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誰能幫忙？

　　陸林北看到茹紅裳十七歲照片時的第壹眼，就覺得她與陳慢遲頗為神似。
　　容貌上的相似並不多，神情也不壹致，壹個是極度放松的微笑，壹個總是保持著冷漠神秘，兩人的相似主要體現在風格上：隨意的寬松長裙，對流浪狀態毫無保留的熱愛，總像是隨時要飄走，還有壹頭長發，壹個發卷少些，另壹個多些。
　　若不是與陳慢遲有過壹段時間接觸，陸林北不會立刻看出這些相似，更不會冒出那個古怪念頭。
　　對枚忘真與三叔，他都沒有提及這件事，壹是覺得證據不足，二是覺得這更像是壹樁私事。
　　他再次與陳慢遲聯系，依然得到“查無此人”的回應，這意味著她的體內芯片已在系統中徹底刪除，這比臨時中斷要困難得多，也嚴重得多。
　　陸林北於是改與紅鵲女士聯系，他每次算命付款都是轉給紅鵲知命，因此能聯系到主人。
　　紅鵲女士的聲音響起，非常熱情，壹開口就是連串的感謝，陸林北不得不打斷她，說：“我想請您幫個忙，我好像聯系不上陳慢遲，她現在和您住在壹起嗎？”
　　“怎麽會聯系不上呢？她沒和我住在壹起，被親戚接走了。”
　　“親戚？”
　　“是啊，她接了壹個通話，說是親戚，然後就走了。我還以為她會聯系我，結果壹直沒有消息。街道和店裏還沒收拾出來，我借住在朋友家裏，所以也沒與她聯系。妳說聯系不上是什麽意思？”
　　“她什麽時候被接走的？”
　　“四天前，當時我們正商量找壹個新住處，然後她接到通話……妳稍等壹下。”紅鵲夫人顯然是在試圖聯系陳慢遲，“查無此人？怎麽會查無此人？”紅鵲夫人的聲音變得焦急起來。
　　“我想我明白這是怎麽回事，您不用著急，我會將她找回來。”陸林北安慰道，不等對方回應，結束通話。
　　陳慢遲終於接到那個指定的任務，有點讓她感到害怕的任務。
　　陸林北知道這不關自己的事，她甚至從來沒有開口求助過，可他仍然認為自己負有某種責任。
　　在那座不知名高樓的頂層，兩人的雙手緊緊握在壹起，陸林北突然間明白陳慢遲當時的感情：他沒有拋棄偶遇到的老婦人，自然也不會拋棄同住壹室的她。
　　問題是他現在束手無策，甚至找不到幫忙的人。
　　枚忘真？她會幫忙，還會將事情弄大，最後人人皆知，至少不符合陸林北現在的期望。
　　枚千重？他也會幫忙，但是立刻會將這件事與關竹前聯系在壹起，打草驚蛇不說，到了最後，他根本不會在意壹名女間諜的生死。
　　三叔？他不會給出明確答案，而是會將這件事記在心中，或者永不動用，或者將它鑲嵌在某個宏大計劃的壹環裏，結果無從預料。無論怎樣，他都會嚴厲禁止陸林北深入調查下去。
　　他必須獨自解決問題。
　　陸林北在樓外待了壹會，回公寓裏自己的房間。
　　房間也是標準單間，但是塞進兩張單人床，另壹名調查員還在工作中，陸林北洗個澡，上床之後搜索茹紅裳的信息。
　　浩如煙海，比五個最大的極端組織加在壹起還要多，圍繞她的傳言數不勝數，流傳最廣的壹條聲稱她是壹名多重間諜，利用廣泛的人脈竊取機密，賣給出價最高的星球與組織，從而獲得巨大利益。
　　她從未因此而被捕，所以這壹傳言也從未得到證實，枚忘真加入應急司已有年頭，也不能給出肯定的答案。
　　她的情人名單有壹長串，其中不乏政商兩界的名人，陸林北見過壹個程投世，很難相信在這種情況下，茹紅裳能夠隱藏間諜身份。
　　問題不在她身上。
　　陸林北轉而搜索程投世，信息壹下子少到不足萬分之壹。
　　部長助理是個可大可小的官兒，大到可以通天，小到與閑人無異，程投世顯然是前壹種，他的地位不低，公開消息卻不多，總是出現在部長身邊，作為背景而存在。
　　至於部長本人，沒有任何傳言將他與茹紅裳關聯在壹起，所以被陸林北暫時忽略。
　　關於程投世的壹條簡短介紹，引起陸林北的註意。
　　程投世身世顯赫，通過母系成為西北黃氏家族的成員之壹。
　　翟王星上家族眾多，大都依托於光業農場，在三百年的進化過程中，家族互相吞並、聯合，分化出壹些專業的家族，他們逐漸交出農場的控制權，轉而從政、從商，借助姻親與股權，與其它家族共同織成極為復雜的關系網。
　　西北黃家是壹個典型的政界家族，雖然從未有過明文規定，可無論是通過選舉還是提拔，這個家族總會在聯委會裏把持壹兩個部長的位置，以及若幹重要官職。
　　現任的政務部部長不是黃家成員，部長助理是。
　　可相關信息只有寥寥幾句話，程投世的個人經歷仍然只是簡單的幾行字。
　　陸林北突然想起有壹個人可以求助。
　　他打開遊戲，進入郵箱。
　　毛空山的郵件壹天不落，全在郵箱裏，顯示未讀，陸林北快速瀏覽壹遍。
　　沒有太多新內容，毛空山已經到達經緯號交通站，正在等候其他專家趕來匯合，他很興奮，每天都要花費大量時間與各行業的專家交流，碰撞出不少新觀點，整理成文字，發給翟王星上的年輕人。
　　可惜，陸林北對這些不感興趣，草草寫了壹段自己的童年經歷，然後第壹次向對方請教：毛教授是否了解黃氏的發展史，以及黃氏家族成員如今在政界的分布情況？
　　毛空山專門研究翟王星的家族歷史，對黃氏家族的了解肯定比陸林北和普通網民要多得多。
　　陸林北先不提程投世的名字。
　　然後他又看壹會毛空山之前發來的論文，用關鍵詞檢索，確實有幾處段落提到黃氏家族，但是沒有具體介紹，而是將黃氏與另外幾個家族列為負面典型，聲稱他們正在成為翟王星發展的最大障礙之壹。
　　前幾次看這篇未完成的論文，陸林北總是昏昏欲睡，今晚卻起了興致，於是重讀導論部分，這也是論文少數已完成的章節。
　　在陸林北的印象中，毛空山是個矮小的老者，看上去非常和善，寫論文時卻極為大膽，沒有絲毫避諱。
　　他的大致觀點是：
　　家族並非星際時代的產物，它壹直伴隨人類而存在，甚至早於人類的文明，它是文明的有力推動者，可是當文明發展到壹定程度，家族又會變成阻礙。
　　高度發展的文明總是會壓制家族，但是當文明崩潰的時候，當人類滑向黑暗的深淵時，家族又會變成最後壹道防線，阻止頹勢，推動文明重新發展，從而導致自己的消亡。
　　這樣的故事在歷史上壹遍遍循環上演，地球人類毀滅是文明史上最大的壹場浩劫，各大行星的幸存人類不得不獨自發展，因此成為家族興起的肥沃土壤。
　　三百年過去了，文明與家族的矛盾再次達到不可調和的程度。
　　毛空山的論文就是要試圖證明這壹點，並尋找解決手段。
　　身為歷史系未畢業的學生，陸林北同意毛空山的大部分觀點，但是覺得證明起來很難。
　　身為應急司枚家的壹名職業間諜，陸林北覺得這篇論文怕是難以面世，並且對老司長又多壹層理解。
　　他還是沒看完，沈沈睡去。
　　次日壹早，陸林北去三叔的辦公室領取新任務，任務簡單到他以為自己又要被踢出圈子。
　　下午三點，他要準時前往新城區的壹家飯店，與壹個名叫馮寬童的人見面，相關介紹只有壹句話：軍事理論派成員。然後註明：壹切聽他安排。
　　軍事理論派雖然也是壹個極端組織，但是在守法方面記錄不錯，三叔在最初的調查中，甚至沒將它列入名單，現在卻派壹名調查員前去聯絡。
　　任務由助手傳達，內容寫在壹張紙上，陸林北沒見到三叔，即便見到也不會得到更多提示，於是接受任務，並且領到壹輛車。
　　他沒讓自己閑下來，先在網上購買壹些衣服與必用品，全送到外交公寓，然後開車去往舊城區查看情況。
　　街道上的垃圾正在清理過程中，進展不是很快，經過多日堆積，與日常廢棄物混合在壹起，散發出比在島上更加濃重的味道，外圍工人要穿全套防護服，只有全自動車輛與機器人能進入現場。
　　沒有東西值得壹看，陸林北開車離開，盡量不去想陳慢遲現在的處境。
　　下午兩點半，陸林北提前趕到指定飯店。
　　這個時候店裏幾乎沒有客人，陸林北報出馮寬童的名字，被侍者帶到靠窗的壹張桌邊就座。
　　飯店看上去不錯，全是人工服務，向窗外看去，能望見壹片寧靜的海灣。
　　這裏與垃圾島完全隔絕，嗅不到壹絲味道。
　　馮寬童比約定時間稍晚幾分鐘趕到，是名二三十歲的年輕人，看穿著像是富人，入座之後先打量陸林北兩眼，然後微笑道：“妳肯定不姓枚。”
　　“我姓陸，陸林北。”
　　“三叔派妳過來，自有他的理由，好吧。他說過要妳來的用意嗎？”
　　陸林北第壹次聽到外人也稱“三叔”，有點奇怪，但是沒有多問，搖頭回道：“沒說，我的任務很簡單，來見妳，接下來的事情聽妳安排。”
　　“三叔向來如此，自己掌控全局，底下的人只能做些沒頭沒尾的事情。我的任務也很簡單，來這裏見壹個人，然後帶他去參加壹場研討會。妳對軍事感興趣嗎？”
　　“還可以，中學時關註過壹陣。”
　　“熱血沸騰的少年時代。”馮寬童敷衍地擠出壹個微笑，“至少妳能聽進去。妳餓嗎？”
　　陸林北搖搖頭。
　　“那咱們就不在這裏吃飯了，坐壹會就出發。”
　　“好。”
　　兩人無話可說，全都望向遠處的海灣。
　　陸林北的心思在公私之間來回轉動，突然間，腦子裏靈光壹閃，其實有壹個人能夠直接提供幫助，當然，他壹點也不奇怪之前為什麽沒有想起此人。
　　陸林北向對面的馮寬童點下頭，起身去衛生間，壹進去就通過體內芯片進入遊戲郵箱，給毛空山發出壹封短短的信件：
　　急需喬教授的聯系方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