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人間諸事千千萬

　　葉撫的小天地裏。
　　曲紅綃顫抖著將手放在最後壹頁上，還未翻開，她便深感那壹份壓力了，不單單只是猜測最後壹頁或許會很難讀，實實在在地也是表現在書上的。
　　最後壹頁紙張不斷顫抖著，好似有什麽要突破紙張的束縛而出。
　　只是輕輕碰了碰，曲紅綃便感覺到壹股灼熱。
　　她沒有選擇馬上翻開最後壹頁，而是起身走到木屋外面，看著山谷之景良久。
　　眉頭之間染上壹份淒愴，這是她以前從不曾有的。
　　擡頭望著山谷上面投下來的微光，她深深吸了口氣，顫抖著轉身。
　　她有預感，這最後壹頁會比之前所有的加起來都難讀，有可能……有可能會死。
　　雖然曲紅綃認為先生既然說了這裏很安全，便不會看著她因此而出現生死危機，但是她並不希望自己到需要先生出手幫忙的地步。
　　她不想先生以為她是壹個需要庇佑的人。
　　咬牙，橫眉。
　　曲紅綃重新坐在凳子上，認真地看了壹眼在壹旁安靜呆了五天的梨樹枝丫，抿著嘴欲言又止。
　　終地，她翻開了最後壹頁。
　　壹團雲霧蒸騰而起，她只隱約看到壹只布谷鳥騰飛而起，在空中婉轉名叫片刻又消散掉。
　　待到雲霧散去後，曲紅綃才呆楞楞地呢喃，“壹言壹句皆已通靈，先生，妳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閉目沈沈吸了口氣，片刻之後她睜開眼，看著那僅有的壹行字緩緩念：
　　“先生問：人間諸多事，有萬萬千千，何有妳在？”
　　剎那之間，曲紅綃雙眼失神，陷入壹片混沌。
　　那消散在木屋之中的知更鳥忽然凝聚起來，直沖而下，撲進曲紅綃的身體，然後瞬間潰散。
　　曲紅綃微微張嘴，說不出壹句話，壹絲殷紅從嘴角緩緩淌下。緊接著，眼角、鼻孔、眉心、雙耳淌下殷紅鮮血，瞬間將她整個人染成壹片紅。
　　這壹刻，她不知道自己感受到的是不是痛苦，好似最後能夠感覺的東西都消失了，眼前只是壹片黑，只有壹片黑。
　　她不知道自己渾身的血管都已蹦碎，不知道經脈、丹田、紫府、靈臺都已崩塌，也不知道自己壹身勝雪白衣染成血紅色。
　　只是覺得自己在黑暗之中前行，見不到壹絲亮光。
　　甚至是，她恍然片刻後，再也意識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小天地外。
　　葉撫站在梨樹下，看著梨樹良久，沒有出聲。
　　梨樹垂下壹條枝丫，輕輕撫弄著他頭上的短發，花朵之間散發出微光縈繞在他的身周。
　　它在安慰自己。葉撫知道。
　　葉撫心裏麻麻的，不知作何感受，許久許久後所有的失望都化作壹聲嘆息落空。
　　曲紅綃沒有撐得過去。
　　“怪不得她，她怎麽承受得住聖人之言嘛。”
　　葉撫長長地吐出壹口氣，有些乏力地坐在石凳子上。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第壹次感到乏力，並不是身體上的，也不是精神上，而是思緒上。
　　他覺得是自己太過嚴格了。曲紅綃是他的第壹個學生，便想著盡快看到她的成長，而就忽略了她能不能承擔得起這麽快速的成長。
　　“我壹直想著不要拔苗助長，看來也不過是泛泛而已。”
　　葉撫再次嘆了口氣，手指輕輕在石桌上敲了敲，壹道淺淡的波紋浮現，然後眨眼之間又消失。
　　小天地裏。
　　葉撫的壹絲神念凝結成他的模樣。
　　他緩步走進木屋，壹進去，便不由得露出不忍之色。
　　按照意識形態和身體狀態而言，現在的曲紅綃的的確確是死了，不過有葉撫留下的那壹道梨樹枝丫，保留了她的神魂。
　　此時那壹截梨樹枝丫被壹團柔白色的光暈環繞著。
　　葉撫緩緩向前走去。
　　擡手，壹抹青色在手間環繞，神通“枯木逢春”。他要恢復曲紅綃的肉體，然後再讓神魂歸位。
　　但是他手頭的青色還沒有遞過去時，便不由得頓住了。
　　他隱約之間看到壹道明黃色的光拂過了曲紅綃的身體。
　　葉撫眉頭微微皺起，片刻之後松開，緩緩吐出壹口氣，嘴角重新掛上笑意。
　　前面。
　　曲紅綃潰散壹地的鮮血蒸騰起來，壹道明黃色光芒拂過，瞬間被分散成無數細小的血霧，然後拿血霧開始盤旋縱橫，片刻之間凝結成壹只火紅色的怪異之鳥。
　　那只火紅色的鳥忽地撲騰翅膀，壹股熱浪瞬間侵襲向四周。
　　葉撫連忙擡手將熱浪壓制住，免得將這木屋毀壞。
　　轉而，他笑著對那只火紅色的鳥說：“小家夥，妳過來。”
　　火紅色的鳥剛開始露出警惕之色，但是片刻之後，便溫順起來，緩緩朝著葉撫飛過來。
　　葉撫輕輕伸出食指，向前遞過去。
　　火紅鳥溫順地用喙蹭了蹭，接觸之間，壹道白芒爆發。火紅色的鳥渾身的火焰猛然變得劇烈起來，同時顏色變得明黃壹片。
　　“去吧，回去吧。”
　　這只鳥輕鳴壹聲，眼中升騰起火焰，然後逆轉身形，扇動翅膀，眨眼之間沖進曲紅綃的身體。壹團火焰自她的身體向四周彌漫，灼熱的溫度將空氣扭曲，葉撫只是輕輕用手壹壓，便將火焰壓了下去。
　　梨樹枝丫顫抖起來，那團縈繞其周的柔白之光脫離，然後飛進曲紅綃的眉心。
　　壹道清風吹來。
　　郎朗的念書聲在四周響起。傾耳壹聽，皆是——
　　“先生問：人間諸事，有萬萬千千，何有妳在？”
　　“先生問：人間諸事，有萬萬千千，何有妳在？”
　　……
　　郎朗之聲，環繞於耳，轉承回響，久久不散。
　　葉撫安安靜靜站在那裏，不出壹言。等待著。
　　曲紅綃安安靜靜躺在那裏，還未睜眼。醞釀著。
　　待到這郎朗發問聲快要散去之時。
　　又壹道清風從門外吹進來，山谷之上微光更盛。
　　曲紅綃猛然睜開眼睛，壹股浩然正氣從她身體裏傾瀉而出，化作清風吹拂，吹起葉撫垂落在額頭的頭發。
　　葉撫吸了口氣，輕聲問：“人間諸多事，有萬萬千千，何有妳在？”
　　郎朗之聲響起在這山谷裏的每壹個角落，是曲紅綃的聲音。
　　她答：
　　“我看故我在，我聽故我在，我言故我在，我身動故我在，我心動故我在，我思故我在。”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余音裊裊，不絕於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