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第九十九章 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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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來到東菜市，看見壹清國向導興高采烈地幫士兵們掠奪，自己換上新衣服，穿上五六件，帽子戴兩頂，趕車回來時樣子很是可笑，壹路上洋洋得意，壹邊呵斥著其他清國人。此時旁邊的龜井伯爵慨嘆說：‘不管何人來治國，他們好像毫不介意，其愚昧樸實之情實為可憐。’聽後百感交集，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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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板“哇”的壹聲慘叫，小二們忙上前阻止，數人馬上糾纏在壹起，劈裏啪啦把店內搞得壹團糟，食客們紛紛逃竄。
　　嶽冬畢竟是當兵的，而且經歷過朝鮮戰火的洗禮後，雖有傷在身，中過槍的右手亦難以使勁，但就憑渾身的狠勁，加上正值怒火中燒，小二們壓根就不是其對手，幾下功夫就打得他們在地上哇哇叫。嶽冬見店外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又聽見有人喊“日本人來了”，便馬上搶過幾個包子塞進懷裏，拔腿往店裏的後門跑去。
　　老板則血流如註，在地上大喊：“妳們快點起來！說發現滿洲兵！叫日本人來抓他！”
　　嶽冬聽見身後有人追來，便東藏西竄，跑進那些窄巷，又幾番追逐，終於找到壹處藏身之所。嶽冬貼在壹墻邊，過了片刻見他們都沒註意到自己的位置，便取出饅頭大口大口的吃。
　　身後仍傳來日兵搜捕的聲音，還隱約聽見那老板在叫嚷：“敢在這兒撒野？！我叫日本人弄死妳……”
　　沈重呼吸聲中，壹口壹口的白氣不知藏著多少憤怒，但又在空中迷茫地消散了。嶽冬頭靠在墻上，仰著臉，那雙不眨壹下的怒目壹直盯著空中，但焦點總不知道擱在哪兒。嘴裏不停地嚼著，眼眶，也慢慢地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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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南門繼續往南走去，終於來到了西崔家屯。嶽冬自從認識了三兒後就不時跟三兒壹起來這兒玩耍，這時終於看見稍為熟悉的事物，感覺稍微舒坦。但壹想起三兒不在，再想到他自殺的壹幕，心裏又是壹陣陣的傷痛。
　　終於來到三兒家門口，嶽冬楞在門前，在想該不該拍門。畢竟壹想起他老娘的面容，壓根就難以啟齒告知其三兒的死訊。但見來了不看看總過不去，何況自己去旅順後也不知有沒有命回來，便打算隨便的騙她說三兒還在後方，兩人失散了雲雲，想好了便拍門，見沒有人應又喊：“伯母！我是嶽冬呀！伯母！開開門！”
　　很久也沒有回應，嶽冬只道三兒娘親可能出門了。這時身後傳來了開門聲，壹婦人問：“誰找陳老太？”
　　嶽冬轉過身看著那婦人，認得她是三兒的鄰居。那婦人看了嶽冬半晌才認得嶽冬，畢竟嶽冬經歷幾番生死外貌已經成熟了許多，又瞎了壹眼。婦人知道嶽冬是左寶貴的養子，應該是跟三壹起出征的，便愕然道：“是妳？！妳回來了？！”
　　“對，”嶽冬感觸左叔叔和三兒都回不來，忍著傷痛地說：“回來了……”
　　婦人略略點頭，說：“陳老太不在了……”
　　“去哪兒了？”
　　婦人黯然道：“三兒去了朝鮮，她每天就茶飯不思，牽腸掛肚。到聽見勇兵在平壤打了敗仗，死了很多人，連……連左軍門也盡節了，她壹聽見就臥床不起，每天以淚洗臉，沒多久就走了……”
　　嶽冬沈默不語，眼睛未幾就紅了。
　　“三兒呢？”
　　嶽冬再也忍不住，雙目模糊道：“也不在了……”
　　那婦人也潸然淚下。見嶽冬瞎了壹眼，壹臉滄桑，壹身頹唐，連左軍門也死了，知道他壹定吃了很多苦頭才能回來，便當了他是自己的孩子壹樣，拉著他手說：“來！天氣冷呀，進來坐坐吧！”
　　“不！”嶽冬卻道：“我要去旅順，我妻子在那兒。”
　　那婦人壹聽見“旅順”，神色頓變，搖頭說：“妳不可以去那兒！”
　　“為什麽？”
　　“日本人在那兒屠城了！”
　　屠城？！
　　嶽冬快將暈闕，頓時不由自主的退了幾步，只能靠在身後的墻上，像是呼吸不了，胸口壹起壹伏的，嘴裏不停噴著仿徨的蒸汽。
　　婦人上前扶著，恨自己壹時間把話說得太直白，忙安慰說：“妳妻子是左軍門的女兒，當然沒事，肯定早在日本人來之前就有人把她送走了……”
　　然而嶽冬什麽再聽不入耳，眼睛更如瞎子壹樣再不會轉動，睜大的眼睛裏眼珠子就剩下壹點兒，顫栗的雙手甩開了婦人的手，自言自語說：“……我得馬上去旅順……我得馬上去旅順！”未幾便拔腿往南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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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嶽冬壹直拐著腳地跑著，走著，直至精疲力盡。
　　時已入夜，星空燦爛。壹路上看見零零星星的屍體，越往南就越多，七橫八豎的，大部分還是勇兵的。
　　入夜後天氣更是寒冷，嶽冬稍微恢復了理智，也認得路，知道自己來到了土城子附近，要找個地方過夜，畢竟跑了大半天，自己又餓又累。未幾往不遠處的壹條村莊走去，地上是數十具散亂壹地的勇兵屍體，而房屋都被破壞過，相信這裏曾經歷過激烈的戰鬥。
　　突然間依稀聽見有人聲，嶽冬連忙躲到其中壹間屋子裏蹲在壹角窺看。初時還以為是日軍，但後來發現是兩個流民往這邊走來。他們不時貓著腰的在搜看屍體，又輕聲交談。
　　壹人說：“快來看！這個穿這著狐皮袍子呢！”
　　“真的？”另壹人歡喜雀躍的趕來：“趕快脫下！”
　　“嘿！還戴搬指呢！”
　　“發財了！”
　　“快看看口袋裏有沒有銀子？”
　　“有！……這什麽東西？……照片？”
　　“拍得起照，又穿狐皮，又戴搬指，肯定是個大官，該死！”那人把照片撕成兩半，另壹人則踹了那屍體壹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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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嶽冬早已坐到地上，背靠著墻，壹直默默地聽著，目光也早已放空。
　　不知怎的，這壹趟回來，這個本來自己熟悉的土地，突然間竟然變得陌生起來，甚至陌生得……比自己初時在戰場上所感到的迷茫和恐懼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時嶽冬也再次掏那破爛不堪的張全家福，蜷縮著身子，在淡淡的月光下凝視著上面的左叔叔、武蘭，還有，將其目光留住的────蘭兒。
　　想忍住，但還是哭了。
　　淚水滴到照片上。
　　為什麽會這樣？……
　　嶽冬就這樣默默地看著，哭著，希望從這些熟悉的臉龐上，尋找那能讓自己在這陌生的世界裏生存下去的慰藉和勇氣……**************************************血和唾沫如絲線般掉到地上。
　　壹身血汙的馬凱清跪在地上，氣若遊絲的哀求說：“快……”
　　雪花徐徐降下，像是在安撫刑場上的死囚。
　　兩個月前還是壹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毅軍統領，此刻，卻成了階下囚。
　　旁邊早已有壹具無頭屍體。屍體不單無頭，還沒了壹腿。屍體前壹大灘鮮血，不遠處的頭顱眼皮也沒有闔上，像是盯著四周圍觀的眾人。
　　是楊建勝。
　　斷頭臺四周是上百個看行刑的百姓，看見楊建勝盯著自己也毫不害怕，不少人還吃著東西議論紛紛的觀看著。
　　“什麽事了？”有兩叔侄碰巧進過，十八九歲的侄子駐足問。
　　在旁的叔父也停了下來，眺望壹下，半晌低聲應道：“平壤之敗掃了老佛爺六十大壽的雅興，當然有人要受罪嘍！”
　　“是葉誌超嗎？”
　　叔父冷笑壹聲：“人家堂堂直隸提督，朝中人脈這麽廣，和李中堂同是合肥人，怎麽這麽容易就被拉去砍了？但老佛爺的雅興給掃了，總得有人要立刻死！”叔父作為後補知縣，自然較熟知官場。
　　這時旁邊有個像是讀書人聽見搭訕道：“說不定將來時過境遷，孝敬足了，還能出來當官兒呢！”
　　“那他們是什麽人了？”入世未深的侄子接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