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 不言而喻

　　“葉撫！葉撫！”
　　白薇從夢中驚醒，霎地睜開眼，入目是熟悉的那個樓梁。
　　她憑耳聽去，便聽見外面葉雪衣在大聲呼喊葉撫。聲音急促，那股歡快勁兒滿滿的。
　　“妳醒了。”房間裏，傳來聲音。
　　白薇擡頭看去，看到坐在床頭邊上的葉撫。他懷裏躺著又娘，手盤弄著。
　　“為什麽不答應雪衣？”白薇還帶著初醒的朦朧之意，大抵是沒反應過來自己的處境，便問。
　　“她太鬧騰了。”葉撫手緩緩地撫弄著又娘脖頸處的毛發。
　　白薇伸了個懶腰，笑道：“知道妳喜歡清閑。”
　　白薇的身段是偏向清瘦的，遠說不上豐腴。不過那股女子的柔和姿態倒是在她身上表現到了極致。
　　葉撫想來，覺得這邊兒女子的穿衣講究壹個“弱柳浮雲”，意在表達女子的婉約美，對於身材曲線並不在乎。這不像自己以前所見，那些女人喜好講究壹個“前凸後翹”，意在表達身材美。
　　倒不說孰弱孰強，文化傳統和環境思想在其間影響頗深。
　　“雪衣究竟還是小孩子，妳不去將就，莫不成要讓她自個兒挨著？”白薇說。
　　葉撫微微仰著甚至，說：“總得讓我有個清閑地兒啊。”
　　“這裏嗎？”
　　“是啊。這裏。”
　　白薇坐在床上，被子裹著身體，她說：“昨晚我做了個夢。”
　　“嗯。”
　　“夢到妳在院子裏彈琴。好像還是專門給我寫的。”
　　葉撫看了她壹眼，“凈瞎說，我怎麽可能給妳寫曲。”
　　“真的，我還記得旋律。”
　　“不信。”
　　白薇從被窩裏鉆出來，從旁邊拿來壹大雪披便披在身上，壹邊穿鞋壹邊說：“妳不信，我去便絲桐拿來給妳彈。”
　　說完，她邁步便要出去，臨到門口，她忽然僵住，轉過身來問：“我昨晚怎麽到床上的？”
　　“又娘叼著妳到床上的。”葉撫說。
　　白薇看向又娘。
　　又娘瞇開壹條眼縫看傻子似的看著白薇。
　　白薇又看向葉撫。
　　葉撫笑了笑。
　　不言而喻。
　　白薇便紅著臉出去了。過了壹會兒，她又抱著絲桐進來了。臉上的紅意消去大半，她不是那種感性至極，會在壹件事上苦下眉思的人。
　　將絲桐放在房間裏的書桌上，她壹邊調琴，壹邊問：“昨晚，我是不是喝醉了？”
　　問完後，她才覺得這個問題問得太沒水平了，要是沒喝醉，哪能記不得昨晚發生過什麽。
　　“醉了。”
　　“醉了後，我做了些什麽？”
　　“妳在院子裏彈了琴。”
　　“是《大安湖畔》嗎？”
　　“妳還記得。”
　　“不是記得，若我給妳彈，應當只會彈這壹曲。”白薇說著，便嘀咕，“下次再給妳寫新曲。”她望起頭，“然後呢？”
　　“然後妳就醉倒了。”
　　白薇頓住，稍稍扭捏了壹下後，罷壹口氣問：“妳昨晚睡在哪兒？整個書屋，只鋪了兩張床，我占了壹張，三月和雪衣應當是壹張。”
　　“我又不非得睡覺。閉上眼，再睜開眼，便是壹夜過去了。”葉撫說。
　　白薇皺著眉問，“為什麽不和我壹起睡？”
　　她這麽直接地問了，葉撫倒是沒料到。葉撫微微楞住，然後眨眨眼，笑著說：“妳晚上搶被子啊，睡相不好，四仰八叉的，我擔心晚上被妳壹腳踹了下去。”
　　白薇眼瞳壹張，立馬慌得不知所措，“我我我我……我還有這個壞習慣嗎？”
　　她急著羞著，不知道說些什麽，便瞪向又娘，“又娘，妳跟我壹起那麽久，怎麽不知道提醒我！”
　　又娘擡起頭，喵喵地叫了叫，滿眼的無辜。
　　白薇尷尬地沖著葉撫壹笑，然後低下頭，“抱歉啊，我也不知道我有這個壞習慣。”
　　“沒事兒，睡著了的事，誰知道呢。”
　　“不行啊。”
　　“什麽不行？”
　　“這壞習慣得改啊。”白薇滿面愁容，“要是改不過來，豈不是就沒法跟妳睡了？”
　　葉撫問：“這麽執意這個？”
　　白薇說：“是啊，書上都這麽說的。要留住壹個男人，得跟他睡覺才是。”
　　葉撫楞了壹下，又問：“妳看得都是些什麽書啊？”
　　白薇放下手裏的絲桐，到床頭去，在小書櫃裏拿來壹本，“咯，就這本。”
　　葉撫看著封面上大大幾個字，“魚水之歡”。他心裏登時壹咯噔，心想這名字，妥妥的小黃書啊。然而，當他粗覽壹番後，卻發現裏面講的盡是壹些男女之間的情感之事，對那個“歡”根本就沒有任何描寫。他頓時無語了，心想，原來標題黨這種人，不管是哪個時代，哪個地方都有啊。他稍稍壹想，也是，疊雲國對於艷情讀物的管制特別嚴格，大抵是那些人，壹邊兒為了銷量，弄出這麽個名字來，又得想個辦法過官家那麽壹處，就使了這個掛羊頭賣狗肉的招兒來。
　　“這本書，我替妳保管了。”葉撫說著，把書收進自己小天地裏。
　　白薇頓時就不滿了，“憑什麽啊！”
　　“妳想想，妳買這本書是沖著什麽去的？”葉撫挑眉問。
　　白薇撅起下巴，“肯定是為了學習情感之事啊！”說著，她反問：“妳是為了什麽？”
　　葉撫閉口不答。
　　白薇挽眉壹笑，“我懂了。妳是為了封面。”
　　“瞎說！”
　　白薇眨眨眼，“葉撫，沒關系的，那點兒事妳我心知肚明。我不會笑妳的。”她又坦然地坐下來，繼續調琴，“疊雲國這個地方啊，就這樣。許多民間讀物，書名和內容都是有著天壤之別的。往往，書名不正經的，內容正經得很，書名正經的，內容卻不正經得很。為了躲避朝廷裏那道《禁書令》，那些賣書的可沒少花心思在上面。”
　　說著，她便又擡起頭，眼中泛著壹些霧氣，潮意冉冉，“葉撫，雖然那般事我沒經歷過，但妳若喜歡，我也就在這，哪兒都不會去的。”說完，她低下頭，看似是在調琴，實則，是在等葉撫壹個回答。
　　魚水雲雨之事，聽來是男女間的欲望消解，但那到底是凡俗裏的事。葉撫和白薇都不是凡人，早已不在欲望支配身體的階段裏。白薇口中的“那般事”，其實是她對情感上壹個完整的期待。她希冀著，自己跟葉撫之間的情感能夠變得完整。若單單只是欲望的解脫，根本說不上什麽事，相較於凡人，他們可都是開拓出神魂這壹領域的。神魂激蕩起的浪潮，可遠比肉體上的欲望來得令人愜意。
　　壹般，有些修為的人，能更加自由地決定自己的欲望了，反倒不會把時間浪費在雲雨之事上。那對他們來說，是件沒多大的意義的事。當然了，也有修為特別高，偏偏喜好這事的。許多修煉功法裏，離不開雙修這般，但那更多的目的，也是為了修煉，而不是感受那般欲望消解。自古以來，關於各類欲望與修煉之間的關系的探討就沒斷過，就像儒家壹位聖人，專門寫了文章，來論述這件事，文章終成時，還引來霞光大放。
　　沒人把雲雨之事當作淫穢汙濁之事，當然了，也沒人把這當壹件多有意義的事。在凡俗世界裏，這是繁衍後代必不可少的壹件事，但是在修煉者們，尤其是高層次的修煉者們的世界裏，後代的誕生並不是“繁衍”，而是“傳承”。不像是世俗世界裏，幾番雲雨，懷胎十月，便是子嗣。他們不需要雲雨，不需要懷胎十月，子嗣的出現可以是男女方血脈的融合，也可以是任意壹方修煉傳承的承接。
　　而在白薇看來，那是將情感推至完整的壹件事。妳若問她，是不是離了這般事就不行？她定然是否定的回答，即便是沒這般事，她對葉撫的喜歡依舊不少半分。她也明白葉撫本事非凡，不會隨意說要個孩子之類的。所以，她不會去無理取鬧地去要求葉撫做些什麽，就像葉撫從來不要求她特意為他做些什麽壹樣。
　　而她這樣問來，與其說是希望同葉撫有那番雲雨之事，不如說是希望在這件事上與葉撫達成情感的共鳴。
　　葉撫又如何不能知曉這些事，若真的只是單單地想和白薇來壹場雲雨之歡，早早地他便做了。他喜歡白薇，希望自己更喜歡白薇，所以他想要去探究白薇的內心世界，也跟白薇在不斷地探究他壹樣。若兩人都是凡俗世界的人，那麽雲雨之歡，以及養育後代，無疑的是愛情的最終融合。但兩人都不是凡俗世界的人，對於愛情的最終融合，自然也就不單單是這些方面了，那是彼此之間精神世界的探索，最終達成情感上的共鳴。
　　葉撫向來知道白薇是個知性的女人，除了無法決定的事以外，從不會情感用事。而即便是這樣的她，都對自己說了這般話。無疑的，白薇顯然是認識到，她自己處於愛情上的弱勢地位，無法決定愛情的走向，只能被動接受。她希望在兩人的情感上，能夠跟自己站在同壹位置上，所以她不斷地主動地從葉撫這裏索取。
　　從先前她堅決不願同葉撫說自己要被迫成神的秘密，又不斷地從三月、胡蘭與某個人那裏了解葉撫更多的事，以及先前，她坦然地同葉撫說“距離感”這個話題，都能體現得出來。
　　葉撫想到這兒，明白了白薇的心思。
　　他清楚，白薇追求愛情上的平等，是她壹個人無法實現的，自己必須得主動降下位置，去接納。
　　雖然這說著簡單，但並不是壹件說做便能做到的事。那得是，朝朝夕夕，點點滴滴之間的改變。需要用時間去磨練。葉撫明白，自己需要從根本意識上去改變，而這些改變從來都不是壹言兩語，壹天兩天能實現的。
　　他便站起來，走到白薇面前，輕輕將她抱住，俯身在她耳邊說：“我愛妳。”
　　他不去看白薇的反應如何，只是壹心壹意地將自己表達給她。
　　白薇輕輕閉上眼，細細壹聲“嗯”。
　　“好啊！葉撫！”壹聲嬌喝打斷他們。
　　葉撫偏頭看去，葉雪衣站在門口，叉著腰，壹臉的委屈，“我叫了妳二十多聲，妳壹聲都不回答我！我要抱妳，要求妳好久好久，而她！她都沒說，妳就！妳就！”
　　她大喊，“葉撫！妳偏心！偏心！”
　　葉撫頓時感覺腦仁痛，松開白薇，來到門口，咳嗽兩聲，張開懷抱，“來吧。”
　　葉雪衣壹下子變了臉，酣酣地笑了起來，同葉撫來了個，滿滿當當的擁抱。
　　葉撫問她：“要是我以後不在了，妳找誰抱去？”
　　“以後的事情我不想，我只想現在。”葉雪衣說起這話來，居然還頗為自得。
　　葉撫嘆了口氣，撚了撚她亂糟糟的頭發，說：“妳這壹大清早的，起了床也不洗漱？”
　　“我洗漱了，只是還沒梳頭。”
　　“那幹嘛不梳？”
　　“我要妳給我梳。”
　　“去找妳三月姐姐啊。”
　　“三月姐姐昨天給我梳頭的時候說了，葉撫妳才是書屋裏最會梳頭的。所以，我要妳給我梳。”
　　“我不要。”葉撫直接拒絕。
　　葉雪衣咬著牙，“我就要妳！妳不給我梳頭，我就，我就，”她眼睛轉了轉，“我就離家出走！”
　　葉撫樂呵呵壹笑，“走唄，妳走得出這個院門，就走唄。”
　　葉雪衣這才想起來，自己的本體還紮根在這裏，哪能出得去。她又換了個理由，“那我就不吃飯！”
　　“妳不吃也餓不死。”
　　“那我就不睡覺！”
　　“妳不睡也沒關系。”
　　葉雪衣找不到個合適的理由，氣急了，便指著屋子裏的又娘說：“那我就天天欺負它！”
　　又娘急地喵喵大叫，深感貓沒有人權的同時，極力控訴這種虐貓行為。
　　“妳本來就天天欺負它。”
　　葉雪衣找不到理由，就委屈地蹲坐在門檻上，抱著頭自言自語，“我果然是沒人疼沒人愛。”
　　小小的壹只，蹲在那裏，淒涼極了。
　　葉撫無奈嘆了口氣，背著手從她旁邊走過去，邊走邊說：“來吧，省得妳天天自怨自艾。”
　　葉雪衣壹下子就笑滿了整張臉，壹邊踏踏小步子追過去，壹邊大喊：“葉撫，我最喜歡妳啦！”
　　房間裏。
　　又娘從原先的凳子上跳下去，崩了崩身體，然後竄到白薇懷裏，繼續窩成壹團，呼哧呼哧地睡了。
　　白薇想著夢中的旋律，壹點壹點地用絲桐復刻出來。
　　琴聲絲絲入耳。她分明地知道，這就是寫給自己的曲子。
　　心情愉快，她滿面笑意，彈奏起來。
　　直到可以流暢地彈完曲子後，她才望向屋外。
　　看著屋外飄雪，她恍惚了神情。只聲呢喃：
　　“這樣的日子沒幾天了，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