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零壹章
1894。平壤。旅順 by 寒禪
2018-5-28 06:01
第壹百〇壹章 楚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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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半裸的孩童擠在門口,看著其父在院子裏豎起壹木桿,上面系著壹塊骯臟的棉布,布上畫了壹個歪歪斜斜的紅十字。問知其意否,其父曰:‘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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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後,嶽冬繼續往南走。陽光明媚,然而地上的積雪卻越來越厚。不知不覺就走到水師營附近的李家屯,而屍體也越來越多,壹眼看過去已經上百具,而且大部分都是平民,勇兵的屍體已寥寥無幾。這時嶽冬也知道要放輕腳步,畢竟日軍隨時都會出現,但壹看見這麽多的屍體,而且不少更是死狀恐怖,支離破碎,心裏就更是擔心心蘭,腳步就更急,故“嗖嗖”的踏雪聲反而越來越響。
嶽冬壹直在壹排屋後的小巷走著,突然感覺附近也響起了踏雪聲,忙停了下來往四周探看。
空無壹人。
踏雪聲也就靜止下來。
等了半句鐘也沒有動靜,但嶽冬肯定有人,猜想對方在監視自己,而且距離已經很近,應該是之前自己走得太快,沒註意對方的聲音。碰巧旁邊就是個廚房,隨手拿起壹個長長的鐵勺子,然後挪動腳步往兩間房子間的窄巷走去。然而自己剛提起腳步,對方的腳步聲也隨之響起,嶽冬腳步加快,對方又隨之加快。
嶽冬感覺對方應該人數不多,最後索性轉過身跑去,未幾壹個身材矮小的日本兵就出現在自己眼前!
嶽冬二話不說拿著鐵勺子往日兵的頭猛砸下去!
這三個日兵本來想抓弄嶽冬取樂,畢竟已經沒什麽活人了,而活人每逢看見自己都被嚇得要命。目下不要說猝不及防,三人也萬萬想不到竟然有人敢襲擊自己!壹時間反應不過來,拿著槍也沒用,壹個頭顱連中嶽冬三下猛擊就倒了下去。
較遠的兩個日兵見狀忙沖上前,其中壹人未幾停下,舉起槍支欲對準嶽冬,但另壹人則趕緊提起手制止:“要留活口!”然後沖到嶽冬身後。
嶽冬聽見後面有人沖過來,忙轉過身用鐵勺砸去。日兵壹閃,往嶽冬的臉出拳。嶽冬自小跟左寶貴學回回拳,側身壹閃,使出“回回十八肘”,用手肘打日兵的後腦,那日兵失去平衡撞到那地上的日兵去。嶽冬看見還有另壹人沖來,知道寡不敵眾,而且對方隨時可以開槍,忙往後巷逃去,打算跑進旁邊的山林,而身後的三個日兵則拔腿猛追。
嶽冬沒走幾步就傳來馬蹄聲,未幾眼前便有壹日本騎兵趕到,還手執武士刀!
前無去路,後有追兵,三個日兵笑嘻嘻的上前。
那騎馬的日本軍官則昂首俯視著嶽冬。
抖顫的呼吸聲裏,嶽冬的目光逐漸放空,腦海也再次浮現出蘭兒的容貌。
我可不能就這樣死掉……
的確,歷盡千辛萬苦,總不能在朝鮮沒有死掉,回到家門口才給倭人殺死!
不甘之情由此化為力量,滲入到每壹根骨頭,每壹塊肌肉……嶽冬雙目壹瞪,吶喊壹聲,轉身沖向身後那三個日兵。此時鐵勺也扔了,就赤手空拳,就憑那股狠勁,三對壹竟然不過是勢均力敵!日兵中拳眉頭也不得不皺壹下,嶽冬哪怕被擊中要害仍是壹股野獸般的勁兒,欲把三人吃掉似的。
扭打持續了半晌,嶽冬力氣始終不繼,最後還是被三個日兵壓服在地。但那三人已經口腫鼻青,嘴角淌血,滿頭大汗的在呼哧呼哧的喘氣,之前中了嶽冬鐵勺的日兵頭更在流血,反觀嶽冬手臂被扭到身後快斷也不吭壹聲,壹副怒目往上狠狠地盯著那騎馬的軍官,兩個鼻孔不斷噴出濃濃的白氣。
“廢物!”那軍官板著臉的對著三人說,三人無不立刻羞愧地低下了頭。
壹日兵說:“此人孔武有力,應該是清兵!”另壹人接著說:“還有瞎了壹眼,腿有傷,臉上手臂上也有不少傷痕,應該是作戰時受傷!”
“別找借口了!”那軍官下了馬上前:“是不是清兵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找個活人已經不容易了!”然後“嗖”的壹聲拔出鋒利無比的武士刀,指著嶽冬額頭,居高臨下的盯著他。
“不是留活口嗎?”身邊的日兵對長官的言行不壹感到詫異。
嶽冬又再劇烈的掙紮,但掙了幾下知道壓根沒用,知道大限已至,悲嘆了壹聲,闔上了眼,等待死亡的來臨。
此刻腦海裏只有心蘭,也想到,如果她死了,自己活著其實還有什麽意思?但……如果……她還活著呢?
這問題其實在朝鮮的時候已經想過很多遍。對心蘭來說,自己和左叔叔壹樣,早就在平壤死了。如果她還活著,而自己最後沒命和她相見,自己在她心目中不就跟她爹壹樣,永遠成了為國捐軀的英雄嗎?她不是在告別書中說過,會以自己這個夫君為傲嗎?這,不也是壹個不錯的結局嗎?
日兵們見嶽冬不怕死感到萬分驚奇:“這個人居然不怕死!”“來了中國這麽久才看見第壹個!”
日本軍官的刀尖在嶽冬的額頭上輕輕地,由上而下的劃了壹下,然後嘴角勾了勾:“這條命,他應得的!”話畢收起了武士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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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胡離家二十春,千裏迢迢無信音。世上若得全忠孝,臣報君恩子奉親……”
板鼓和京胡的聲音遠處傳來,正是上演京劇《秋胡戲妻》。
“進去吧!”眼前的布條終於被摘下,嶽冬被日兵推進了壹房子,然後鎖上了門。
臭氣熏天。受了傷的嶽冬之前眉頭也不皺壹下,但現在這氣味卻頓時讓他面容扭曲。
嶽冬仰著頭,剛剛重見光明的他,視力還是模糊。雖是正午,但室內沒有窗戶,陰暗異常,僅從門縫和四周磚墻和屋頂間的孔隙射進了熹微的光線。房間狹小,可能是間柴房,走了幾步,感覺地上有水,加上四周彌漫著大小便的惡臭,不知是否就是糞水。再往地上壹看,有東西在蠕動,認真壹看,原來地上正坐著三十幾個人!
嶽冬稍微壹驚。只見他們都蜷縮著身子,衣衫襤褸,汙穢不堪,瞥了嶽冬壹眼後就把腦袋藏起來,又或看著某壹點發呆。
如,死人般的目光。
嶽冬不明形勢,未敢說話,找個稍為幹凈的位置坐下,留意著他們的壹舉壹動。遠處繼續傳來熱鬧的大戲聲,房間內壹直靜默著,人們始終壹動不動,就如睡著了壹般。嶽冬故意看著其中壹個睜大眼睛發呆的人,那人發現嶽冬看著自己,便把目光擱到別處,眼神依然呆滯,脖子也懶得挪動,像是正在冬眠的冷血動物。
“來呀!畜生們!吃飯了!”過了半晌,突然門外傳來聲音,未幾門口下方的壹小口就打開,遞進了盤子,盤子上是兩大盤饅頭。
四周本來如屍體般的人們躍然變得如狼似虎,狼奔豕突,爭先恐後地搶了起來。雖然沒有大打出手,但饅頭卻被掙到地上去,沾上了糞水,但人們還是照樣的搶,搶了也不過用衣袖擦了擦,然後馬上狼吞虎咽,仿佛餓了很久似的。
外邊傳來了日本兵的譏笑聲。
過了好壹陣子才回復平靜。大部分人都搶到了,只有壹個沒有。那人欲上去搶別人的,但四五十歲,身材瘦弱的他始終搶不了,還吃了拳頭,那人遂把門口下方的小口打開,把頭伸出去,瘋瘋癲癲的大喊:“我沒有呀!我沒有呀!我餓死了!我餓死了!……”
門外日兵聽見笑聲更烈,其中壹人說:“又是妳呀周大貴,記得喊什麽嗎?”
“汪汪!爺!給我吃!汪汪!爺!給我吃!……”
“哈哈……乖!”那日兵笑得嘴巴合不攏,把壹個饅頭塞進周大貴的嘴裏。周大貴馬上把頭縮回來,如狗兒般爬到墻邊剛才自己蹲的位置,大口大口的嚼起來。
詫異的嶽冬就是壹直看著,說不出半個字。
這時其中壹人壹邊吃著饅頭,壹邊奇怪嶽冬為何始終紋絲不動,看著看著,突然間嘴裏的饅頭也忘記吞了,上前爬到嶽冬面前喊:“嶽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