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機器人
死亡通知單 by 周浩暉
2018-9-25 18:41
簡直是壹個毫無情感的家夥,像機器人壹樣。看著上述的訪談內容,慕劍雲忍不住暗暗感慨。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麽樂趣呢?即使在事業上取得再大的成功又能怎樣?她實在無法理解。
可是轉念壹想,只要是自己選擇的人生方式,不管別人怎麽看待,對選擇者本人來說肯定是最滿意的壹種吧。妳不理解他,他同樣還不理解妳呢。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多元的,又何必去妄自揣測別人的生活?
就在這胡思亂想的當兒,卻見羅飛又出現在壹層大廳內,正向著幕墻邊走來。慕劍雲看看時間,距他離開時還不到二十分鐘。她把雜誌放下,等待羅飛走到近前後,微笑著說:“動作挺快的呀。”
羅飛坐在慕劍雲對面的軟椅上,他註意到了桌上的那本雜誌,於是壹邊拿在手裏翻看,壹邊贊嘆道:“嗬,看來妳雖然沒有挪步,但也有了不少收獲呢。”
“壹篇專訪,最大的收獲就是知道了這個丁教授為了工作,至今未婚。”慕劍雲漫不經心地聳著肩膀,“妳的信息肯定比我多,快拿出來分享壹下吧。”
羅飛卻像是被那篇專訪吸引住了,他看得很認真,到了關鍵處甚至輕輕地念誦起來:“……我沒有時間去享受家庭的溫馨。在這種狀態下成家,只會給家庭中其他成員帶來傷害……嗯,這句話顯然是有所指的。”
慕劍雲提起了興趣,她把身體坐直,靜待羅飛的下文。而後者此刻則把雜誌輕輕扔回到桌面上,說道:“丁震這句話是在針對他的父親。”
“哦?”慕劍雲略有所悟,“傷害……什麽樣的傷害呢?”
“丁科因為工作的原因冷落了妻兒,他的妻子無法忍受,終於產生了婚外情,最終和丈夫鬧到了離婚的地步。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當時丁震也就是十六七歲的年紀吧。”
“原來還有這壹出。”慕劍雲輕嘆了壹聲,“十六七歲,正是對男女之事似懂非懂的年紀。這個時候父母間因為外遇而離婚,壹定會在丁震心中留下很大的陰影。難怪他對家庭和親情的看法都和正常人不太壹樣。”
“是的。因為受到過家庭的傷害,所以他對自己組建家庭也產生了畏懼的感覺。在外人看來,他是全身心投入工作才忽略了親情,其實反過來想,未必不是親情的過早破裂,才釀造出這樣壹個不近人情的工作狂吧?”
聽著羅飛的這番分析,慕劍雲忍不住多看了對方兩眼。他剖析別人的時候頭頭是道,可卻忘了自己也是孤單的大齡男子呢。他與愛情絕緣的原因,是否也可以用同樣的理論來解釋呢?
羅飛並不知道慕劍雲此刻所想。見對方沒有及時與自己產生呼應,他還以為是慕劍雲對此有所異議。在等待了片刻之後,他忽然問了句:“妳知不知道吳瓊和丁震之間的關系?”
“吳瓊和丁震?”慕劍雲壹楞,然後搖著頭道,“我不覺得他們之間有什麽特殊的關系。”
所謂的“特殊關系”言辭含糊,但在這裏的語意卻十分明白。單身男領導和年輕漂亮的女秘書,這本就是個非常容易引起他人聯想的搭配。慕劍雲在初見吳瓊的時候也有過世俗的猜測,可是她不久又見到丁震後,這種猜測就被她自己推翻了。
無論從對話、目光還是其他的交流細節中,慕劍雲都捕捉不到這兩人之間有任何曖昧的跡象。吳瓊對丁震有著足夠的尊敬,而非親近;丁震則對任何人都毫無熱情。慕劍雲是個察言觀色的高手,她相信自己絕不會看錯,再說這兩人如果有工作外的情感,也沒有必要在自己面前掩飾吧。
“確實沒有妳想的那種關系。”羅飛解釋了壹句。他這壹解釋倒顯得慕劍雲想多了似的。後者難免覺得有些尷尬,便紅著臉把目光轉向了窗外。
羅飛看到對方窘迫的樣子,意識到自己話說得有些問題。不過這種事情道歉也不太合適,最好的方法倒是裝個糊塗。於是他像沒在意似的繼續說道:“以丁震的名望和成就,可以算得上是個不折不扣的鉆石王老五了。事實上追求他的女性確實很多,吳瓊就是其中之壹。”
慕劍雲重新轉頭看向羅飛,思路也回到了兩人探討的話題上。
“吳瓊以前是丁震的學生。”羅飛進壹步解釋說,“暗戀丁震的女學生不少,但丁震卻從不接受任何女性的示愛。而這個吳瓊非常執著,在研究生畢業之後,她放棄了去知名外企工作的機會,寧願留在系裏當壹個小小的秘書,就是為了能陪在丁震身邊。可即使如此,丁震也毫不領情。三年的時間過去了,兩人間的關系從沒有突破過工作的界限。”
聽羅飛這麽壹說,慕劍雲倒有點心疼吳瓊了。為自己所愛的人守候這麽長時間,卻得不到任何回報,這該是怎樣的苦澀滋味?想到這裏,她忍不住輕嘆著感慨:“這又何必呢,以那個女孩的條件,還怕找不到好男人嗎?”
羅飛“嘿”了壹聲:“感情的事情,誰能說得清楚?”
慕劍雲還是覺得頗不爽快:“這個丁震也真是奇怪。和那麽溫柔漂亮的女孩朝夕相處,就是鐵石心腸也該被融化的吧?他怎麽能如此無動於衷?難道他真的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機器人嗎?”
“不食人間煙火……確實可以這麽形容。”羅飛沈吟著說道,“其實他不光是感情冷漠,對生活其他方面的需求也是簡單到了極點。”
“哦?妳還打聽到了什麽情況?”
“他可以連續壹個月在辦公室吃快餐,菜譜壹個星期不變也能忍受。他至今還住在學校分配給他的那間狹小的公寓裏,而他的財產在市內最好的地段購買別墅都綽綽有余了。”
“真是無法理喻。”慕劍雲連連搖頭。過了壹會,她又奇怪地看著羅飛,“妳從哪兒挖來這麽多八卦的消息?”
羅飛淡淡壹笑:“我直接去了人事處,找到壹個大姐攀談了壹會。”
慕劍雲也笑了:“妳還真會找人。”
被羅飛稱為大姐的人,年齡在四十來歲吧,屬於最熱衷於打聽百家長短的年齡。人事處作為學校內的機關部門,這裏的職工往往是些老資格的關系戶,工作清閑,閱歷豐富,不僅如此,人事處本身又掌握著每壹名職工的檔案資料。所以要打探和系內人員有關的信息,找這樣的角色聊壹聊再合適不過了。
“可是妳為什麽不讓我壹塊去呢?”慕劍雲對這個問題還不太明白。
“我們在討論別人的隱私,人多了不太好。”羅飛解釋說,“這些大姐雖然喜歡聊些小道消息,但她們潛意識裏也是有自律的。兩個人聊她會認為是很自然的閑談,如果有第三者在場,她就有種傳播別人隱私的負罪感,說起來就不會那麽暢快了。”
“妳還真是吃透了她們的心理。”慕劍雲輕笑以示嘆服,“就連我學心理學專業的,也得甘拜下風呢。”
“呵呵。”羅飛不以為然地擺擺手,“我可沒有什麽理論,只是長期刑警生涯總結出來的經驗而已。”
“好了,按照現在了解到的情況,基本可以認定:丁震確實是個人情冷淡,除了工作毫無旁騖的人。丁科恐怕也大致如此,所以說這父子倆之間十年沒有聯系也是很有可能的。”慕劍雲總結了壹番,見羅飛沒有異議,她便把思路順勢延展下去,問道,“第壹個疑問算是暫時解決了,我們接下來該求證些什麽?”
“那兩起案件。”羅飛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他的表情同時也變得嚴肅起來,“我們需要去詳細調查相關情況,以求證丁科確實是因為這兩起案件而辭職、退隱。”
所謂“兩起案件”,指的自然就是“壹·三零案件”留下的尾巴以及轟動壹時的“壹·壹二碎屍案”了。前者倒還好,那個碎屍案可是多年前就給慕劍雲留下過陰霾的可怕往事,現在要近距離地揭開其中面紗,真是想想就讓人覺得發寒。
“妳不需要詳細去看案件資料。還像剛才那樣,我去了解情況,然後我們壹起討論就可以了。”羅飛看出慕劍雲的畏難情緒,主動拋出了壹顆定心丸。
慕劍雲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她微笑著說了聲:“謝謝。”現在她越發可以確信自己的判斷:羅飛並不是壹個情感淡漠的男人,他甚至比很多男人都更細膩,只是他很少去表達而已。
下午三點十壹分,刑警隊長辦公室。
羅飛面前的會議桌上堆放著兩沓卷宗,這是他不久前剛剛從檔案室裏提出來的與丁科退隱相關的兩起案件的資料。其中右手邊的那沓資料內容不多,只裝了壹個檔案袋。不過羅飛對這份資料的興趣要更濃厚壹些,因為那起案件正是丁震所說的“壹·三零案件”的尾巴。
在十八年前的那起劫持人質事件中,袁誌邦在局勢已得到控制的情況下開槍擊斃了嫌疑人文紅兵,而文紅兵的兒子文成宇當時亦在現場。目前已有充分的資料顯示,這個文成宇就是袁誌邦後來壹手培養出的黑暗殺手Eumenides。即使再遲鈍的人也會意識到:“壹·三零”案件中的某些異常情況很可能和Eumenides的生成有著諸多聯系。
而現在“壹·三零案件”又冒出了壹個耐人尋味的尾巴。會不會有更多Eumenides的線索隱藏在這個尾巴中?
基於這樣的考慮,雖然另壹沓資料的內容是赫赫有名的“‘壹·壹二’碎屍案”,但羅飛還是把首要精力放在了前述那樁不起眼的小案子上。
真正打開卷宗的時候,羅飛的心情有些復雜。根據丁震所說,丁科當年就是在這份卷宗面前壹籌莫展,最後竟要用辭職來逃避面對的壓力。
那麽在這份卷宗裏,究竟是怎樣壹樁奇特的案件呢?當卷宗被打開之後,羅飛的思緒便隨著那些塵封已久的文字回到了十八年前的時空之中。
留檔的資料並不多,首先是壹份報案人詢問筆錄,內容如下:
詢問筆錄(第1次)
時間:1984年4月7日4時20分——5時30分
地點:東臺小區7號樓404室
詢問人姓名:王東林(公安局刑警隊民警)
記錄人姓名:許軍(公安局刑警隊民警)
被詢問人姓名:陳天譙民族:漢曾用名:無性別:男年齡:45歲文化程度:初中
問:是妳打電話報案的嗎?
答:是的,我被搶劫了。
問:請妳把事情經過說壹下。
答:我晚上正在睡覺,忽然被疼醒了。醒來之後我發現自己被人捆住了手腳,動彈不得,眼睛也被粘上了膠布,睜不開。然後就有壹個人在我耳邊說話,要我說出家裏保險箱的密碼。我不肯說,他就不停地折磨我,弄得我實在受不了了,只好把保險箱的密碼告訴他。那個人打開保險箱之後搶走了兩萬多塊錢。我聽見他離開之後就開始掙紮,後來我自己掙脫了繩索,找電話報了案。
問:案發的具體時間是幾點?
答:是淩晨兩三點鐘吧,準確的時間我也說不清楚。
問:那個人是怎麽進屋的?
答:不知道。
問:妳是怎麽掙脫繩索的?
答:我爬到廚房裏,找剪刀剪斷的。
問:案發的時候,妳妻子是不是和妳在壹起?
答:是的。
問:那妳妻子當時是什麽情況?
答:她也被綁住手腳,粘住眼睛和嘴,我自己掙脫之後才幫她解開。
問:妳們有沒有看到那個人長什麽樣子?
答:沒有,因為眼睛壹直都被粘住。
問:那個人用什麽方法折磨妳?
答:他用濕布捂住我的嘴,不讓我呼吸。壹共悶了我七八次,壹次比壹次時間長。他還威脅我,如果不說出密碼,就壹直把我悶死為止。
問:妳能不能形容壹下這個人的聲音?
答:是個男的,別的……形容不出來。
問:如果再次聽到他的聲音,妳能不能辨別出來?
答:恐怕不能。因為他每次說話都是把嘴貼在我的耳邊,用非常輕的聲音,就是只有氣的那種,聽不出口音。
問:除了逼問妳密碼之外,他還說了什麽?
答:他說他是幫人來要債的。
問:幫誰要債?
答:我覺得他是文紅兵的同夥。兩個月前,文紅兵綁架我,勒索壹萬塊,那次他沒有得逞,所以他的同夥又來報復。
問:他壹共搶走了多少錢?
答:壹共是兩萬四千塊。
問:妳覺得這個人會是誰?
答:這個我不知道,反正是和文紅兵有關系的人。
問:妳以上所說的是否是實話?
答:是實話。以上記錄已看過,和我講的壹樣。
簽名:陳天譙(指印)
1984年4月7日
另有壹份陳天譙妻子趙翠芳的詢問筆錄,其陳述內容與陳天譙的敘述基本吻合。
在其他的資料中,羅飛最為關註的是現場勘察筆錄,該份筆錄的記載如下:
現場勘察筆錄
發現/報案時間:1984年4月7日3時45分
現場保護人姓名、單位:王天宇、殷正宏(東壩派出所民警)
現場保護人到達時間:1984年4月7日3時51分
勘察時間:1984年4月7日4時15分至6時27分
勘察地點:東臺住宅小區7號樓404室
指揮人姓名:丁科(市公安局刑警大隊隊長)
參加人姓名:黃傑遠、栗華(市公安局刑警大隊民警)、王偉達(市公安局法醫)、徐鍵(市公安局照相技術員)、顏冰、董德壹(市公安局痕跡技術員)。
現場條件:氣溫14~15度,相對濕度30%~35%,白熾燈。
勘察過程及結論:
1984年4月7日3時52分,市局刑警大隊值班室接東壩派出所民警王天宇電話通報稱:東臺小區7號樓404室住戶遭遇入室搶劫,請求勘察現場。接報後,刑警大隊立即組織技偵人員在隊長丁科帶領下,於同日4時13分到達現場。
據報案人陳天譙(男,45歲,東臺小區7號樓404室戶主)介紹:淩晨兩點至三點之間,他在家中遭遇不明男子入室搶劫。該男子離開後,他掙脫捆縛後報案。
聽完案發介紹,刑偵人員在丁科隊長的指揮下,對現場由中心至外圍進行了勘察。
現場位於本市東臺住宅小區7號樓404室,該房屋為南北向兩室壹廳戶型,客廳和主臥室朝南,次臥室和廚房衛生間朝北。
房屋大門木質,配備“三環”牌門戶鎖,大門和鎖頭均無損壞跡象。
案發時事主正在主臥室內睡覺,此處即為中心現場。該臥室由壹扇內開木門通往客廳,據事主陳述,案發前木門掩而未鎖。臥室南端有陽臺,陽臺配備防盜網,防盜網在案發後完好無損。
臥室內有雙人床、衣櫃、床櫃、書桌等家具,家具均無撬動毀壞痕跡。
雙人床床面淩亂,床頭拋棄有濕毛巾壹塊,經事主辨認,此毛巾為自家的洗臉毛巾,案發前應掛在衛生間內。
床下有壹條男式長褲,該長褲被剪成長條狀,剪切痕跡新鮮。經事主辨認,此長褲亦為自己平日所穿,案發前應掛在主臥室衣櫃內。案發時犯罪嫌疑人用這條長褲捆綁他的妻子趙翠芳,後被事主解開。
床下還有少量使用後的膠布,經事主辨認,此膠布為自家客廳內存放的日用之物,案發時犯罪嫌疑人用這些膠布粘住趙翠芳的嘴和眼睛,後被事主撕掉。
臥室東南角有壹小型保險箱,勘察時該保險箱呈正常方式敞開,保險箱內無現金。
臥室地面鋪設簡易瓷磚,地面所留腳印已經提取。保險箱、家具、長褲、膠布上所留指紋亦全部提取。
客廳為封閉式,除入戶門外,無其他對外出口。客廳餐桌小抽屜中的家用膠布被取出,其他未見異常。
朝北的小臥室為儲藏間,平時不住人。案發前後小臥室門反鎖,勘察時未發現異常情況。
衛生間有壹扇朝東的小窗戶,案發前後窗戶均從內部關好,無人為撬動和出入痕跡。
廚房有朝西的大開窗,案發前後窗戶均從內部關好,無人為撬動和出入痕跡。廚房地上另有壹條被剪成長條的男式長褲以及膠布條若幹,該長褲亦屬事主所有,在案發時被用來捆綁事主。長褲旁有剪刀壹把,為事主案發後用來剪開捆縛的工具。
其他無異常。
現場勘察於4月7日6時27分結束。提取了現場遺留的鞋印和指紋。拍攝了現場照片15張,繪制現場圖1份,制作勘察筆錄1份。
指揮人:丁科(簽字)
勘察人:黃傑遠、栗華、王偉達、徐鍵、顏冰、董德壹(簽字)
看完這份勘察筆錄,羅飛開始品出了壹些滋味。這起案件的確有不少非同壹般的地方。
首先侵入者在淩晨潛入室內卻沒有對門窗造成任何破壞,這已不是普通匪徒有能力做到的,而更加令人側目的是,侵入者所有的作案用具(用來捆縛事主的長褲、膠布條等)全部是在現場就地取材。這壹招看似普通,其實卻大有講究,因為警方破獲此類案件的壹個重要突破口就是尋訪作案工具的來源,案犯在這方面沒有給警方留下任何機會。
從以上兩點來看,此案的嫌疑人極為老道,甚至對警方的破案手法也了然於胸。繼續翻看相關資料時,耐人尋味的地方還越來越多。
法醫的鑒定報告顯示,事主四肢關節處確有捆綁痕跡,但除此之外,周身無任何傷痕。
痕跡技術員的鑒定結果顯示,現場環境中(包括門窗、保險箱、膠布條、剪刀等)提取到的指紋和腳印都是事主夫婦所留,並無第三人的遺留痕跡。
綜合這些方面來看,案發現場竟找不到和入侵者有關的壹點點蛛絲馬跡,難道他真的能像魅影壹般來無影、去無蹤嗎?
的確是壹起令人頭疼的案子,難怪即便有丁科坐鎮,警方人員卻也對此案壹籌莫展。
除此之外,資料裏似乎再沒有什麽有價值的記錄了。只有案件之外的壹個細節還能引起羅飛的關註:警方記錄顯示,此案前期負責人是丁科,到後期則變成了黃傑遠。由此可見,丁科的確是在此案偵破的過程中辭職,隨後則由他的助手黃傑遠代替了他的工作。
那麽丁科辭職的原因就是對這起案件無能為力嗎?至少從表面看來,這也算壹個能說得通的理由。可是很多事情,真相往往要比表相復雜得多。
羅飛掩卷沈思,努力想要看透這十八年塵封檔案後的秘密。正在全神貫註中的時候,辦公室的門被人輕輕地敲了兩下。
羅飛看看表,現在是下午四點。他知道來人應該是慕劍雲,從理工學院離開後,他們約好這個時間再碰面,共同商討那兩起案件。
“請進。”隨著羅飛的邀請聲,慕劍雲推門進屋,她壹邊走向羅飛壹邊問道:“怎麽樣?卷宗看完了嗎?”
“剛看了和陳天譙有關的案子。”羅飛指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示意對方入座,“——‘壹·壹二碎屍案’的還沒顧得上看。”
慕劍雲籲了壹聲,像是松了壹口氣似的:“那就好,先談談這起案子吧,‘壹·壹二碎屍案’……我還真是鼓不起勇氣呢。”
羅飛把那摞高高的卷宗挪到了壹邊,避免慕劍雲看到最上面那幾張令人非常不適的照片。然後他略有些不解地聳著肩膀:“妳在警校的時候,應該也研究過國外的變態殺人案例吧,對這樣的血腥案件,應該也有些接受能力才對。”
“‘壹·壹二案件’就曾發生在我身邊,這和研究國外的案件是完全不壹樣的。”慕劍雲為自己辯解道。
羅飛笑了笑表示認可,然後他把陳天譙劫案的資料推到對方面前:“這些資料不多,妳先看看吧,然後我們討論。”
“好。”慕劍雲開始翻看那些資料,而羅飛則重新陷入沈思。
十來分鐘後,慕劍雲忽然輕輕地“哎”了壹聲,似乎有什麽發現。
羅飛的思路被打斷了,便順勢問道:“怎麽了?”
“這會不會是陳天譙報的假案?”慕劍雲把自己剛剛得到的思路拋了出來。
“假案……嗯,說說妳的依據吧。”
“妳看這個。”慕劍雲把手中的壹份筆錄推在桌子上。那是警方在案發後展開外圍調查時做的筆錄,羅飛在不久前也看過。
慕劍雲用手指點著那份筆錄說道:“這份筆錄顯示,很多熟悉陳天譙的人都反映,這個人在外面欠了很多錢,壹直拖著不還。因為他個人沒有財產,所以法院都拿他沒辦法。可他報案的時候,卻說被搶走了兩萬多塊錢,這不是矛盾嗎?”
“所以妳覺得他用這種方式報假案,目的就是賴賬,或者是給他的債主們栽贓?”
“我覺得很有可能。妳看前面的警方勘察記錄,現場沒有留下作案者的任何痕跡。所有的案發經過除了陳天譙夫婦的口述外,再沒有其他的佐證依據,就連案犯逼問密碼的方式也是毫無痕跡可循的窒息式逼供,這些都令人起疑。陳天譙說作案者和他的債主有關,可是警方後來調查過所有的債主,並沒有任何人的經濟情況在案發後有突然性的變化……如此種種,都是不合常理的地方。而這些異常都可以通過壹個假設解釋清楚:那就是陳天譙在撒謊。”
“這的確是可能性之壹。”羅飛等對方全部說完之後才開始表明自己的態度,“另外壹個可能性就是作案者的手法太過高明,高明到令常人甚至懷疑這是壹起假案。至於經濟狀況上的變化,作案者完全可以隱藏。”
“那妳更傾向於哪種可能性呢?”慕劍雲希望羅飛的態度更明確壹些。
羅飛毫不猶豫地給出答案:“後者。”
“為什麽?”慕劍雲撇撇嘴,顯得有些失望。
“如果這只是陳天譙的壹個伎倆,而且這種伎倆在十八年後都可以從文檔中分析出來,那妳認為他有可能瞞得過丁科的眼睛嗎?”
慕劍雲無言以對了。是的,連自己都能在十分鐘看破的把戲,不要說丁科,就算是當年的黃傑遠也該輕松識破吧?
“好了。別老讓我說了。”沈默片刻後,慕劍雲投降道,“還是讓我聽聽妳的想法吧。”
“我覺得這起案子最大的可能性,還是和文紅兵劫持案有關系。”
“為什麽?”
“首先,這是當事人的第壹感覺,這壹點非常重要。妳知道嗎,我們刑警在偵破搶劫、強奸這類的惡性接觸類案件時,我們並不會壹開始就去分析線索。我們總是先問當事人:妳覺得案犯是誰?因為沒有誰比當事人更了解自己周圍的社會關系,誰在覬覦他,誰有可能謀害他,犯罪過程中的壹些細節會指向哪個特定的家夥,這些信息的價值往往比任何線索都有效。”
“嗯。”慕劍雲點點頭,又問,“那其次呢?”
“其次……”羅飛摸了摸鼻子,“妳記得丁震說的話嗎?丁科在辭職前,經常會面對著兩份卷宗發呆,壹份是這起搶劫案,還有壹份就是‘壹·三零案件’。”
慕劍雲明白了羅飛的意思:“這就是說,丁科也認為這兩起案件之間有聯系。”
“是的,我想我沒有理由去懷疑丁科的判斷。”雖然是在討論壹個早已隱退的人,但羅飛此刻的語氣中還是充滿了尊敬。
“丁科……這個人再厲害,也不至於如此迷信他吧?”慕劍雲有些無奈了,“而且照這個思路想下去,有壹個問題是無法解釋的。”
“我知道妳想說什麽——如果是文紅兵的同夥搶走了這筆錢,那麽文紅兵妻兒的經濟狀況應該有明顯的好轉才對。可事實上呢,文紅兵的妻子不久之後就病發身亡,而他的兒子文成宇則進了孤兒院。”
“對啊,文紅兵當初劫持陳天譙,就是為了籌錢給妻子看病吧?如果後來是他的同夥搶劫陳天譙,那麽文紅兵妻子看病的錢就不用愁了啊。”
“這裏面的確有問題。”羅飛凝思著什麽,片刻之後他又幽幽地說道,“也許在十八年前,就是這個問題困擾著丁科。”
“那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我想我們現在最好的方法,就是回到十八年前。”
“回到十八年前?”慕劍雲瞪著眼睛,她被羅飛搞得越來越茫然了。
“回到十八年前。”羅飛又重復了壹次,“讓我們順著當時丁科走過的路線往下摸索,然後我們就會看到,阻攔著他的那個障礙到底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