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通知单

周浩晖

灵异推理

  十八年前,一起离奇的爆炸案,两个本可大有作为的年轻生命就此消亡,只留给死者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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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曾经

死亡通知单 by 周浩晖

2018-9-25 18:41

  阿华的思绪却更多一些:当初Eumenides和自己交易的时候,曾亲口保证没对录音带进行复制。他倒真的没有复制,但却留下了半份录音,这么看来,那家伙终究还是对自己有所防备。如果自己没有守约,那这半份录音就会派上用场了。只是大家都不会想到,这录音最终竟会落在高德森手里。
  “阿华啊,我可是救了你一命呢。”见对方不说话,高德森悠然提醒,“如果这带子到了警方手里,那你的麻烦可就大了。”
  阿华的思绪转回来,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不错,你救了我一次。如果你把这带子给我,或许我们可以做一次交易。”
  “交易?”高德森笑了,“什么样的交易?”
  “这个需要你来考虑。”阿华指着那个录放机说,“我要这卷带子,你可以提一个你想要的条件,如果合适的话,我们就做交易。”
  高德森看着阿华,他笑得更加厉害,就像是一个大人看着童言幼稚的孩子。等他笑完了之后,他这才说道:“我不会和你做交易的。你想要这卷带子吗?可以,我现在就给你。”
  高德森掏出录放机里的磁带扔给阿华,阿华皱了皱眉头,没有伸手去接,带子落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坦白告诉你吧,这带子我已经做了复制,而且不止一份。你永远也别想它们全部销毁。”高德森还是笑嘻嘻的,语气却有些变了味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做交易?你只能求我,求我好好地保管它们。否则我一不小心,那带子就有可能流传出去。”
  “那确实没有交易的必要了。”阿华有些遗憾地耸了耸肩膀,又说,“你本来可以要求我做一件事情的,这样我至少会晚一点杀了你。”
  “你?杀了我?”高德森好像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会杀了你。”阿华的语气极为自然,“即使我们做交易,这件事也不会改变的。”
  高德森不得不再次提醒对方:“你杀了我,立刻就会有人把这带子送到警方手里。”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给你一次做交易的机会。”
  高德森凝起目光盯着阿华,然后他很严肃地问了句:“你的脑子是不是有病?”
  阿华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和对方是两个世界的人,根本聊不到一起去。
  高德森却不愿放弃,他试图改变对方的想法:“你为什么要杀我?你也不应该和我做交易,你应该和我合作。懂吗?合作!合作能让我们双方都变得更好。还有你的兄弟,我的兄弟,大家都成了自家人,何必要杀来杀去,两败俱伤?”
  “合作?”阿华反问,“你觉得我们现在还可能合作?”
  “为什么不能?你帮我做事,我就永远保守磁带的秘密——这就是我们共同的利益。既然有共同的利益,为什么不能合作?”
  阿华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我们如果合作了,龙哥怎么算?被你们烧伤的那个女孩又怎么算?”
  高德森哑然失笑:“你还考虑他们?”
  “你不考虑?龙哥难道不是在给你做事情吗?”
  “他给我做事,因为当初我们之间有共同的利益。现在我们的利益纽带已经不存在了,我为什么还要考虑他?那个女孩我了解过,她不过是个小姐,你和她在一起不也是各取所需吗?现在她已经成了一个怪物,你还想着她干什么?”
  “利益……”阿华咀嚼着这两个字,他已经全然明白自己和对方的思维差异所在,“你所考虑的一切,都离不开这个词。”
  “是的。这就是我们所处的时代:利益高于一切。”高德森郑重地看着阿华,“你如果不能适应,你就会被这个时代所淘汰。”
  阿华又不说话了,他似乎在考虑着重要的事情。高德森静静地等待着,不知对方是否会改变主意。片刻之后,阿华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自己抽出一支,同时把烟盒冲高德森晃了一下。
  高德森摇摇手:“不用。”他并不是不抽烟。只是此刻局势不明,他还不敢抽阿华带来的香烟而已。
  阿华便自己把那支香烟叼在嘴里,旁边豹头主动掏出打火机,帮他点着。
  阿华深吸了一口,慢慢吐出些烟圈。然后他忽然转了话题问道:“你知不知道我和邓总是怎么认识的?”
  面对这样的话题跳转,高德森多少有些奇怪。不过他对新话题仍有兴趣。省城江湖上的人都知道,邓骅和阿华之间并无血缘亲情,但两个人却极为亲密默契,直如父子。这份情感背后一定有着某段不寻常的故事吧?于是高德森便应了句:“不知道。你倒说说看?”
  阿华把香烟夹在手中,不紧不慢地讲述起来:“我是一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那个时候福利院的条件不是很好。我上小学的时候,用的书包都是社会上淘汰下来的旧货。看到其他同学的新书包花花绿绿的,我非常眼馋,非常希望自己也能有一个新书包。后来在我十岁那年,有个叔叔给福利院捐了一笔钱,这笔捐款使我的愿望得以实现——我也有自己的新书包了。”
  高德森在一旁猜测:“这个人就是邓骅吧?”
  阿华点了点头。
  高德森嗤地一笑:“他是坏事做多了,才会刻意找个地方行善。你们只是他寻求良心慰藉的工具罢了!”
  阿华没有搭对方的话茬,只是继续说道:“当时福利院的阿姨发书包的时候告诉我们,等到了春节,这个叔叔会亲自来福利院里看望我们,到时候还会给我们送一批年货。别的小朋友听了这个消息都很兴奋,纷纷猜测过年时那叔叔会带来什么好东西。唯有我的想法却与他们不同。”
  “哦?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在想怎样报答对方。既然那个叔叔实现了我的梦想,我愿意把我最好的东西回赠给他。当时在福利院里,小朋友们很少有机会吃到零食。只有到了星期天,阿姨才会给大家发一些小食品,有时候是棒棒糖,有时候是奶油饼干,有时候是巧克力之类的。这些零食在孩子们眼中就是最美妙的东西了。当我决定报答那个叔叔之后,我就把每一周发放的零食都积攒起来。一直到春节前夕,用一个纸袋积攒了满满一包。过年的时候,那个叔叔果然来了——你已经猜中,这个人就是邓骅。他带了很多礼品送给小朋友,每个人都有份。但只有我在拿到礼品的时候,不仅说了谢谢,还回赠给对方一个装满礼物的小包。邓总当时并没有特别的反应,他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问了我的名字。不过后来我知道,这个瞬间已经改变了我的一生。”
  说到此处,阿华的眼神有些迷离,思绪似乎又回到了曾经的童年时代。夹在他手指中的香烟慢慢燃烧着,荡起悠悠的青烟,孤独的烟灰已经积攒了近半寸长。
  “邓骅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对你青睐有加?”高德森眯着眼睛问道。他多少有些诧异,以邓骅的铁血石心,难道会如此轻易地被一个孩子打动?
  阿华没有正面回答,他垂下眼睛看着指间的香烟,自言自语般说道:“我后来也想过。邓总难道会看得上那包零食?不是。他后来对我如此信任,只因为他知道我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别人给予过我的,我一定会加倍奉还,所以他对我绝不吝啬。我和邓总之间的关系,真的像父子一般没有隔阂。”
  见阿华的情绪好像有些消沉,高德森便把身体往前探了探,两只胳膊支在了桌面上:“邓骅对你再好,他也已经死了。以后的省城,会是我高德森的天下。你看,我已经是这幢大厦的主人,邓骅钟爱的金龙鱼也沦为了我的盘中餐。我看得起你阿华,知道你是个人物。你的眼光应该放远一点,聪明的人不要往身后看,要看到自己的未来!”
  阿华还是没有搭腔,他的食指轻轻一弹,一截松动的烟灰散乱飘落。然后他抬起头,思绪从过往中挣脱出来,道:“好了,不说邓总了,说说那个女孩吧。”
  “靠!”高德森翻了翻眼睛,“一个小姐有什么好说的?”
  阿华淡淡说道:“是,她是个小姐。我们当初相识也的确是在各取所需——她冲着我的钱,我冲着她的色。不过后来的情况就有些不同,她开始真心对我……”
  “做小姐的能有什么真心?最多是放长线钓大鱼罢了。”高德森打断阿华的话头,脸露不屑之色,“没想到你阿华竟会沉迷女色,连这点判断力都没了。”
  面对对方的言语羞辱,阿华并未发怒,他只是认真地看着对方,道:“你错了,我看人一向很准。那女孩后来受我连累,生不如死,可她却没有一点点后悔。因为帮我挡过了一场劫难,她甚至还感到高兴。她已经为我失去了最宝贵的容颜,她对我还能有什么所图?”
  高德森还想说些什么,但一时间又有些词穷。他略张开嘴,最终却只是摇摇头轻咂了一声。
  “江湖上有句古训: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一个做小姐的,为什么会这样对我?这件事别说是你了,就是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所以我也问过她,而她的答案特别简单。”说到这里,阿华冲高德森一笑,“这事跟你有点关系呢。”
  “跟我有关?”高德森一愣,成了摸不着头脑的丈二和尚。
  “那女孩原本在凯旋门大酒店上班。那次你给凯旋门栽赃,让刑警队的人封了酒店,女孩穿着单衣被赶出来,可怜得很。正巧我看见了,我就把自己住处的钥匙给她,让她先有个地方容身。”阿华把香烟凑到了嘴边——虽然没吸几下,但那烟在阿华说话的时候已经燃去不少。这次他把烟圈吐出之后,又眯眼看了看烟头残余的长度,然后颇为感怀地说道,“那女孩告诉我,正是我的这个举动让她的态度彻底改变。在她眼中,我不再是一个客人,而是一个懂得关心她,可以给她庇护的男人。所以她愿意为我付出,甚至献出自己的整个生命来报答我。”
  高德森“嘿嘿”怪笑着:“那我还成了你们两个的红娘了?”
  对于高德森的反应阿华似乎有些失望,他的视线从烟头转向对方:“你还是听不明白我想说的重点到底是什么。”
  高德森冷言反驳:“我确实听不明白。我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不去考虑自己的生死命运,却要向我们歌颂一个小姐的感情?”
  阿华叹了口气:“你认为我不该提及这个女孩?现在我在和高老板谈判——一个即将成为省城主宰的人。我怎么能再三提起一个小姐?她根本不配出现在这个场合?”
  高德森目光强硬,并不否认他的这番潜台词。
  阿华却摇摇头:“可我的想法恰恰相反。我觉得是你不配和我们相提并论。我们是懂得感恩的人,而你不懂。在你的世界里,约束行为的最高准则是利益;而在我们的世界,取代利益的准则是恩仇——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管是哪个方面都容不得半点含糊。”
  高德森再也无法忍耐,他伸手在桌面上重重一拍:“愚昧!你这是自寻死路!”
  “你会先死。”阿华直视着高德森的眼睛,他说话的气力不大,但语气极冷,像极了从地府深处飘来的声音。
  高德森怒极反笑。他实在不明白,阿华还有什么资格这样和自己叫板?对方的势力已经日趋衰微,而致命的把柄还被自己握在手中。即使在这个宴会厅现场,对方的力量也处于绝对的弱势,他连拼死一搏的机会都不存在!
  “好好好!”如此胜券在握,高德森便大模大样地躺靠在太师椅上,“我倒要看看,我是怎么个死法!”
  阿华不再说话,他把香烟叼在唇中最后吸了一口,这一口吸得又重又深,充满了要作决断的意味。烟头上的火光蓦然亮旺,快速燃到了烟蒂附近。这时阿华忽然把右手探到屁股下面,攥住了凳子的一条腿。然后他躬着身体一发力,将凳子甩起来向着桌子对面扔去。
  那是一张打制于清代的楠木圆凳,质量沉重,如果砸到人也非同小可。不过坐在对面的高德森早有防备,一见阿华扔出凳子便立刻弯腰闪避。而阿华情急之下似乎也失去了准头,凳子从太师椅上方飞过去,结结实实地砸中了镶嵌在墙体上的那只大水箱。水箱玻璃经不起这样的撞击,“砰”的一声碎裂了,大大小小的碎片伴随着水箱中的透明液体倾泻而下,直冲着高德森覆盖而来。
  站在高德森身后的两个黑衣保镖应声而上,展开身体护住了自己的主人。那些玻璃碎片大部分被他们遮挡住,并不能伤到高德森分毫。后者除了被淋成个落汤鸡之外,在这波攻击中便没有任何损失了。
  而在桌子的另一边,豹头的反应更快。阿华刚刚把凳子扔出手,他便“噌”地一下从自己的座位上蹿出去,满头金发舞动,像极了一只猎食的豹子。面对整个省城的格斗王者,阿华也难有抵抗之力,他被豹头一下就勒住了脖子,同时下盘也吃了记扫堂腿,身体失去支撑,只能软软地受制于对方的擒拿术之中。整个局势似乎在瞬间便一边倒地分出了胜负。
  然而高德森等人的心态却无法乐观。因为就在阿华被豹头制伏的同时,整个宴会厅内的人都闻到了一股不正常的浓烈气味。
  酒精的气味!
  原来封闭在墙体中的满满一箱液体并不是水,全都是酒精!随着水箱玻璃的破裂,这些酒精倾泻而下,将高德森和他的两个保镖彻底浇了个透!
  阿华的身体正在豹头的铁肘夹击下摇摇欲坠,他的四肢都受到了擒拿,但他的嘴还能动。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那燃得正旺的烟头重重地吐了出去。烟头在空中打着滚儿,火星闪耀,阿华的目光一路追随,脸上则浮现出畅快的笑意。
  这一切都在电光石火的瞬间发生。随着“呼”的一声轻响,烟头的落点处腾起一团巨大的火焰,然后便有三个火人在其中挣扎起舞,痛苦的哀号声此起彼伏,令人不寒而栗!
  豹头几乎看傻了,他愕然松开阿华,喃喃骂了句:“我操!”随即他意识到那火势很可能危及到自己,连忙向着宴会厅门外跑去。守在门口的两个保镖也自顾不暇,一边往走廊里退,一边高喊着:“着火啦!快救高总!”众人七手八脚地去找消防栓,一时间乱成一团。
  阿华却没有走。他把宴会厅的大门关好,从里面别死。然后他又退回到桌子附近,盯死了在火中挣扎的高德森。只要后者想要逃离,他就举着张凳子连顶带踢,把对方赶回到水箱附近的火焰中心。而另两个陪葬的保镖他则任凭他们在屋内奔跑打滚,不作理睬。
  屋外的豹头等人度过了一场梦魇般的经历。他们虽然扯出了消防水管,但却无法撞开厚重的宴会厅大门。只听得屋内惨叫连连,直如十八层的炼狱一样。当那惨叫声越来越弱的时候,他们的心也一点一点地沉下去,直到彻底地绝望。
  惨叫声彻底绝迹之后,宴会厅的大门才终于打开。阿华从厅内缓步走出来,他的背后是一片火海,他的头发、衣服和鞋袜上也兀自飘着零星的火苗。阿华一边走一边拍打着这些火苗,他的神色如冰如铁,就像一个从地狱中走出的阎罗。
  夜色已深,躺在床板上的杭文治却久久不能入睡。他睁着双眼,目光盯在高处那盏小小的气窗上,虽然心绪起伏,但他不敢像大多数失眠者那样辗转反侧,因为他不想让舍友们察觉到自己的异常。
  杭文治的心情和此刻的天气有着很大的关系。
  外面的世界淅淅沥沥,秋雨淋漓,偶尔夹杂着如泣如咽的风声。杭文治眼看着一个柔弱纤小的黑影飘荡了片刻之后,终于被秋风贴在了湿漉漉的气窗玻璃上。那虽然只是一片落叶,但叶脉完整,叶片丰润,仍然带着饱满的生命气息。
  现在刚刚入秋,那叶子本不该这么快就离开它生存的枝丫,但今夜的风雨却让它身不由己。当它在风中飞舞流连的时候,它一定尚在回味着春天的盎然气息。
  杭文治感觉那片叶子就像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带来一种清晰可辨的冰冷触感。而他的记忆也伴着这样的触感一路追溯,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秋天。
  杭文治记得那是一个周末的清晨,冷风凄雨使得劳务市场上人流稀少。他瑟缩在一个略略避风的角落,衣衫潮湿而单薄。
  因为出发时太过匆忙,他甚至没顾得上带把雨伞。他知道自己瘦弱的身躯没有任何优势,要想得到一份工作,他必须付出更多的诚意和耐心。
  那一年杭文治十九岁,刚刚从农村老家考入了省城的重点大学。在这样一个周末,他的同龄人正在享受着温暖的被窝,而他却要提前对抗生命中的风雨。
  一片落叶被秋风推到了杭文治的脸上,杭文治伸手把它摘下来,他看到叶子仍然是绿色的,心中便泛起一丝同病相怜般的苦涩。
  “嘿,小孩,你能干什么?”一个声音在不远处问道。
  杭文治连忙把叶子抛回到细雨中,回答说:“我什么都能干,只要能挣钱!”
  “你能干什么?!”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透出戏谑的味道。而说话人不等杭文治辩解便已自顾自地走开,寻找更加合适的劳力去了。
  被抛去的树叶旋转一圈后落在了杭文治的脚下,那坠落的弧线就像男孩此刻的心情一般。
  另一个人注意到了杭文治急切而又焦虑的表情,他走了上来,近距离打量着这个男孩。
  杭文治挺了挺胸膛,试图让自己显得强壮一些。
  半晌之后,来人眯着眼睛问了一句:“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干?”
  杭文治用力点了点头,再次强调:“只要能挣到钱!”
  那个人“嘿嘿”干笑着:“你想挣多少?”
  “越多越好,我急用!”杭文治一边说一边用手抹去顺发梢流向眼窝的雨水,他这副饥渴的态度似乎打动了来者,那个人正色道:“我这里有个活,可以挣大钱。”
  杭文治眨眨眼睛:“能挣多少?”
  来人略一斟酌,开了价说:“五万。”
  五万?!这对杭文治来说几乎是个不敢想象的天文数字!他的眼睛在瞬间瞪得溜圆。不过那种强烈的兴奋只是一冲而过,他很快便冷静下来,带着点忐忑追问道:“什么活?”
  “快活!”来人回答虽然含糊,但却准确地击中了对方心理防线的弱点,“你不是急用吗?只要你愿意干,一个月之内就能拿到钱!”
  这样的条件的确是太具诱惑力了!杭文治立刻回答:“我干——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抢银行!”
  “没那么夸张的。”来人笑了笑,然后递给杭文治一张名片,“下午三点,带齐你的个人资料,按这个地址来找我。找不到就打个电话!”
  杭文治小心翼翼地把名片收好,就像捧着自己的性命一般。而那个人已经转身离去,和他来时一样突然。
  下午三点,杭文治来到了名片上的地址。那里位于龙蛇混杂的城中村,早上约他的男子早已在一户平房外等着他。
  “挺准时的。”那个人夸了他一句,然后便招招手,“快进来吧,我们老板正等着呢。”
  杭文治跟着那个人进了屋,却见屋中摆着张方桌,几个大汉围坐在桌边,桌上酒菜狼藉,看来刚刚有过一场豪饮。
  “常哥,人来了。”先前的男子向其中的一个胖子打了声招呼,胖子便抬起醉眼瞥着杭文治,在座的其他人也纷纷侧目。
  杭文治缩起脖子,心中有些发憷。
  胖子打了个嗝问:“个人资料有没有?”
  杭文治连忙把自己精心准备的简历递了过去。胖子接到手里刚扫了眼开头,便惊讶地冒了句:“嗬?大学生?还是名牌啊!”
  带路的男子凑上前看了看,嘀咕道:“还真是。”他重又打量着杭文治,颇有些意外似的。
  处于这样的场合中,杭文治不知道是该自豪还是悲伤,他只能把头埋得更低。
  胖子身旁坐着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人,他似乎也对杭文治产生了兴趣,便敲敲胖子的胳膊说:“给我看看。”
  胖子把简历送到年轻人手里,然后斜眼问杭文治:“你缺钱用?”
  杭文治抬起头:“是的,急用!”
  胖子翻着眼皮:“你知道干什么吗?”
  杭文治摇头说:“不知道。”不过他又坚定地补充,“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我都干!”
  胖子倒也不磨叽,直接亮出了底牌:“卖肾,干不干?”
  卖肾?杭文治愣住了,他以前也听说过这样的事,但并没有太多了解。
  带路的男子在一旁说道:“就是把你的肾卖给得了肾病的人,用来做移植手术。卖一个肾给你五万块——你别害怕,正常人都有两个肾,卖了一个还有一个,不影响你以后娶老婆。”
  男子说到“娶老婆”三个字的时候神态轻佻,屋内众人都粗鲁地大笑起来。杭文治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提高嗓门说:“我怕什么?只要你们真的给钱,别说一个了,两个我都敢卖!”
  胖子盯着杭文治,目光忽地一凛:“你可考虑好了!兄弟们都靠这口子吃饭,你要是答应下来了,可别想反悔!”
  “我不反悔!”杭文治露出苦笑,神色却越发坚定,“我还怕你们反悔呢!”
  胖子不说话了,他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杭文治,因为对方确实是他入行多年来看到的最奇怪的一个人。
  奇怪并不在于此人名牌大学生的身份,而在于他对卖肾这件事情的决绝和坚定。在以往的经历中,即使是最落魄的农民工也深知卖出自身器官的危害,他们面对着巨额金钱的诱惑也会犹豫和彷徨。而一个有着美妙前景的大学生却为何如此义无反顾?
  不过这样的诧异在胖子心中只是一晃而过。他是一个生意人,该关心的只是目标的态度——对他来说,一个态度坚定的卖肾者便意味着十来万的暴利收入;而对方的心灵动机算什么呢?最多算个闲暇时的谈资罢了。于是他便转头吩咐先前的手下:“去弄个字据吧,今天就让他签了。”
  有人却忽然在中间插了一竿子,说了声:“等等。”
  杭文治循声看去,说话的正是坐在胖子身边的那个年轻人——这人看起来和自己年龄相仿,但言行之间却颇为老练,显是个历尽江湖的人物。
  胖子也转头看着年轻人,他虽然年长不少,又是这里的主人,但对那个年轻人却很是客气。
  年轻人手里攥着杭文治的简历,他的目光和杭文治对视着,传递出友好的意味——这让后者放松了不少,然后他开口说道:“你是个文化人,有知识,有前途,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杭文治的回答非常简单:“我需要钱。”
  年轻人追问:“你要钱干什么?”
  “给我爸看病。”
  “哦?”
  “我爸得了癌症,必须尽快开刀,可我们家的钱早就用光了。”杭文治说到这里,眼圈有些微微发红。
  “所以你愿意卖了自己的肾?”
  “跟我爸的命相比,我的一个肾算得了什么?”
  年轻人却要给对方泼上一盆冷水:“你卖了这个肾,就一定救得了你爸爸吗?且不说手术能不能成功,就算成功了,术后的保养和治疗呢?就凭你卖肾得的五万块,够吗?”
  杭文治咬了咬牙:“那我还能卖什么,你们尽管说吧!我还有一个肾,还有心、肝、肺,只要能救我爸,你们都可以拿去卖!”
  年轻人摇摇头,他知道对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不过他并不生气,反而笑道:“都卖了?那你自己还活得下去吗?”
  “活不下去又怎么样?我的命本来就是我爸给的,我愿意换给他!”杭文治越说越是动情,声音已近哽咽。
  年轻人长久地看着杭文治,后者亦不躲避,目光直直地盯住对方的眼睛,神色间充满了期待。他已看出这人在屋子里地位不低,父亲的命运或许就掌握在对方的手中。
  半晌之后,年轻人转过身来面向那个胖子,他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
  胖子哈哈一笑:“阿华兄弟既然都开口了,我还能不给面子?”
  阿华!杭文治从此记住了对方的名字。
  阿华在胖子的肩头拍了拍,以示感谢。然后他站起身走到杭文治的身边,冲对方一扬下巴说道:“你跟我走吧!”
  “去……去哪里?”杭文治有些摸不清状况了。
  “去见一个人——只有这个人才能救得了你爸爸。”
  一听说能救爸爸,杭文治立马就壮起了胆色。他紧跟在阿华的身后走出小屋,而他这一步迈出之后,不仅改变了他爸爸的命运,也改变了他自己的命运。
  阿华开来了一辆车。他载着杭文治穿城而过,最后来到了市郊的一处别墅小区。然后他引着杭文治进入了小区中最豪华的那幢别墅,他让后者在客房里耐心等待,自己却退了出去。
  杭文治第一次来到这样奢华的所在,看着那布满了高档装饰品的客房,他有些手足无措。他甚至不敢坐下来,只是在窗户边老老实实地站着,这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
  当客房门再一次被打开的时候,当先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那个人看起来三十来岁,体态威严,剑眉虎目,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层令人敬畏的气势。
  杭文治在那男子的气场前无处藏身,他慌乱地挠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阿华也跟了进来,他为杭文治做了引见:“这是我们邓总。”
  杭文治怯怯地打了个招呼:“邓总,您好。”
  被称做邓总的人“嗯”了一声,往沙发上一坐,然后冲杭文治一招手说:“来,你也坐下吧。”
  杭文治自己搬了张椅子,很拘谨地坐好。阿华则站在了邓总身后。
  “我已经知道了你的事情。”邓总单刀直入地问道,“你父亲现在在哪里?”
  杭文治便回答说:“在老家县城的医院呢。”
  “把医院的名字,还有父亲的名字都告诉我。”
  “杭国忠,隋县第一医院。”
  杭文治以为邓总是要检验自己有没有说谎,可对方显然不是这个意思。这个中年人此刻转头吩咐阿华:“你现在就派人到隋县去,办理转院手续,把他父亲接到省城人民医院来。直接找肿瘤科的杜主任,让他安排专家进行会诊,制订出手术方案。要最好的专家,最好的计划,用最好的药,明白吗?”
  阿华点点头,随即快步而出。
  杭文治怔住了,喃喃说道:“我……我没那么多钱。”他在心里暗暗盘算:这么大的阵仗,就算把自己的两个肾都卖了也不够花啊!
  邓总摇了摇手:“不用你花钱,你也不需要去卖肾。你父亲的治疗今后都包在我的身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际遇,杭文治不喜反虑:“这……为什么?”
  “阿华跟我说了,你是个好孩子,有知识,有孝心,又不怕死。像你这样的年轻人现在越来越少啦。”邓总上下打量着杭文治,神色感慨。
  “阿华!”杭文治轻念着这个名字,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邓总关注着杭文治的神色变化,对方并没有急于自喜,而是首先对阿华心怀感激,这一点让他非常满意。于是他点着头,语带双关地赞道:“阿华虽然年轻,但看人倒是很准了。”
  说话间,阿华又回到了客房里,他在邓总面前俯身说了句:“都安排好了。”
  邓总又问杭文治:“对于你父亲的治疗,你还有什么要求吗?尽管提出来。”
  杭文治使劲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提醒自己: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半晌之后他才略回过些神来,茫然道:“我没什么要求……你们对我有什么要求?”
  “对你的要求……”邓总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饿不饿?”
  杭文治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从午饭到现在已经大半天过去了,他的肚子早已在咕咕叫唤。
  “那我就对你有个小小的要求——留下来和我们共进晚餐吧!”说这句话的时候,邓总脸露笑意,威严的仪容中竟也透出几分世俗温情。
  杭文治当然无法抗拒这样的要求。他跟着邓总和阿华来到别墅内的餐厅,在那里,他见到了邓总美丽温柔的妻子和尚在牙牙学语的可爱儿子。
  邓妻是个出色的女主人。她招呼大家坐好,然后端上了一道又一道可口的佳肴。杭文治受宠若惊,一开始几乎不敢去伸筷子。后来阿华坐在他身边,陪他说话,引导着他,他才慢慢放松下来。邓总和妻子也不断地招呼他吃菜,就像招呼自己的家人一样。
  杭文治享受到了毕生难忘的一顿晚宴。相比于主人的盛情,那菜肴的美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最后他终于按捺不住澎湃的心潮,放下碗筷动容说道:“邓总,我们非亲非故,您这样对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报答你们。”
  邓妻微微一笑:“要你报答什么?既然你是个好孩子,我们便把你当成自家人。”
  对方越是这么说杭文治反而越难释怀,他眼里噙着泪水,诚心实意地说道:“邓总,我知道您是做大买卖的,肯定有很多要用人的地方。只要您开口,就算给您一辈子做牛做马,我都愿意!”
  阿华蓦然心动,他看看杭文治,又看看邓总,似乎怀着某种期待。
  邓总却摇摇头:“不。我不需要你帮我做什么,事实上,你也帮不了我什么。我只要你照顾好你的父亲,然后认真念书,走好你自己的路。我想,你一定也会把我们当成你的家人,把阿华当成你的兄弟。”
  杭文治用力点了点头,同时再次诚恳地表白道:“我愿意为你们做任何事情。”
  “我知道。”邓骅与杭文治对视了片刻,终于松了些口风,“这样吧: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我需要你帮忙的话,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杭文治如释重负,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眼角的热泪慢慢潆干,然后他郑重地,像是带着某种承诺的意味说道:“我会穷尽我的一生,去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杭文治虽然没有成为邓氏集团中的一员,但他的人生从那天开始已走上一条吉凶难测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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