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疑雲重重
死亡通知單 by 周浩暉
2018-9-25 18:41
四個小時之前,二十四日晚二十壹點。
省城市區。
慕劍雲走在喧囂的都會街頭,此刻華燈高照,正是紅男綠女們的夜生活演入高潮之時。
省城無疑是壹個繁華的現代都市,可是當慕劍雲拐了個彎,轉進街邊的壹條小巷之後,立刻便來到了另外壹個世界中。
這裏夜色深沈,已經難覓來往的人跡。狹窄的巷道兩側,本就昏暗的路燈大部分又已殘破,根本無法起到照明的功能。慕劍雲只能借著慘淡的月光看清眼前的情形:壹間間低矮的民房夾著巷道,投下幢幢的黑影。偶有活物從黑影中穿梭而過,卻是些流落的野貓,它們通常會停下來“喵嗚”兩聲,用幽亮的目光打量著這個闖入小巷的不速之客,而它們的頸背則高高地拱起,保持著十足的警惕。在來客走近之前,這些黑夜中的幽靈便會扭轉身形,迅速遠去,動作輕捷而詭異。
陰冷的秋風在巷道間穿過,帶來的寒意亦比鬧市街頭強烈了許多。慕劍雲雙手插在外套的口袋裏,夾起胳膊肘讓衣服緊貼著自己的身體。
這可真不是什麽好地方。她皺起眉頭思忖著。
可是這地方卻是真實存在的。雖然很多人早已將這種地方遺忘,但它卻仍然存在,在任何壹個都市中都存在——而且就在離喧囂街頭不遠的地方。
既然存在,那就總有壹些人要去面對。
慕劍雲來到了那間小屋前,她不僅要面對這幽暗的小巷,還要面對小巷中最恐怖的人。
誰也不想去面對那樣壹個人,尤其是在這寂寥的夜裏——那是壹個怪物,足以給任何人帶來噩夢的怪物。
作為壹個心理學研究者,慕劍雲亦深深知道:能給別人帶來噩夢的人,他自己往往要承載著更多的噩夢。
所以那既是壹個怪物,更是壹個可憐的受害者。
現在慕劍雲盼望的是:既然那個怪物見證了噩夢的開始,那麽在他手中,是否會掌握著結束這場噩夢的鑰匙呢?她獨自來到這裏,為的就是尋找其中的答案。
看起來屋中人也早已在等待著她——因為敲門聲剛剛響起,屋門便已經打開了。
黃少平站在門後,屋內昏黃的燈光在他臉部形成半明半暗的投影,使得他那醜陋的面容變得更加恐怖。
“妳好。”慕劍雲首先打了個招呼,她不想讓對方感覺到自己的不適。
“妳來了。”黃少平的目光往女講師的身後瞥了瞥。
慕劍雲知道對方在看什麽,她微笑著說道:“就我壹個人。”
黃少平破裂的嘴角往上翻了翻,看得出來他也想要微笑,可這微笑卻實在傳遞不出任何愉悅的感覺。然後他點點頭:“請進吧。”
慕劍雲從黃少平身旁繞了過去,後者關上了屋門。小屋與外界隔開了聯系,透出壹股壓抑的氣氛。
“隨便坐吧。”黃少平嘟囔了壹句。說是隨便坐,可慕劍雲並沒有太多的選擇:屋子裏除了壹張木頭凳子以外,其他能坐的地方就只有墻角那張骯臟的小床了。
慕劍雲把凳子搬到離小床較近的地方,而黃少平則拄著拐杖艱難地向著床前走去。慕劍雲向前迎了壹步,想要去攙扶對方。黃少平顯然看出了她的意圖,目光略略地壹瞥,雖然沒有說話,但拒絕的意味卻非常明顯。
慕劍雲壹楞,竟無法再向前。這男子的目光中似乎透出了壹種神秘的氣質,他的外表令人恐怖,境況令人可憐,可這突然顯現的氣質竟是威嚴的,讓人難以接近。
這種感覺只是壹閃而過。黃少平隨即又低下頭,自顧自地挪到了床邊。在沈寂的氣氛中,屋內兩人分別在床頭和凳子上坐下,形成了面對面的態勢。
剛才的那次受挫使慕劍雲放棄了寒暄,她決定以壹種強勢的姿態切入正題。
“妳有事情要告訴警方?”女講師嚴肅地問道,並刻意強調了警方兩個字,以圖在對話中占據主導的地位。
“不。”黃少平卻搖了搖頭,偏偏針對這兩個字反駁起來,“如果要告訴警方,那我早就告訴了——我現在只是要告訴妳。”
慕劍雲“呵”地幹笑了壹聲,她覺得有必要向對方再明確壹下自己的身份:“可我就是警方。我是警校的老師,現在調入‘四壹八專案組’。”
“我知道。”黃少平緊盯著慕劍雲,他臉上的肌肉也隨之抖動起來,“所以妳要先答應我壹件事,然後我才能把要說的告訴妳。”
慕劍雲已經料到對方會提出壹些要求,她沈默了壹下,問道:“什麽事?”
“妳不能把我說的這些秘密告訴其他警察,妳只能自己去調查。”
“為什麽?”慕劍雲蹙了蹙秀眉,有些不解。
“因為我不信任警方。”黃少平聲音嘶啞,表情卻極為鄭重,“我知道的事情,可能會給我帶來生命危險。所以這麽多年來,我從沒對任何人說過。”
“妳什麽意思?”慕劍雲飛快地分析著對方話裏的潛臺詞,然後她愕然問道,“難道警方也有人涉案?”
黃少平輕輕地哼了壹聲:“妳先別問這麽多,總有壹天妳會明白的。妳先回答我,能不能答應我這個要求?”
為了探索謎底,慕劍雲似乎沒有選擇。
“我答應妳。”她不假思索地回答。真實案情似乎比已顯露的部分更加可怕,但越是這樣,她越有責任去揭開其中的隱秘。
黃少平緊盯著慕劍雲,片刻之後,他的喉頭動了壹下,看來是準備開口了。女講師早已屏息凝神,豎耳以待,而她也終於聽到了對方的話語:“在爆炸案發生前的壹個月,市公安局破獲了壹起販毒案。妳應該去查查這起案子。”
“什麽?”慕劍雲壹楞,她以為黃少平會說出爆炸案現場的壹些秘密,可是對方口中卻突然冒出另外壹樁案子來,這起案子她甚至都從未聽說過。
對於慕劍雲的反應,黃少平顯得並不意外。他點點頭,又再次強調了壹遍:“三壹六販毒案。”
“這和爆炸案有什麽關系?”慕劍雲詫異地問道。
“妳去查吧,妳應該能發現其中的線索。”黃少平瞇起眼睛,目光顯得更加凝重,“我還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妳,因為我無法確定妳是否有能力保護我,妳得首先證明妳的能力。”
慕劍雲與黃少平對視著,忽然她心中凜然了壹下,某種疑問已無法回避。
“妳到底是誰?”她脫口問道。黃少平殘缺不全的面容依然可怖,但此時他的言談,他目光深處的東西,包括他突然提及連自己都沒聽說過的案子——這些根本不是壹個拾荒的流浪漢所能具備的。
黃少平翻起嘴唇,露出壹口白花花的牙齒,伴著“呼哧”的怪笑聲,他說道:“這不是我今天想要和妳討論的問題。”
慕劍雲花了幾秒鐘讓自己的頭腦冷靜下來,她感覺到自己太被動了,她必須換個交談的方式。
“看來妳向警方隱瞞了太多的東西。”她冷冷地威脅道,“也許我現在就應該把妳帶回專案組。”
黃少平“嘿”地笑了壹聲:“那妳就違背了剛才的諾言。我只能怪自己看錯了人……那些秘密將永遠爛在我的肚子裏,妳們再也不可能知道十八年前到底發生過什麽。”
通過對方的語氣,慕劍雲知道剛才的威脅毫無效果,她無奈地撇撇嘴,給自己找了壹個臺階:“好吧,我的諾言仍然有效……可是,妳這幾句沒頭沒腦的話——我怎麽知道妳不是在耍我呢?”
“去查那起販毒案,妳會明白其中的意義。”黃少平還是那句話,他看來早已做好了充分的準備,立場堅定,軟硬不吃。
“好吧……”慕劍雲頗為無奈。既然找不到向前突破的方向,只好先守住已得的陣地了,她答應了對方:“那我就先去查查看。”
“不要對其他人說起這件事情。”黃少平再次強調,“妳還不明白我們面對的是多麽可怕的勢力。我已經是壹個廢人了,妳不會忍心再害我的,是吧?”
慕劍雲點點頭。看著對方鄭重其事的樣子,她心中也不免有些惴惴,同時她又忍不住問道:“妳為什麽選我?既然妳不信任警方,妳又為什麽會相信我?”
黃少平的目光在慕劍雲的臉上轉了幾圈,然後他又“哧哧”地怪笑起來。
慕劍雲皺起眉頭,對方的目光和笑聲都讓她心中有種發毛的感覺。
“任何故事總有要結束的時候。”黃少平幽幽地說道,“當我第壹次看見妳,我就知道這幕戲的句號會落在妳的身上。”
這算什麽回答?慕劍雲暗暗搖了搖頭,她甚至有些搞不懂面前的這個怪物到底想要說些什麽。
這真是令人氣惱,自己作為壹個心理學專家,卻被面前的怪物玩弄於股掌之間!
“照我說的去做吧……等妳有所發現之後,再來找我。”黃少平揮了揮手,表達了送客的意願。
“那就……先這樣吧。”慕劍雲無奈地站起身,她知道從對方口中已無法獲得任何信息。
“三壹六販毒案”,這就是自己此行唯壹的收獲。
不,也許還不止這些。她忽然又想到:“這個黃少平在‘四壹八血案’中扮演的角色遠非壹個無辜的受害者,而他現在已不再隱藏這樣的身份,這也許才是此行最大的價值所在。”
好吧,就去查查那起販毒案,無論怎樣,這總不至於把事情引向壹個更壞的結果吧?懷著這樣的想法,慕劍雲向著小屋外走去。即將出門的時候,她又轉過身來。
“謝謝妳對我的信任。”她微笑著說道。對方仍藏著太多的秘密,而要想讓他開口,首先得消除他心中的警惕和隔閡——在這方面,微笑常能成為非常有效的武器。
黃少平也笑了,他點了點頭,目送對方掩門離去。
小屋再次恢復了壹種與世隔絕的狀態,屋內孤零零地只剩黃少平壹人。
怪物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嘆了口氣,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我應該謝謝妳才對。他在心中暗自感慨:在那個厲害的角色找來之前,希望這顆棋子還來得及發揮她的作用。
半個小時後,慕劍雲回到了刑警大隊。此刻韓灝等人正在會議室裏守著那個信號接收器,緊張而焦急地等待著目標信號的出現。慕劍雲沒有打攪他們,她直接去找了曾日華。
曾日華正待在招待所的屋子裏,閑看著電視,無聊得很。見到慕劍雲來訪,他顯得頗為興奮。
“我就知道妳還得來找我。”他眉飛色舞地說道,“在這個專案組裏面,妳最信賴的人,還得是我,對不對?”
慕劍雲自顧自地在待客椅上坐了下來,沒有搭腔。她知道要對付這樣饒舌又自戀的家夥,保持沈默是最佳的選擇。
“嘿嘿。”曾日華也坐在了慕劍雲對面的椅子上,得意揚揚地蹺起了二郎腿,“怎麽樣,說說吧,妳手裏的那條線索進展得怎麽樣了?遇到什麽難題了?讓我來給妳分析分析。”
“我需要妳幫忙找壹些資料。”慕劍雲直截了當地拋出了此行的目的。
曾日華學著紳士的派頭聳了聳肩膀:“說吧,什麽資料?”
“關於十八年前的另壹起案件,‘三壹六販毒案’,我想調閱相關的案卷。”
曾日華看著她眨了眨眼睛,頗為不解:“妳要那個幹什麽?”
因為答應過黃少平保守秘密,所以慕劍雲在回來的路上便想好了應對的理由。
“沒什麽。”她很淡然地回答道,“只是偶然聽說這起案子,想了解了解。”
曾日華“哧”地笑了起來:“今天這是怎麽搞的?壹個個都對以前的案子感起興趣來了?”
“嗯?”慕劍雲聽對方這麽說,立刻警覺地反問,“還有誰也要看這個案子?”
“羅飛唄。”曾日華撇撇嘴,“現在可不就我們三個是大閑人嗎?不過他要看的不是什麽‘三壹六販毒案’——晚飯後他到我這裏,讓我幫他查了‘雙鹿山公園襲警案’的相關卷宗。”
“他看那個幹什麽?”慕劍雲忍不住又追問。
“誰知道?”曾日華頓了頓,又陰陽怪氣地調侃道,“或許是要在韓大隊長的光榮史中尋找壹種報復的快感?”
慕劍雲搖搖頭,打斷了對方貧嘴的機會:“好了,別扯遠了。說正事吧……我要的資料,能找到嗎?”
曾日華板起臉:“有難度啊,那可是十八年前了……”看到慕劍雲皺起眉頭,他卻開心地笑了起來,話鋒壹轉,“不過有難度才能顯出我的本領——嘿嘿,別說是公安系統的內部資料,就算是本?拉登的藏身地,只要美女開了口,我也能幫妳找出來,信不?”
慕劍雲笑道:“那就少廢話,趕緊幹活去吧。”
“Yes,madam!”曾日華敬了壹個禮,動作神態卻像是壹只淘氣的猴子。然後他來到書桌前,打開了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通過網絡他可以足不出戶便訪問到公安系統的資料庫,而身為省廳網絡的最高技術指導,他無疑也掌握著頂級的權限。
作為壹起已經審結的案子,“三壹六販毒案”本來就不屬於什麽保密內容,曾日華很快便把相關案卷調了出來。不過他沒有直接把慕劍雲叫過來瀏覽,而是在筆記本上繼續操作著什麽。
慕劍雲在壹旁看著他,忽然間對這個瘦小的男子產生了壹種欣賞的感覺。
的確,雖然平日裏多少有些猥瑣邋遢,但曾日華坐在電腦面前時卻完全換了壹種氣質。他的雙手輕盈地擡著,十指在鍵盤上不停地交錯翻飛,動作輕捷優美,那意境不像是面對著枯燥的數字世界,倒像是壹個音樂高手在彈奏著琴鍵壹般。
片刻後他停了下來,轉頭對慕劍雲微微壹笑:“好了,請到招待所前臺去取妳要的資料。”
“嗯?”慕劍雲楞了壹下。
“前臺有打印機。”曾日華解釋道。
“哦。”慕劍雲好像明白過來,“那……我直接把筆記本帶過去嗎?”
曾日華兩眼壹瞪,裝出非常氣憤的樣子:“妳這不是罵人嗎?我能幹出那麽老土的事情?直接過去就行,現在那邊已經在打印了。”
“怎麽會?”慕劍雲又茫然了,“妳還沒把資料送到前臺啊。”
“我是沒去,但是它已經去了。”曾日華伸出兩根指頭,如拈花般將連在筆記本上的那根網線撮了起來,“只要有它,我就能夠控制所有網絡上的打印機。別說是招待所的前臺,哪怕是中南海也不在話下。”他得意揚揚地說道。
是的。慕劍雲心中壹動,以曾日華的手段,要入侵壹臺網絡上的打印機本不是難事。不過說到中南海也未免有些誇張了吧?看著對方的滑稽樣子,她莞爾之余也無意爭辯,起身道謝之後便離開房間向前臺而去。
而在前臺,服務員正面對著莫名開始工作的打印機大感困惑,雖手忙腳亂仍無法阻止相關資料壹頁頁地吐出來,直到慕劍雲過來才稍稍解開了她的困惑。
“這是我需要的資料,麻煩妳幫我裝訂壹下。”慕劍雲壹邊說,壹邊展示了自己的證件和房間號牌。
見對方是由內部簽單的客人,服務員倒不介意她把資料取走。不過小姑娘還是忍不住問道:“這是怎麽回事?妳的資料怎麽會突然從我的電腦裏打印出來?”
“我建議妳把212房間裏那個客人的電腦網線偷偷剪斷,以後這樣的怪事就不會發生了。”慕劍雲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跟小姑娘開起了玩笑。她發現自己的情緒也有些受到曾日華的感染了。
小姑娘似懂非懂,她天真地笑了笑,然後按照吩咐將那些資料壹張張地碼齊,當最後壹頁紙打印出來的時候,她卻楞了壹下:“這也裝進去嗎?”
慕劍雲瞥了壹眼,立刻知道了小姑娘發楞的原因。最後壹頁紙並非她想要的資料——那是壹頁彩打的玫瑰花,花團錦簇,鮮艷欲滴。毫無疑問,這也是曾日華的得意之筆。慕劍雲把這張紙接在手中,不免心中壹暖。雖只是壹團紙花,但還是給緊張的辦案氣氛中帶來了些許難得的溫馨。不過慕劍雲只是微笑著欣賞了片刻,便將那張滿頁花團的紙遞還給了服務員,同時說道:“這張不用裝了。這是送給妳的,感謝妳的服務。”
小姑娘也開心地笑了起來,表情燦爛無邪。即使是在森嚴的刑警大隊,即使是在這樣壹個嚴峻的時刻,快樂仍在遵循著壹些簡單的法則而傳承。
同樣發生在十八年前的“三壹六販毒案”和“四壹八血案”之間會有什麽樣的聯系呢?黃少平作為爆炸案的受害人,為什麽會要將自己的視線引向約壹個月以前發生的另外壹起案件?自從離開那間小屋之後,類似的疑問便壹直困擾著慕劍雲。好在她終於順利地拿到了“三壹六販毒案”的相關卷宗,這些疑問也就有了解開的可能。
在離開前臺往自己房間而去的路上,慕劍雲壹邊走壹邊粗略地翻看著那些資料,而她很快便有了令人心跳加速的發現。
“三壹六販毒案”的專案組組長,暨督辦本案的總指揮官正是時任省城公安局副局長的薛大林。
薛大林!慕劍雲忽然意識到這是壹個重要卻被警方忽視的名字!在所有與Eumenides相關的案件中,薛大林正是第壹個喪命的受害者!
不管是此人的身份還是他在系列案件中所扮演的角色,都本該引起“四壹八專案組”足夠的重視。但由於當事人羅飛的出現,不管是十八年前還是現在,眾人都把註意力更多地集中在了當年那起慘烈的爆炸案上,從而放松了對薛大林被害真相的調查。現在黃少平刻意點出“三壹六販毒案”,是否正是要提示辦案人員在薛大林的死與後來發生的爆炸案之間建立起某種聯系呢?
這確實是壹條非常新穎同時又極具啟發性的思路。即使在十八年前老專案組偵破此案的時候,對這兩起案件亦是分別調查,從未考慮過兩起血案之間是否會存在某種更加緊密的關聯。
並不是專案組水平有限。只是他們已經確定,Eumenides此前在警校內操作的四起小案子是毫不相關的,所以他們便沒有想到兩起血案的本因也許並不是孤立的。
不過慕劍雲現在已經知道,警校內的那四起案子本是羅飛和孟蕓賭氣後的作品,而另有第三人假借Eumenides的構思策劃了後來的血案。那此人會不會正是要利用警方的慣性思維,借此隱藏血案之間的聯系,從而給警方的偵破制造障礙呢?
就在短短的幾步路之間,慕劍雲原本僵化的思路竟突然間打開了許多。這使得她對手中“三壹六案件”的相關資料產生了更大的期待。她加快腳步來到了自己的房間中,開始靜下心仔細鉆研起這份案卷來。
可是後續的情況並不像她預想的那樣樂觀。在接下來的兩個多鐘頭的時間內,她把案卷每壹頁的內容都細細地過了壹遍,卻未能獲得任何對偵破Eumenides系列血案有價值的線索。僅有的關聯仍局限在“薛大林”這個名字上,這使得慕劍雲難免沮喪。她原本期望在卷宗裏能找到袁誌邦或者孟蕓的名字,可實際上這兩個人和販毒案毫無關聯。
身為公安局副局長,薛大林當時肯定會肩負起許多案件的指揮工作,難道僅僅因為他是“三壹六案件”的專案組組長就能把這起案件和薛大林的死亡聯系在壹起嗎?這顯然是毫無說服力的。可是黃少平又為什麽單單把這起案件點出來呢?慕劍雲深信其中必有自己尚未發覺的寓意。
沒能理出更多的頭緒,而長時間的閱讀已使得慕劍雲的頭腦有些暈漲。她起身走到窗前,拉開玻璃深深地吸了壹口室外的空氣。深秋的寒意沁入了她的血液中,讓她因過度運轉而發熱的思維漸漸冷卻下來。她閉上眼睛,開始回顧“三壹六販毒案”的進程——經過剛才的閱讀,相關內容已經印在了她的記憶中。
正如案件代號所顯示的那樣,這起販毒案發生在“四壹八血案”前的壹個月——壹九八四年的三月十六號,不過這只是案件結束的時間,而案件的開始要遠早於此。
事實上,與案件本身的進程相比,這起案件的社會背景似乎更值得玩味。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早期,國際刑警在世界各地加大了對跨國販毒的打擊力度,國際販毒集團苦心經營多年的“毒品走廊”被壹壹摧毀,這使得他們不得不開始尋找新的安全通道。而改革開放初顯成效的中國也被國際毒販們納入了開發的視野之中。
省城是全國貿易的主要關口之壹,交通便利,資信發達。在國際大趨勢的背景下,絕跡多年的販毒案亦開始在市內出現。這很快引起了警方的關註和重視,公安局副局長薛大林被任命為全市禁毒專項打擊活動的負責人。
薛大林領導的禁毒小組很快捕獲到了壹條重磅信息:來自於東南亞地區的販毒集團將在本市與境內犯罪分子進行壹次數量巨大的毒品交易,而交易的時間正是壹九八四年的三月十六日。“三壹六專案”組由此建立。
這條信息來源於警方安插在犯罪分子內部的壹個線人:鄧玉龍。根據卷宗裏提供的個人信息:鄧玉龍時年僅僅二十五歲,但已經為警方當了七年的線人。
據卷宗記載,這個精幹的小夥子本來是個輟學的混混,慣於在街頭尋釁滋事,並且在當年的流氓團夥中也闖出了壹些名聲。這樣的混混往往都會走向同壹個下場。鄧玉龍看起來也不例外。
在慶祝自己十八歲生日的晚宴上,喝多了酒的鄧玉龍將另壹名混混捅成重傷,並因此被警察逮捕。他似乎難逃牢獄之災的懲罰了。他的人生從此將走向壹條無奈的落魄軌跡。
可這時卻有壹個人出面救了他,這個人便是薛大林——他當時還沒當上局長,而只是治安大隊的中層領導之壹。
薛大林幫助鄧玉龍的手段很簡單,他更改了出警記錄,將鄧玉龍傷人的時間從第二日的零點零六分改為了前壹日的二十三點五十六分。雖然僅有十分鐘的差別,但涉案的鄧玉龍由“成年人”變成了“未成年人”,法律給他的懲罰也因此減輕了許多——他僅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刑兩年。
薛大林和鄧玉龍非親非故,他的幫忙當然是有條件的。當鄧玉龍走出看守所之後,他表面看起來仍是壹個不知悔改的混混,但實際上他已經成了警方的——或者準確地說,是薛大林的線人。
聰穎天資加上早年復雜的社會經歷使得鄧玉龍在這樣壹個“工作崗位”上遊刃有余。他與薛大林的合作極為親密,兩個人也因此都獲得了實實在在的利益。薛大林對轄區內案件的破獲率大大增加,自己的仕途前景壹片光明;而鄧玉龍則在薛大林的暗助下在混混中樹立起了威望,並最終贏得了更高層次的“大哥”的青睞。
這位“大哥”名叫劉洪,在當年的省城黑道上絕對可稱風雲人物。那時市場經濟剛剛放開,劉洪憑著靈活的頭腦和不怕死的狠勁迅速占領了黑道市場,從最初的敲詐勒索,到後來的收保護費,再到直接參與投機倒把,他很快積累了相當的財富。有些資歷的混混亦紛紛投靠,劉洪的野心也越來越大,他開始謀建屬於自己的“黑道”王國。
鄧玉龍便在這時出現在劉洪的視野中——後者正需要壹個既能打又能混的“助手”。於是劉洪將鄧玉龍招入了麾下。
警方此時已有意打掉劉洪集團,鄧玉龍能涉入集團內部對警方來說無疑是壹個天大的好消息。
而更好的消息還在後面。當境外販毒分子想在省城建立銷售渠道的時候,他們無法避開劉洪這條地頭蛇,於是便主動與他進行了接洽。受到販毒巨大利益的誘惑,劉洪決定在這樁買賣中插壹手,從而在省城成為壟斷銷售的莊家。在最初幾次小規模的成功交易之後,雙方約定在壹九八四年的三月十六日進行壹次真正意義上的大規模合作。
鄧玉龍及時把相關信息傳送給了警方。這樣重大的信息令警方激動不已,而有了鄧玉龍的存在,警方行動告捷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加了——此時的鄧玉龍經過近壹年時間的表現,已成為劉洪的貼身心腹,與境外毒販交易的全過程幾乎都有他的參與。
三月十六日當天,劉洪帶著鄧玉龍和另壹名保鏢來到了交易地點,與他們碰面的則是來自境外的三名資深毒販。薛大林帶著警方便衣人員早已埋伏在周圍,只等鄧玉龍發出信號之後,便可展開收網行動。
然而事情卻出了壹些意外。壹名境外毒販不知如何發現了警方的便衣,交易現場的犯罪分子立刻奪路欲逃,在遭到警方阻擊之後,雙方展開了槍戰。省城警方也第壹次領教了國際毒販的兇狠,面對警方的重重包圍,他們明知毫無生機也要頑抗到底,並且擊傷了參戰的兩名幹警。
行動原本可能就此失敗,但鄧玉龍此時發揮出了巨大的作用,他在毒販內部的反戈壹擊令兇犯們毫無抵抗之力。最終包括劉洪在內,其他的五名犯罪嫌疑人全都被當場擊斃。警方在槍戰中大獲全勝。
此役共繳獲海洛因五千八百千克,毒資七十萬元。警方順藤摸瓜,帶有黑社會性質的劉洪犯罪團夥也在外圍的戰鬥中被壹舉殲滅。
因為此案的成功告破,“三壹六專案組”榮立了集體二等功,薛大林更是榮立了個人壹等功,他的仕途壹片看好。可誰能想到,僅僅壹個月後,他卻莫名慘死在Eumenides手中。
這就是“三壹六販毒案”的前後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