林北粗看壹遍，沒發現王晨昏的身影，於是找空位置坐下，又點壹份便捷餐，剛才那份分量太少，他的確沒吃飽。
　　食物上得快，陸林北吃得也快，已是下午四點十分，王晨昏仍沒有露面。
　　陸林北去趟衛生間，出來之後決定不再等了，可能是他理解錯誤，也可能是對方臨時有事，令會面難以實現。
　　整個餐廳自動化運行，食物由上方管道傳送到桌面上，不需要有人監督，連機器人都很少見，這時卻從壹道小門裏走出兩名男人，遠遠就盯準目標。
　　陸林北止步。
　　兩人來到近前，壹人道：“先生，非常抱歉，妳剛才的付款好像有點問題。”
　　“是嗎？”
　　“請跟我們去警衛室做個說明，妳可以拒絕，那樣的話，我們可能不得不請來糾察。”
　　“不用那麽誇張，我跟妳們去。”陸林北道。
　　警衛室很小，擺著壹張桌子以及幾臺顯示器，監控餐廳裏的每壹個角落，在自動化的背後，畢竟還是需要幾名真實的人類以防止意外。
　　兩名警衛沒有留下，陸林北知道自己來對了。
　　五分鐘後，王晨昏終於露面，還是那個樣子，個頭矮小，穿著正裝，受環境影響，他現在更像是壹名兢兢業業的餐廳經理。
　　“抱歉，用這種方式請陸先生過來。”王晨昏坐在另壹張椅子上，微笑道。
　　“我也要道歉，用那樣的文章請王副局長出來。”
　　“謹慎是好事，尤其是現在。”
　　王晨昏伸出手，兩人握了壹下。
　　“陸先生總能給我帶來驚奇，別人都已放棄，只有妳還在堅持。請允許我多嘴問壹句，果然如傳言說，陸先生是為壹個女人嗎？”
　　“她是我的未婚妻。”
　　“哦。抱歉，我沒結過婚，年輕時談過幾次有始無終的戀愛，所以不太理解妳的心情，但是我相信，妳壹定很愛她，所作所為都有充分理由。”
　　“她是理由之壹，並非全部，沒有她的事情，我也會來經緯號，並且堅持不走。”
　　王晨昏點下頭，陸林北繼續說下去，“我的上司和朋友枚千重，遭到暗殺，司裏向崔家復仇，但我堅持認為這是大王星分析員關竹前所為，而且是她親自動手。我還相信，趙帝典的程序根本就不在飛船上，貴星盜走的是壹份錯誤程序。真正的趙帝典，還是叫他本名吧，真正的癸亥仍留在關竹前身邊。”
　　王晨昏露出微笑，“陸先生對‘相信’兩字特別堅持。”
　　“因為我知道自己是對的，我要向所有人證明這壹點，而關竹前正是關鍵人物，我相信她此刻就躲在經緯號上，準備挑起更大的爭端，令大王星從中漁利。”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我不反對，也正因為如此，我希望別人也能尊重我的堅持，所以，妳找我出來有何用意？”
　　“我需要妳的幫助。”
　　“哈哈，兩星處於戰爭狀態，妳，壹名翟王星的調查員，卻向敵對機構求助？應急司呢？”
　　“應急司的狀況，王副局長應該比我更清楚。至於為什麽向妳求助，因為我相信這場戰爭是不必要的，很遺憾，我的觀點在翟王星得不到支持，但是我相信王副局長會持有相同的看法。”
　　王晨昏又露出微笑，兩人總共只見過兩次面，上壹次，是王晨昏說，陸林北聽，這壹次正好顛倒過來，他似乎覺得很有趣，“妳的‘相信’未免太多了些。”
　　“我的‘相信’並非憑空而來，從宏觀形勢來看，翟王星不需要這場戰爭，名王星也不需要，恰恰是表面上置身事外的大王星，需要看到壹場兩敗俱傷，這比任何情報都有說服力。”
　　“名王星早就開始擴充軍力，妳明知如此，仍然相信自己的判斷？”
　　“在第八行星出現人類之前，我也以為名王星懷有征服其它行星的野心，現在看來，妳們提防的是壹個新敵人。”
　　“依據呢？”王晨昏此刻沒當自己是名王星情報機構的頭目，而是站在客觀立場審視對方的每壹句話。
　　“癸亥的記憶雖然消失，但是必然以某種方式存在，我相信，妳們還是從中挖出壹些東西。甲子星人聲稱，癸亥曾經是壹臺機器人，策劃機器暴亂，失敗之後逃出行星。這不合理，因為甲子星上的人類很少，大部分是機器人管理的自動化光業農場，雙方井水不犯河水，當光業農場向外發送信號的時候，甲子星人甚至壹無所知。在這種情況下，作為壹臺有著嚴謹邏輯的機器人，為什麽要發動暴亂？那些人類根本就不是它們的統治者。”
　　王晨昏沒有笑，也沒有點頭。
　　“所以癸亥不是逃出來的，而是‘送’出來的，為防止泄密，刪除前半生的記憶。他顯然抱有明確的目的，挑動七大行星之間的戰爭，或許就是其中之壹。許多人以為自己在利用癸亥的挑撥程序，其實是在被利用。”
　　“妳完全靠推論得出這些‘相信’？”
　　“大量信息支撐我的‘相信’，雖然零碎，但是指向壹致。”
　　“妳想從我這裏得到哪些幫助？”
　　“依然是信息，我需要了解那次盜竊的詳情，還有妳們對關竹前的了解程度，我相信妳們壹定也在調查她。”
　　王晨昏又露出微笑，“這麽說吧，妳的壹些‘相信’並不準確，可以說是完全錯誤，另壹些稍微靠譜，但我無意挨個解釋，只說壹件：那樁盜竊案不是我們做的，因為我們已經說服經緯號管理層暫時扣押飛船，用不著做偷偷摸摸的勾當。”
　　陸林北笑了笑，沒有為推論錯誤而道歉，更沒有不好意思。
　　“可妳至少有壹個‘相信’是準確的，飛船上只有趙帝典的軀體，沒有程序，至於在誰手裏，可能是關竹前，也可能是其他人，目前還是個謎。”
　　“妳們沒找到關竹前。”
　　“她消失得非常徹底，據我所知，大王星軍情系統已經很久沒有聯系上她。”
　　“她壹定就在經緯號上。”
　　“妳相信？”王晨昏略帶調侃語氣說道。
　　“妳也相信，所以妳留在經緯號上。”
　　“我佩服妳的堅持，但是，我不會因為這個與妳合作。”
　　“我是翟王星的調查員，即便惹出事來，也不會連累到名王星。這個理由怎麽樣？”
　　王晨昏站起身，“堅持有時候會變成固執，妳可能會惹出大麻煩。”
　　“我之所以請求見面，是要表達誠意，至於如何評判我的話以及我這個人，由王副局長自行決定。”陸林北借用兩人第壹次見面結束時，對方說過的壹段話。
　　王晨昏笑了兩聲，重新坐下。
　　陸林北回到住處時，已將近六點，枚忘真與陸葉舟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來的目光中帶著壹絲怪異，顯然都覺得自己在賭局中領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