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通知單

周浩暉

靈異推理

  十八年前,壹起離奇的爆炸案,兩個本可大有作為的年輕生命就此消亡,只留給死者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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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壹章 敵友難分

死亡通知單 by 周浩暉

2018-9-25 18:41

  上午九時二十七分,刑警隊提審室。
  杜明強被銬在審訊椅上無法動彈,不過他的思維卻並沒有因此而受到限制。事實上,從進入刑警隊的那壹刻起,他就壹直處在壹種極為緊張的思考狀態中。因為他深深知道:自己正面對壹場從未有過的巨大挑戰,那感覺就像在懸崖邊跳舞壹樣,稍有壹絲的不慎,便會在頃刻間摔個粉身碎骨!
  但他又很喜歡這樣的感覺,這是他天性中存在的東西。對手越強大,他便越興奮。他盼望著和那個可怕的對手進行直面的較量。而現在,這場較量終於要拉開帷幕了。
  提審室外響起壹串腳步聲——聽起來那應該是屬於兩個人的:壹個剛勁有力,另壹個則相對柔和,應該是個女子。腳步聲漸行漸近,很快便來到了門前。杜明強收起思緒,擡頭緊盯著那即將被打開的屋門。
  果然不出他的判斷,推門進屋的正是壹男壹女兩人。他們看起來年紀都不大,男子健壯精幹,精神抖擻;女子雖然身形纖柔,但眉宇之間卻也藏著壹股逼人的英氣。
  “妳們準備什麽時候把我放開?”杜明強扒拉著手銬開始抱怨,“我可不喜歡被妳們當犯人對待。”
  “放了妳很簡單。但是有些事情必須向妳說明白才行。”來人中的女子看著杜明強說道,同時她在對方面前隔桌而坐。
  杜明強用審視的目光打量了女子片刻,然後問了句:“妳是誰?”
  那女子回答道:“四·壹八專案組成員,慕劍雲。”
  杜明強“嘖嘖”咂了兩聲,笑著贊道:“沒想到刑警隊裏還有這麽漂亮的女警官。”他的目光繼續鎖定在對方身上,相對於他此刻的身份,這樣的舉動多少有些無禮。
  慕劍雲身旁的男子皺了皺眉頭,看起來想要發作。不過慕劍雲輕輕擺手阻止了他,那男子便“哼”了壹聲,在另外壹張椅子上坐下,冷眼看著杜明強。
  “妳有欣賞和評判美醜的權利。但現在的時間和場合,討論這些非常不合適。”慕劍雲冷冷地回擊著,同時她也凝起目光看向杜明強,兩人視線相交,後者立刻覺得頗不自在,他不由自主地把目光避了開去。
  “我還要糾正妳壹個錯誤——”慕劍雲乘勝追擊,略帶著譏諷的語氣說道,“出現在刑警隊的,不壹定都是刑警。我的身份是省警校的心理學講師,而坐在我身邊的,則是來自於特警隊的柳松柳警官。”
  “心理學講師?”杜明強略微壹楞,便“嘿”地笑了壹聲道,“難怪妳的目光這麽紮人。聽說妳們只要看著別人的眼睛,就能判斷出對方心中的想法?真是可怕!看來我以後和妳說話的時候,最好都把眼睛閉起來。”
  他這麽說著,居然真的把眼睛閉了起來。然後他還故意晃著腦袋:“怎麽樣?妳現在還能不能看出我心裏在想些什麽?”
  慕劍雲看著對方耍怪的樣子哭笑不得。而柳松終於按捺不住了,他用指背重重地敲了敲桌子,喝道:“行了!我們沒時間和妳說笑,請妳把態度放端正壹點!”
  杜明強睜開眼睛,臉上嬉笑的表情也收起來了。短短的壹瞬之間,他忽然變得鄭重而又嚴肅,壹時間甚至讓慕柳二人有些不太適應。
  “是的,我們都沒有時間說笑。”卻聽杜明強正色說道,“但是端正的態度,是需要雙方都具備的。如果妳們仍然把我當做犯人看待的話,那我們之間就缺乏商討正事的氛圍。”
  審訊室內出現短暫的沈默。杜明強撥弄著腕上的手銬,這次他沒有再提出要求,但他顯然在等待著什麽。
  僵持了片刻之後,慕劍雲沖著屋外喊了壹聲:“來把他的銬子打開吧。”
  壹個幹警應聲進來,手裏拿著壹串鑰匙幫杜明強松開了手上的束縛。杜明強揉揉手腕,又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顯得爽快無比。看那幹警準備離開,他又追著說了壹句:“請把我的隨身物品還給我,謝謝!”
  進了刑警隊羈押室的人,隨身攜帶的壹些物品比如錢包、手機、鑰匙等都是要被暫扣的。現在杜明強已經被解除羈押,那麽他提出返還這些物品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於是慕劍雲便沖那個幹警點點頭,後者又跑了壹趟,帶回壹個小盒子,裏面裝的正是杜明強的隨身之物。
  “好了,現在我們已經是平等的關系。交談起來應該沒有什麽障礙了吧?”慕劍雲看著杜明強說道。
  後者正在撥弄盒子裏的物品,並很快從中找出壹部手機來。聽到慕劍雲的問話,他便翻了翻眼睛道:“妳說吧,到底有什麽事情?”
  “Eumenides給妳發了‘死刑通知單’——”慕劍雲單刀直入地問道,“妳是否知道這件事情對妳而言有多危險?”
  杜明強微微瞇起了眼睛,看來Eumenides這個名字也足以讓他的情緒緊張起來。沈默片刻後,他輕聲回答:“我知道。據說他發出的死刑通知單還從未落空過。”
  “那我要非常鄭重地提醒妳:在這壹個月的時間內,妳應該格外小心!妳的所有行動都應該處在警方的嚴密監控之下,最好不要外出。我們甚至可以在刑警隊內部給妳安排壹處住所。”
  說這番話的時候,慕劍雲刻意加重了語氣,試圖制造出壹種更加緊張的氣氛。可是她的苦心卻沒有得到杜明強的理解。此刻在後者臉上略現出些詫異的神色,然後他反問道:“這是妳們專案組的意見?”
  慕劍雲點點頭。
  杜明強“嘿”地幹笑了壹聲:“妳們真是把我搞糊塗了……我剛剛和妳們的羅隊長聊過,他說過不會限制我的行動自由。”說話間,他開始擺弄剛剛找到的手機,不過連按了幾次開機鍵,手機都沒有反應。
  “媽的,又沒電了。”杜明強把手機扔到桌子上,神情有些沮喪。
  “要打電話嗎?用我的吧。”慕劍雲見狀,便主動掏出自己的手機遞了過去。這是壹個拉近雙方距離的好機會,可能會對雙方後續的交涉過程大有裨益。
  杜明強也不客氣,大咧咧接過手機:“我得把我的電話卡換上去,我要撥的號碼存在裏面——妳不介意吧?”
  看起來是在詢問,但說話的同時他的右手已經打開了手機的後蓋,卸下電池,將原本裝在手機裏的SIM卡摳出來,然後他又拆下自己手機裏的SIM卡換了上去。
  慕劍雲的註意力並不在手機上,她適時地把話題切了回去:“我知道妳和羅隊已經聊過——不過我還是想再勸勸妳,所以我才申請了這次會面。”
  杜明強把身體靠在椅背上,揚起頭用壹種很斷然的語氣說道:“妳是在浪費時間。”
  慕劍雲還想說什麽,杜明強卻擺擺手示意暫停,然後他自顧自地撥了個號碼,把手機放在耳邊,準備聽電話了。
  慕劍雲只好耐心等待。那手機振鈴響了七八聲,卻始終沒有接通。杜明強只好把電話放下,不滿地埋怨著:“這都幾點了?還在睡覺?”
  慕劍雲笑了笑:“打給妳女朋友嗎?”
  杜明強含糊其辭地回答道:“是個最關心我的人——也是最能理解我的人。”
  慕劍雲把握著對方的情緒問道:“妳是不是覺得能理解妳的人很少?”
  “妳是不是覺得我是壹個很卑鄙的人,毫無道德?”杜明強反問道。他又開始拆面前的兩部手機,看起來是要將SIM卡換回去。
  慕劍雲略壹斟酌,點頭說:“就我看到的那些事實來說——確實如此。”
  杜明強自嘲般地“嘿嘿”壹笑:“妳代表了絕大部分人的想法——代表了那些無法理解我的人。”
  慕劍雲再次看著杜明強的眼睛,她的聲音變得柔和起來:“我和絕大部分人並不壹樣,我希望了解妳的內心世界……在妳心裏壹定藏著某種無法改變的追求和夢想,妳認為這個夢想的價值是超出壹切的。為了實現妳的夢想,妳什麽都不在乎,是嗎?”
  杜明強的神色恍然了壹下,思緒似乎要被對方帶走。不過他很快就意識到什麽,連忙躲開了慕劍雲的直視,借著拆裝手機的當兒,他調整好情緒說道:“妳不要這麽做。妳休想進入我的內心世界,找到我的弱點……妳也休想說服我……”
  “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沒有人的內心世界是無法攻克的。”慕劍雲微笑著回答,她壹直看著杜明強,目光中充滿了自信。
  杜明強無奈地搖搖頭,又換了個語氣說:“好吧。即使妳能夠說服我,但這也沒有任何意義,妳只是在浪費時間。”
  慕劍雲無法理解對方這番話語邏輯何在,她蹙起眉頭問了句:“為什麽?”
  杜明強把裝好的手機扔回給慕劍雲,略現出壹絲苦笑:“看起來妳並不是壹個合格的心理學專家,至少有壹個人的心思妳沒能看透。”
  “誰?”慕劍雲嘴上在問,腦子裏卻已條件反射似的想起某個人來。同時她的心緒也忍不住輕輕地激蕩了壹下。
  杜明強很爽快地吐出那個名字:“羅飛。”
  不錯,羅飛。這正是那個讓慕劍雲感到慌亂的角色。她想起了他們第壹次見面,當自己看向那個男子眼睛的時候,對方的目光卻反射過來,反而要把自己看透似的。
  那個家夥……是的,她確實無法看清對方的所想。不過杜明強為什麽會知道這壹點呢?他又為何要在此時此地提起羅飛?
  “妳什麽意思?”慕劍雲試探般地反問道。
  “羅飛不會同意妳剛才的建議。”杜明強直言不諱地回答,“讓我自由行動,從而成為獵捕Eumenides的誘餌,這根本就是他計劃的壹部分。所以妳想要說服我來改變這個計劃,這只能是浪費時間。”
  慕劍雲愕然壹怔,竟是這樣?她有了種被愚弄的感覺。
  “如果是這樣,他為什麽還要同意我來勸說妳?”憤憤之余,她還有些不甚甘心。
  “因為他知道妳說服不了我。在我和羅飛之前的會面中,已經達成了共識。我能夠感受到他的想法,同樣,他也能感受到我的。我渴望與Eumenides的會面,而羅飛則希望通過我找到Eumenides的線索。”說到這裏,杜明強略停頓了壹下,然後又故作神秘般壓低聲音,“當然,他還有另外壹個願望,雖然沒有明說,但我也能感覺到……”
  “什麽?”慕劍雲頗為無奈,她現在似乎只有發問的能耐了。壹個羅飛已讓她頭疼,何況又多了個同樣不省心的杜明強。
  “他希望我死在Eumenides手中。”杜明強幽幽地說道,他的臉上現出奇怪的表情:眉頭鎖著,但嘴角卻在笑。
  慕劍雲沈沈地嘆了口氣,她已完全明白杜明強的意思了。是的,當羅飛帶著那些想法的時候,他怎麽會把杜明強限制在壹個絕對安全的環境裏呢?可是……
  “他不能這麽做!”慕劍雲搖著頭,態度堅決。
  “可是他已經決定這麽做了。”杜明強咧著嘴說,“而且他才是專案組的組長,不是嗎?”
  慕劍雲不再說什麽,在沈默了兩秒鐘之後,她騰地起身,拿起自己的手機,徑直離開審訊室而去。
  杜明強目送著慕劍雲的背影,腦子裏不知還在想些什麽。直到慕劍雲消失在他的視野之外,他才突然意識到屋內還有壹個人。於是他轉過臉來看著柳松,似笑非笑地問道:“怎麽,妳們是壹起來的,難道不用壹塊走嗎?”
  進了提審室之後,柳松就壹直沒有說話,只是在壹旁冷冷地看著杜明強。其實他並不是壹個少言寡語的人,沈默完全緣於對杜明強的反感。現在對方主動開口,他也就簡單地回答道:“我受命保護妳的安全。”
  “哦?”杜明強凝起精神上下打量著柳松。卻見那個年輕人似乎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紀,體格雖然不算壯碩,但卻精幹得很。考慮到自己的人身安全從此就要拜托在對方手裏,他便熱切地站起身,探出右手問候道,“妳好。我應該稱呼妳……柳警官?”
  柳松起身和杜明強握了握手,不過這個舉動完全是過場式的應付。兩個人的手掌甚至還沒有貼緊,他已經把手撤了回來。在作自我介紹的時候,他也是簡短至極:“特警隊,柳松。”
  除此之外,他連壹個字也不想多說。在他看來,對面那個家夥空長著壹副英俊的皮囊,但其齷齪的言行根本配不上自己的熱情。
  杜明強卻不在乎,他泰然自若地招呼著:“我們坐下聊吧。”那副姿態倒像這裏是他的主場壹般。
  柳松硬硬地坐下,冷眼且看對方要耍什麽名堂。
  “看得出來,妳很討厭我?”杜明強咧咧嘴說道,“有很多人都討厭我,不過我不在乎——因為有更多的人喜歡讀我寫的報道,對我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
  柳松輕哼壹聲:“妳對我說這些有意義嗎?我只是保護妳的人身安全,並不關心妳的道德操守。”
  杜明強攤攤手:“我可不是要和妳攀談什麽——不過既然我們要進行合作,還是應該相互了解壹些才好。”
  “什麽合作不合作的?別和我說這些文縐縐的詞。”柳松打斷對方的話語,“現在的事情非常簡單:Eumenides要殺妳,而我則要保護妳。在這個過程中,妳有行動的自由,但妳的任何行動必須獲得我的認可。”
  “我的行動要妳認可?”杜明強撇著嘴道,“這叫什麽自由?”
  “妳也可以不聽我的。但妳要明白:對我來說,最壞的結果只是沒有完成任務,而妳卻有可能丟掉小命。”柳松用淡淡的語氣說道,但杜明強顯然無法漠視對方後半句話裏透出的寒意,他怔了壹小會後,有點無奈地點點頭:“那好吧……我會充分尊重妳的意見。”
  “這樣最好。”
  “那我們算是達成了共識。雖然我做了壹些不太情願的讓步,但沒什麽,良好的合作總是從爭吵中開始的。”杜明強又開始自說自話起來。見柳松不願再接自己的話茬,他便“嘿嘿”地幹笑兩聲,道:“那我現在想回家補個覺,不知道柳警官是否允許?”
  “可以。我開車送妳回去。”
  “專車接送,這待遇倒是不錯呢。”杜明強壹邊起身壹邊伸了個大懶腰,“那就快走吧。被妳們抓來折騰了壹宿,困死我了。”
  看著對方那副做作的神態,柳松也只能恨恨地長吐壹口濁氣。正如他預感到的那樣,自己的任務還真像是這個家夥的貼身“保姆”了。
  兩人離開提審室,柳松去停車場開出了壹輛警車,杜明強也不客氣,打開車門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聖德花園。”他大咧咧地報了個地名,然後便愜意地往椅背上壹靠,開始翻看手中的壹份早報——這是他剛才在穿過行政大樓門廳時,順手從書報架上拿到的。
  柳松沒有說什麽,他發動了警車,緩緩往大門外開去。現在他已經沒有心情再生杜明強的閑氣,因為他知道:只要警車出了公安局的大門,那就意味著進入了Eumenides的捕獵區域,自己必須打起十二分的小心,隨時準備處理各種突發的意外情況。
  可是杜明強卻閑著。車開出公安局沒多遠,便聽他那咶聒噪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這次卻是在讀念著晨報上的某條新聞:“今晨,在城東玉帶河中發現壹具青年男子的屍體。經法醫檢測,死者為溺水身亡,而他血液中的酒精含量達到了213毫克每升,在死前已屬於嚴重醉酒狀態。警方推測,該男子可能是醉酒後在河邊小解時,不慎落水溺亡,事發時間當在今天淩晨時分。警方亦借此提醒廣大市民:飲酒要適量,過度飲酒不僅傷身,而且潛伏著各種意想不到的危險。”
  “柳警官。妳對這條新聞有什麽看法?”念完這段之後,杜明強放下報紙,把頭轉向柳松這邊問道。
  或許是職業的原因,對這樣的新聞柳松倒是有興趣討論壹下。不過他的見解聽起來有些消極。
  “這樣的意外死亡每天都在發生。”他不以為意地說道,“如果妳幹過刑警、交警或者是法醫、消防隊員,妳對這樣的事情就不會覺得稀奇了。”
  “可如果這個倒黴的家夥是被人謀殺的呢?”
  柳松皺皺眉頭:“謀殺?報道上已經說了,他是酒醉之後失足落水身亡。”
  “酒醉可以確定,溺水也可以確定。可是,失足這件事情,誰來作證呢?”杜明強搖著頭,“如果這個家夥是酒醉之後被人推到河裏去的,那豈不是壹起謀殺案?警方如此輕易地定論可能就要放過真正的兇手了。”
  這番假設看似離奇,但想要徹底地反駁卻也難以做到。柳松想了想,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除非現場有人目擊,否則警方無法獲得刑偵學上的證據。”
  杜明強“呵”了壹聲:“妳是承認警方對此無能為力了?”
  確實如此。柳松想起去年夏天特警隊曾經接到壹個任務:去市郊山區搜救壹個失蹤的戶外探險者。當時他們用繩索下到了人跡罕至的山溝中,搜索了三天三夜。結果目標沒有發現,沿途卻找到了好幾具腐敗已久的無名屍體。這些死者究竟是在探險過程中意外死亡還是被蓄意謀害呢?只怕是再厲害的刑偵人員也難以判斷吧。
  柳松輕嘆了壹口氣,算是默認了杜明強的說法。
  “這樣看來,真的有很多黑暗的角落是刑罰無法關照到的。”杜明強於是頗為感慨地說道,“Eumenides這個角色的存在確實有壹定的社會意義呢。”
  柳松實在是忍不住了,他轉頭看看杜明強,眼神頗為詫異。這番感慨在其他人說出來都可以理解,可出於杜明強之口就實在是讓人啼笑皆非了。要知道,他自己不就是壹個上了Eumenides死亡名單的社會黑暗分子嗎?
  這真是壹個莫名其妙的家夥,滿腦子荒唐的想法,難以理喻。柳松暗暗搖頭,決定不再答理對方。他把穩方向盤,目光如獵鷹般掃視著周圍路面,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備戰的狀態中。
  上午九點五十六分。刑警隊長辦公室。
  羅飛正站在窗前向外眺望著。從南明山片警時代開始,這便成了羅飛的職業習慣之壹。
  目光遠眺時,思路仿佛也會開闊許多。
  辦公室位處高層,站在這裏看出去能把半個省城都收入眼中。但見樓宇林立,車水馬龍穿梭不絕,壹派熱鬧繁忙的景象。可是在這些美妙街景的背後,又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東西?
  像這樣規模的壹個省會城市,每年刑事案件的發案總量都要在兩三萬起,平均每天七八十起。這就是說,每過十幾分鐘,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裏就會有壹起刑事案件發生。
  即使妳能俯瞰著整個城市,卻也無力阻止這些持續發生的罪惡——對於刑警隊長來說,這無疑是壹個令人沮喪可又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正是上午時分,陽光明媚。羅飛卻並不覺得刺眼,因為東南邊的另壹座高樓恰好在他的窗前投下了壹片陰影。
  太陽的光芒是何等的寬廣明亮,但終究無法照耀到世間的每個角落。
  代表著正義之劍的法律何嘗不是如此?
  那個如幽靈般神秘的Eumenides,當他遊走在黑暗之中去懲治那些罪惡的時候,他的身上究竟閃耀著怎樣的光芒?
  他是罪惡的終結者,但他同那些被終結的罪惡壹樣見不得陽光。
  羅飛正沈浸在這般思緒的時候,屋門忽然被人推開了。他立刻敏銳地轉過身,卻見慕劍雲正從屋外走進來。
  對方不敲門便直接闖進來,這讓羅飛略微覺得有些奇怪。在他的印象中,慕劍雲雖然個性外向強勢,但待人處事的禮節性卻素來不差。再凝目細看時,已隱隱感覺到對方似乎帶著某種不滿的情緒,於是他便主動笑了笑,問道:“情況怎麽樣?”
  “妳何必明知故問?”慕劍雲冷冷地瞥了羅飛壹眼,然後她不待羅飛招呼,便自己跑到會客沙發前坐了下來。
  “妳沒能說服杜明強?”羅飛斟酌著說道,“是的,這個結果的確在我的意料之中。”
  慕劍雲立刻責問:“那妳幹嗎還要讓我去浪費時間?”
  羅飛攤攤雙手解釋說:“既然妳很想去,所以我沒有理由不讓妳去試壹試。”
  慕劍雲並不接受這個解釋,她輕輕地“哼”了壹聲:“行了。別說得這麽冠冕堂皇的!我問妳,如果杜明強能夠被我說服,妳還會讓我去嗎?”
  羅飛對這樣尖銳的提問缺乏思想準備,同時他也不擅於面對著同僚撒謊。在沈默了片刻之後,他只能用尷尬的壹笑以代回答。
  “從始至終,杜明強在妳眼中就只是壹塊誘餌。妳根本不在乎他的安全,妳甚至希望他能夠被Eumenides處決。因為在妳眼裏,杜明強確實是有罪的。我說得對嗎?”慕劍雲不依不饒地繼續追問。
  對方已說得如此透徹,羅飛反而有了種輕松的感覺。他默嘆了壹聲後答道:“在我的潛意識裏,或許的確存在著這樣的傾向。我無法狡辯,因為現在的局面已經印證了妳的猜測。我沒有必要騙妳,更騙不了我自己。”
  見羅飛態度坦誠,慕劍雲的不滿情緒略微散去了壹些。她無奈地苦笑了壹下,淡淡說道:“我知道Eumenides在哪裏了。”
  羅飛愕然壹楞,連忙問:“在哪裏?”
  “就在妳的心裏。”慕劍雲直直地看著羅飛的眼睛。
  羅飛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他轉頭重新看向窗外,默然不語。
  “本來也是這樣——”慕劍雲繼續感慨著,“當年正是妳和孟蕓創作出這個角色。雖然十多年過去了,這個角色後來的使用者讓妳自己也飽嘗苦果。但在妳心中,還是無法擺脫這個角色本身所帶來的誘惑吧?”
  羅飛有些茫然了。他想起了自己和孟蕓創造Eumenides角色的那個夜晚,雖然只是在虛構壹個小說中的人物,但當時那種興奮的感覺壹定是來自於心靈深處某種情感的呼應吧?他又想起了與袁誌邦見最後壹面的那個時刻,對方的話語像是仍在耳畔壹般。
  “Eumenides本來就是妳們所創造,妳自己就是Eumenides,孟蕓也是……甚至很多人心裏都有Eumenides,因為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太多的罪惡,人們需要Eumenides的存在。”
  那如金屬撕裂般難聽的嗓音刺激著羅飛的神經,令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而恰在這時,太陽繞過了東南角上的高樓,炫目的陽光毫無遮攔地直射過來。羅飛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每個人都在贊美陽光,可又有誰從未有過懼怕陽光的時刻?
  良久之後,羅飛睜開眼睛,思緒重新回到現實世界中。他慢慢轉過身,發現慕劍雲仍在看著自己——對方難得抓住這樣的機會,恨不能壹下把他看個通透似的。
  羅飛這次沒有避開,他與慕劍雲對視著,神色坦然。
  “妳說得不錯,Eumenides就藏在我的心裏。因為我痛恨所有的罪惡,我希望這些罪惡都能得到應有的懲罰。可現實中這個願望卻無法實現,即使是身穿警服,成為正義力量的代表,我也只能在法律的準繩下行使相應的權力。而法律並不完美,總有壹些有罪的人能夠逃脫制裁。這對執法者來說,無疑是最大的悲哀。所以我們會幻想其他的力量來懲治這些罪惡,從這個角度來說,我相信:在每壹個警察心中都有壹個Eumenides。”
  慕劍雲回味著羅飛的話語,同時她起身走到窗邊,學著對方先前的樣子向外眺望著。片刻之後她幽幽地說道:“Eumenides,他此時應該就在這城市的某個角落裏吧。”
  羅飛點點頭:“或許他也正在遠遠地看著我們。”
  慕劍雲把臉轉向屋內看著羅飛:“那妳究竟會怎樣看待那個冷血的殺手?他在妳眼裏,是敵人還是朋友?”
  “敵人?朋友?”羅飛喃喃自問,卻也難以給出確切的答案。最終他搖搖頭說,“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用這兩種角色來區分開。如果妳非要讓我給他壹個定義,可能‘對手’這個詞會更加準確壹些。”
  “對手……”
  “是的。”羅飛進壹步解釋說,“罪惡是我們共同的敵人,但我們卻無法因此成為朋友。因為法律又把我們劃歸到不同的陣營中——我在維護法律,他卻在踐踏法律。所以我們只能成為對手:雖然目標壹樣,但卻無法共存。”
  “所以……”慕劍雲停頓片刻後說道,“妳只是想抓住那個家夥,而對於他殺人的行為,妳卻並沒有太大的興趣去阻止?”
  “妳怎麽會這麽認為?”羅飛皺了皺眉頭,隨即正色回答說,“只要是違背了法律的行為,我當然都要阻止。不管法律本身完美與否,從我穿上警服的那天起,我就已宣誓成為她最堅定的守護者。”
  “是妳的行為讓我產生這樣的感覺。”慕劍雲的表情同樣嚴肅,她壹壹列舉著說道,“Eumenides第壹次公開作案目標時,妳在專案組投下關鍵壹票,同意韓少虹外出行動,間接幫助了Eumenides的刺殺行為;與袁誌邦會面,妳明知郭美然的生命危在旦夕,卻仍然放任離去;現在這個杜明強,妳幾乎是親手把他當成壹塊肥大的誘餌送到了Eumenides的嘴邊……這種情況接二連三地出現,讓我不得不對妳的思想根源產生疑慮。”
  羅飛苦笑了壹下,似乎自己也覺得難以解釋。不過他還是盡力辯解說:“韓少虹那次,我有些低估了Eumenides的能力,所以才會支持韓灝在廣場上進行的布控計劃;郭美然——我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完全被袁誌邦控制住,在那麽緊迫的時間裏,我實在想不出營救她的辦法;至於杜明強——確實是他自己想要接觸Eumenides,我沒有權力去限制他的自由。”
  “好吧,就算這些理由全都成立。可是……”慕劍雲微微瞇起了眼睛,卻欲言又止。
  羅飛不是壹個能接受半截話的人,他立刻追問:“可是什麽?”
  慕劍雲咬咬嘴唇,終於把心中最大的那個疙瘩吐了出來:“鄧驊呢?妳怎麽解釋鄧驊的遇刺?”
  “鄧驊?”羅飛的目光微微閃爍了壹下,反問道,“怎麽鄧驊的死也要算在我的頭上?當時韓灝是現場行動的指揮官,連他都成為Eumenides的棋子,我怎麽阻止得了呢?”
  “不,妳明明可以阻止的。”慕劍雲用非常確定的語氣說道,“在案發那天下午,妳已經對韓灝產生了懷疑。當時妳還要我去聯系上層的領導,目的想必就是要對韓灝采取行動。可後來妳卻改變了主意,反而讓我們聽從韓灝的安排,最終導致鄧驊被韓灝槍殺。這樣的結果應該早在妳的意料之中吧?”
  羅飛笑著搖搖頭:“妳太敏感了。當時我和柳松只是在懷疑尹劍,擔心韓灝會對尹劍的問題有所隱瞞。”
  慕劍雲盯著羅飛看了片刻,神色越發嚴肅起來:“羅隊長,妳並不是壹個擅於撒謊的人……妳也很少撒謊。現在妳越是這樣,就越說明妳心裏有鬼。”
  羅飛的笑容僵在臉上。是的,他並不擅於撒謊,更何況是在壹個心理學專家的眼皮底下?尷尬間,他無奈地嘆了口氣,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而慕劍雲又乘勝追擊般說道:“妳故意放任了韓灝的行為,這只有壹個解釋:妳希望看到鄧驊被殺死。”
  羅飛苦笑著,像是放棄了抵抗壹般:“好吧……我承認妳的推斷。”
  “為什麽?”慕劍雲揚起頭問,“就因為鄧驊有過涉黑的背景,所以妳認為他應該承受Eumenides裁定的死刑?”
  羅飛沈默了。他無法向對方說出其中真實的原因,他只能采取這樣壹言不發的方式,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而慕劍雲卻把羅飛的這種態度當做了默認,她輕輕地搖頭感慨著:“這聽起來真是荒唐——身為專案組組長,妳對Eumenides的行動居然是認同的。這樣的消息如果傳出去,大家的作戰熱情恐怕都要被迎頭澆上壹盆冷水吧?”
  “我希望妳把今天的談話當成壹個秘密。”羅飛認真地請求道,“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的秘密。”
  慕劍雲微笑著點點頭。看起來能和羅飛共享私密對她來說是件開心的事情。同時能把這個“看不透”的家夥逼得坦白服軟,先前在提審室積壓下來的郁悶已壹掃而空了。
  卻聽羅飛又補充強調說:“不過有壹點請妳放心。我決不會忘記自己身為刑警隊長和專案組長的職責。抓捕Eumenides才是我最關心的事情,不管我對那些死刑通知單上的人喜惡如何,都無法影響我對‘四·壹八’案件的偵破欲望。”
  “這樣最好。”慕劍雲轉過身,得意地把雙臂抱在胸前道,“讓我們趕緊回到案件上吧。現在該做些什麽?”
  羅飛正色道:“去打探丁科的下落。”這是上午開會時就確定好的計劃。因為Eumenides正急於查明生父被槍殺的細節,而丁科是對當年案情最了解的人,所以他壹定會成為Eumenides追尋的目標。警方如果能搶先壹步找到丁科,也就握住了牽扯Eumenides的繩索。
  慕劍雲“嗯”了壹聲,順勢問了句:“有什麽線索嗎?”
  “我們得去省理工大學走壹趟——丁科的兒子在那裏。”
  羅飛壹邊說壹邊走到了辦公桌邊,他抓起壹張個人信息登記表遞給慕劍雲,卻見表的右上位置是壹個中年男子的半身照片,而照片下方則有兩行簡短的註釋:
  “丁震,男,四十二歲。
  省理工大學環境工程學院副院長,教授。”
  “丁科的兒子……”慕劍雲的目光在那張照片上停留了很長時間。對於省城警界來說,丁科是個如雷貫耳的名字,而慕劍雲只是聽聞過此人的傳說,還未有機緣見到這個警界傳奇。現在手握丁震的照片,在他身上應該也能折射出壹些父親的影子吧。
  照片上的人是壹個氣質非凡的男子。他的臉形方正,腰背挺拔,明亮的目光蘊藏著過人的智慧感。配以照片下方“副院長,教授”這般的頭銜,足以讓旁觀者對他產生敬佩而又欣賞的感覺。
  即使刨去追尋案件的因素,慕劍雲也迫切地想會壹會這個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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