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八章 那妳娶我啊！

　　與宋書生告別後，何依依來到了禮殿後方的花園之中。
　　第五薔薇在這裏等著他。
　　脫下盔甲，穿了壹身青藍色的冬裙，外面攏著壹件雪衣。站在冬日之庭裏，第五薔薇安靜而美麗。
　　“果然，妳穿裙子還是要比穿盔甲好看。”何依依笑著走過去。
　　第五薔薇望著天，“哎，以前嘴笨的家夥什麽時候這麽會說話了？”
　　“那得看對誰說話。”
　　何依依坐在第五薔薇旁邊，輕輕握住她的雙手，“取暖。”
　　“混蛋。”第五薔薇罵了壹聲，但並未甩開他的手。
　　她看著別處，“仗好像真的打完了。”
　　“嗯，天下大勢不變，起碼千年之內不會打仗了。”
　　“真好啊，太平了，百姓也可以安居樂業。”
　　“對於疊雲，還要壹段漫長的發展。”
　　第五薔薇問：“妳呢，之後還留在疊雲嗎？”
　　“不了。疊雲步入正軌後不需要我。”
　　“那去哪兒？回家嗎？”
　　“家裏有姐姐，更不需要我，我只會給他添堵。”
　　第五薔薇“哦”了壹聲。
　　何依依正想說話，她忽然大聲說：“那妳娶我啊！”她說完，將臉埋進何依依的手掌，害羞地縮著脖子。
　　看著露出小女兒姿態的第五薔薇，何依依開心而又傷心。
　　他心中呢喃，疊雲國是太平了，可天下……太平不了啊，還有好多復雜且艱難的事。
　　何依依沒有將這些話說出來，而是笑道：“妳家姐姐可舍不得妳。”
　　第五薔薇擡起頭，執拗而傲嬌地說：“是我要嫁給妳，又不是她。”
　　“總覺得，讓人害怕呢。”
　　“害怕什麽！我對妳不好嗎！”
　　“不是，害怕自己不能照顧好妳。”
　　“什麽呢，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不能照顧自己？再說了，妳覺得我們之間，是誰在照顧誰啊！”第五薔薇努努嘴，嫌棄地看著何依依。
　　“兩個人的生活感覺很不壹樣。”何依依看著天說，“我很多時候都在想，我到底能不能給妳帶來幸福。”
　　“可夫婦之間，幸福本不該是壹個人帶給另壹個人的啊，是兩個人共同創造的。妳會努力，我也會努力。我們平等地相愛，那就該平等地從對方那裏獲取與給予對方。”
　　第五薔薇很懂事，很明禮，畢竟是出身書香門第，從小接受著十分優秀的教育。
　　但就是她這麽懂事明禮，這麽優秀，讓何依依感到害怕。
　　他害怕自己只會帶給她痛苦與悲傷。
　　何依依沈默而艱難著。
　　兩個人的愛情是歷經磨難後的相互接納與選擇，從來不是水到渠成的。第五薔薇也從不是個蠻不講理耍小性子的人，何依依的沈默與猶豫，在她看來不是逃避與背叛，因為她很了解他，知道他深愛自己，所以自己才會說迎娶的話來。
　　“何依依，妳在面對著什麽嗎？”薔薇認真而溫柔。
　　何依依眼皮顫抖。
　　不需多說，已經明了。
　　薔薇想著以前的事情，將他的手放開，“興許是長安老祖給予妳那《春秋卷》的事情吧。或者更加復雜。”
　　“薔薇，還記得我之前告訴妳我的讀書方式嗎？”何依依攏了攏衣服問。
　　薔薇點點頭，“妳是通過感悟歷史來讀書的。”
　　這是《春秋卷》的特性，《春秋卷》並非壹本實打實的書，是這座天下過去歷史的壹個縮影。
　　“是的，我在十多年裏，每天都不斷解讀裏面的內容，透過歷史去了解世界的演變，萬物的更叠。我收獲了很多，成長了很多，所以，在許多時候，我能站在超出平凡人的角度去看待壹件事，從世界的歷史，甚至於從世界的角度去看待。”
　　第五薔薇沒接觸過這些，但她很聰明，壹點就通，“也就是說，妳站在了歷史長河的兩岸？”
　　“嗯。”
　　何依依站起來，不斷踱步走動。薔薇看得出來他有些焦慮與煩躁，她壹把將他拉過來，坐在自己大腿上，然後抱住他。
　　何依依有些驚愕。
　　薔薇軟聲細語地說：“可不要覺得我身材嬌小就抱不住妳，我力氣可是很大的。”
　　薔薇有自己小女人的壹面，但本質上，她還是是壹個勇於挑戰既定權威的人，從來不覺得什麽男人就是應該疼愛女人，同樣的道理，女人憑什麽就不能疼愛男人了？
　　溫暖的懷抱，讓何依依感到壹陣安心。
　　他說：“我並不能預測未來的事，但歷史壹定程度上可以反映現狀或者未來。大概在五六年前，我在解讀歷史的過程中，就時常窺見陰影，那些陰影不知從何而來，冒昧地闖進歷史長河，篡改著壹些事實。這讓我感到不安，我暫且不具備改變這些的能力。我的認知告訴我，這壹定不是什麽好事。再聯想到這幾年來天下極度的安寧，這份不安愈發濃烈。”
　　“那些陰影，是敵人嗎？”
　　何依依說：“我不知道，只是憑著直覺覺得那是不好的東西。因為歷史是壹個世界的第壹存在證明，對壹個世界的存在意義造成破壞，必定是從歷史先開始的。歷史虛無主義，是殺死壹個世界未來的最大利器。我現在擔心的是，可能說，這個世界即將被那樣的陰影覆蓋，並且已經先從歷史下手了。”
　　薔薇沈默了壹會兒，說：“何依依，我很難過，這些事情，我幫不了妳太多。在戰場上，我的第壹任務是保護妳，但離開戰場，真的……何依依，我沒什麽辦法。”
　　“薔薇，不必苛責自己，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都有自己不擅長的。”
　　“我也不知道怎麽讓妳安心，如果是姐姐在，姐姐的話，壹定能讓妳不那麽著急。”薔薇額頭輕靠在何依依肩頭，“我能做的，只有陪著妳。”
　　“這對我而言，是最大的幸福了。”
　　何依依安撫著薔薇，但他也並沒有隱瞞自己的處境，“薔薇，還在神秀湖的時候，我接過《春秋卷》，向歷史宣告，向世界宣告，從那日起守望歷史長河，至死方休。這是我的職責，是我對世界的許諾，是我人生價值的終點。那些陰影彌蓋在歷史之中，可能會來到現在，去往未來。無論我能貢獻多少力量，我都將全力以赴。”
　　薔薇出了神，壹臉恍惚地看著何依依的側臉。
　　這個長相俊美得像女人的男人，在言語間，在凝望遠方之時，散發著他人格的魅力。
　　“真好啊，能喜歡上妳，真好。”薔薇喃喃。
　　“薔薇，我從不曾知道，這是否是壹條通天大道，是否是壹條坦途。我毅然決然地走上去，便不會回頭。這或許是壹條不歸之路，即便如此，薔薇，妳也要望著我嗎？”
　　第五薔薇抽身站起來，然後站在何依依面前，捏著他的臉，認真地說：
　　“好妳個何依依，是不是瞧不起我啊，覺得我的感情就那麽脆弱嗎？我才不會對妳說些好聽的話，妳聽著！”她貼靠在何依依臉頰上，“說句不好聽的，且不說妳還在我面前，妳何依依就算今天就死掉了，我第五薔薇也會為妳守壹輩子寡。”
　　何依依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被捏住了，頃刻間就是淚流滿面。
　　第五薔薇彎腰抱著他的腦袋，輕聲說：“別哭，妳可是讓大周遠征軍聞風喪膽的人。”
　　“那樣對妳，對妳太不公平了。”何依依低聲說。
　　“我自己選的路，沒有公不公平。何依依，第五薔薇可是個不服輸的人，沒有誰能讓她低頭。”
　　“如果我終將踏進那條長河……”
　　“那就進去吧，去完成妳的使命，實現妳的人生價值。”
　　“即便我們再難相見……”
　　“不見就不見唄，第五薔薇是什麽人啊，豈會因為見不到妳就壹蹶不振？我定會努力修煉，變強，然後再去找妳。”
　　“即便這樣，妳還要與我成親嗎？”
　　第五薔薇深吸壹口氣，坐在何依依雙腿上，沖著他微微發白的嘴唇吻上去。
　　良久之後，她才依依不舍離開，輕笑著說：“這就是我第五薔薇的答案。”
　　花亭外下起了大雪，壹朵朵鵝毛從天上落下來，飄蕩著，搖曳著，落在樹上、花草上、屋舍上、地上……
　　第五薔薇出神地看著夜空，輕聲呢喃：“這是天空給大地溫柔地親吻。”
　　她指著遠方，“何依依，妳看是嗎，即便天地永遠分離，也彼此聯系著。”
　　她起身，離開何依依，揮起手刀壹斬，斬下壹縷長發，然後再斬下何依依壹縷長發。靈動的手指很快將兩縷長發交錯編織成兩根手繩。
　　“何依依，我聽聞人間有結發夫妻的說法，結了發，便是成了親，便是永不分離。”
　　她抓起何依依的左手，“什麽男左女右也挺講究的。”
　　她將壹根手繩戴在何依依左手手腕上，然後另壹根戴在自己手腕上。
　　接著，她舉手右手仔細看了看，“妳莫要嫌棄就是了。常年的戰爭導致我的頭發並不如那些大家閨秀順滑好看，但也不會割到妳的手。然後呢，今天就算我們成親了。過後我會告訴姐姐，告訴第五家的長輩。他們同不同意都不管用，我第五薔薇自己的人生大事，自己做主。”
　　她又看著何依依，“妳呢，要是瑤姐不同意，那我就去求她，求個十年百年，她聽得耳根子軟了，就肯定同意了。”
　　絮絮叨叨的，第五薔薇像是有永遠說不完的話，壹直說著，那些雞皮蒜毛的小事兒，也仔仔細細說了壹遍。
　　“只是好遺憾啊，沒有壹場盛大的典禮，我覺得沒什麽所謂的，只是怕何依依妳覺得不妥。妳是個讀書人，讀書人不都最講究禮儀嗎？不過也沒關系，就當典禮已經舉辦過了。”
　　“薔薇……”
　　“何依依，本來我還想過很多事，最害羞地是，我還考慮以後要生幾個孩子，取什麽名字……不過沒關系，孩子什麽的，淘氣得很，我也不喜歡，我連烏龜都養不好，肯定也養不好孩子，就不讓他們跟著我受罪了。”
　　“薔薇……”
　　“其實想壹想也沒什麽嘛，見不到而已，又不是變心了。要是妳變心了，我肯定會殺了妳，第五家的姑娘受不得委屈。但不是變心，只是見不到，那就沒什麽大不了的。唉，本來我還想跟瑤姐學幾手梳妝打扮的技巧，跟姐姐學學穿衣搭配，跟君雅姐學學淑女該怎麽當。可惜，學會了妳也看不到，那也正好，找到了個偷懶的理由，就不用去做那些麻煩事了。”
　　“……”何依依恍惚地看著第五薔薇。
　　“何依依啊……”
　　說著，第五薔薇停了下來。
　　她看著冬夜裏的漫天大雪，“雪真的好大……”
　　壹行清淚從她眼角滑落。她笑了笑，閉上眼睛，“唉，冷得我眼睛都睜不開了。也真是的。”
　　“薔薇，我……”
　　壹聽到何依依說話，第五薔薇立馬打斷他又繼續說：
　　“在北國，壹年裏下雪的時間可不少，所以我其實挺討厭下雪的。”
　　說完，她又沈默了下來。
　　冷風呼嘯，將鵝毛大雪掛得四下紛飛，很快，在地上蓋了薄薄壹層。這般速度，可以預見，次日清晨便會堆上厚厚壹大層，要苦了那些掃雪的人。
　　不遠處的慶典並沒有因為何依依不在以及下大雪就中止，通明的燈光在雪夜裏看得十分清晰。歡聲笑語，歌舞升平……這是壹個在戰爭中取得勝利，並且國家形勢壹片大好的境地下，很理所當然的事。每個人都有為勝利慶祝的資格，即便勝利是別人的，也能共情同樂。
　　第五薔薇看著前殿的熱鬧，淚水不受控制往下流。
　　她沒有抽泣，沒有哽咽，壹動不動地站著，片片雪花落在她的頭上。
　　“何依依，外面好熱鬧呢。”
　　“嗯。”
　　“可那不屬於我。熱鬧都是他們的。”
　　“……”
　　“何依依。”
　　“我在。”
　　“能叫我壹聲‘娘子’嗎？我想聽。”
　　“娘子。”
　　“何依依，我好開心，也好難過。”
　　何依依起身想要去安慰她。
　　她伸手攔住他，“別過來。別看過來。”
　　她不想讓何依依看見她哭泣的臉，不想給他增添壓力。
　　猛吸壹口氣，薔薇拭去淚花，留下泛紅的眼眶。
　　“何依依，身為主角，可不能離場太久哦，我們前去吧。”
　　她抓著何依依的手，向前殿跑去。
　　大雪中，他們的身影單純而美好。
　　將悲傷擱置壹邊，奔赴熱鬧。
　　“何依依，快來跟我壹起跳舞吧！”
　　“何依依，再叫我壹聲娘子！”
　　“何依依，我今晚好看嗎？”
　　“何依依，我肩膀痛，給我捏壹捏！”
　　“何依依，請好好愛我壹回。”
　　……
　　歷史長河中的陰影不斷蔓延著，便要觸碰到現在。
　　何依依來不及告別，踏進那條沒有盡頭的長河，開始了壹個守護者的使命。
　　清晨，大雪還在持續，第五薔薇從床上坐起來，摸了摸旁邊早已失去溫度的枕頭，沒有流淚，沒有悲傷，穿好衣服，收拾好行裝，走進大雪之中，消失在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