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4章 此地有坑

　　平越道道治大人府邸。
　　韓喚枝端起茶杯抿了壹口後贊道：“茶不錯。”
　　葉開泰道：“和每年都讓人給妳送去的茶壹樣。”
　　韓喚枝道：“所以可以多送壹些。”
　　葉開泰瞥了他壹眼：“這似乎不像是妳說的話，上次青松道長路過的時候和我談起妳，說妳現在與以往已經大不相同，妳進廷尉府之後便不茍言笑，他說現在好多了，看來果然是。”
　　韓喚枝道：“不茍言笑的那個，是妳。”
　　葉開泰道：“誰還不是裝的？”
　　韓喚枝道：“是啊……裝的很辛苦，那時候我們在雲霄城王府裏的哪有壹個正經的，後來各自從政，妳和我都壹樣，把臉板起來的時間足夠長了，長到我們自己都以為那才是我們本來的面容，我南下之前陛下吩咐我說，見了葉開泰告訴他壹聲，壹心都撲在公務上自然好，可也要註意休息，多笑笑。”
　　葉開泰問：“陛下真是這麽說的？”
　　韓喚枝沒理他，捏了壹塊點心：“正餐什麽時候好？”
　　葉開泰道：“妳們廷尉府已經窮的出公差都舍不得吃飯了？連妳個都廷尉都這樣，妳手下的人日子過的更苦才對。”
　　韓喚枝道：“我們廷尉府壹點也不窮，路上吃住都不錯，可到了妳的地盤不蹭妳的難道還要我自己花錢？”
　　葉開泰：“理直氣壯的不要臉了？”
　　韓喚枝想了想，理直氣壯的不要臉那是沈冷的事，我只是偶爾。
　　“大哥。”
　　韓喚枝看向葉開泰：“先說正事，長途縣縣令李洪奎妳了解嗎？”
　　“有印象。”
　　葉開泰道：“他是前年才從湖見道調入這邊任職的，陛下設平越道之後地方官員不夠用，我三次上書朝廷，戶部從湖見道息東道和西蜀道調了壹些官員過來，李洪奎是天成十六年的進士，後拜入沐昭桐門下，這個人能力不錯，調入平越道之後連續兩年都有些作為。”
　　韓喚枝：“長途縣是桑麻大縣，江南織造府每年都會派人到這邊來采購大量的原材，賬目都清楚嗎？”
　　葉開泰微微皺眉：“妳不是來查沐昭桐的嗎？怎麽突然對這個李洪奎感興趣了，長途縣的賬目沒有問題，如果有的話我肯定知道，江南織造府在長途縣有壹個常駐的官員，每年江南織造府都會帶著江南道那邊大量的商人到長途縣采購原材，流水的銀子每年都有幾十萬兩，去年更是達到了百萬兩，壹個縣，能有這樣的收入著實不少了，何況只是桑麻壹項。”
　　韓喚枝道：“沐昭桐不會無緣無故的把人送到長途縣。”
　　“誰？”
　　“甄軒轅的妻子。”
　　葉開泰思考了壹下：“甄軒轅？”
　　他壹直都不在長安，想了壹會兒才想起來甄軒轅是誰：“沐昭桐把甄軒轅的妻子送到了長途縣，所以妳懷疑李洪奎和沐昭桐現在依然有聯系，那妳問江南織造府是有什麽想法？”
　　“沐昭桐的錢來自何處？”
　　韓喚枝道：“我現在不得不懷疑，江南織造府裏每年都會有大量不明的銀子轉移出去。”
　　葉開泰起身，在屋子裏壹邊踱步壹邊說道：“如果妳的推測是真的，那麽他們走賬的方式也只能是壹種……江南織造府每年都組織大量商人到長途縣來，以采購桑麻為借口，將銀子送到長途縣，因為長途縣的桑麻品質好，所以比尋常原材價格貴壹成左右……”
　　葉開泰轉身出了書房吩咐了壹聲：“把往年長途縣與江南織造府采購賬目拿過來。”
　　不多時，兩個手下擡著壹口箱子跑到書房外邊，葉開泰擺了擺手，壹只手拎著箱子進了書房，打開箱子的時候看了韓喚枝壹眼：“妳說妳也是，查沐昭桐就查沐昭桐，好端端的想到江南織造府幹嘛？妳應該很清楚這案子壹旦確鑿，江南織造府上千名官員都可能被牽連，那是大案。”
　　韓喚枝嘆道：“我是幹這個的。”
　　從甄軒轅的妻子聯想到李洪奎和沐昭桐有關，然後又因為長途縣聯想到了江南織造府，再把這些線索連接起來，韓喚枝就不得不懷疑江南織造府裏有人把大量銀子轉移出去，而這正是沐昭桐拉攏人心所需銀子的來源之壹，大寧江南織造府每年經手的銀子數目大到能把普通人嚇得瞠目結舌，從這麽龐大的流水銀子之中只要抽離出來壹成，哪怕是半成，那數目就大的驚人了。
　　“似乎是有些問題。”
　　葉開泰道：“李洪奎來之前，長途縣賣給江南織造府的原材比市面上普通原材貴壹成，而李洪奎到了之後的兩年，原材賣到了比普通原材貴兩成的價格……價格浮動這麽大除非是出現了天災。”
　　他看向韓喚枝：“可是平越道這邊已經風調雨順好幾年，沒有過什麽大災。”
　　韓喚枝嘆道：“怪不得他能賣到百萬兩銀子，這還是明面上的賬……貴出來兩成，那就是二十萬兩銀子，這還只是長途縣壹地，二十萬兩銀子啊。”
　　葉開泰：“妳算的不對。”
　　他坐下來後說道：“長途縣李洪奎要想拿到這二十萬兩銀子，就必須大量采購其他地方的普通原材代替長途縣的原材賣給江南織造府，而長途縣自身的原材還會從別的途徑賣出去……也就是說，光長途縣壹地，每年莫名其妙沒了的銀子就有至少七八十萬兩，甚至更多。”
　　韓喚枝看向葉開泰：“每年近百萬兩銀子，沐昭桐拿著這筆錢幹嘛去了？”
　　兩個人的臉色越發的凝重起來。
　　二十萬兩銀子，按照大寧戰兵的配制也能武裝起來數千人，如果是近百萬兩，那就能維持壹支何等規模的大軍？可是，不管是在平越道還是南疆其他諸道都沒有如此規模的叛軍，剛剛滅了南越那會散亂各地的叛軍加起來倒是有十幾萬人，可被南疆狼猿和戰兵早就剿滅的幹幹凈凈。
　　可如果沐昭桐沒有養兵的話，這麽龐大的銀子用在哪兒了？
　　收買朝廷官員？
　　沐昭桐不傻，他應該很清楚朝廷裏的那些大人們在他掌權的時候根本不需要收買，他失勢之後就算再多的銀子也買不到人心，如果不在朝廷那就只能是在地方……
　　葉開泰的額頭已經漸漸冒出來壹層細密的汗珠。
　　韓喚枝沈默的看著他，從葉開泰臉色的變化裏韓喚枝就知道連葉開泰都這樣的反應，那麽事情可能嚴重到危及的不僅僅是幾個人幾個縣。
　　“得先把銀子的去路查明白。”
　　葉開泰看向韓喚枝：“他們不可能走票號，所有票號的銀錢往來都有報備，尤其是大筆銀子的往來，所以只能是走現銀。”
　　他再次打開賬目仔細看了看：“果然，所有江南織造府來購買原材用的都是現銀，為此南平江水師會特意分派幾艘戰船沿途護送……可是，這麽大數目的現銀他們收了怎麽走出去？”
　　韓喚枝道：“壹個小小的長途縣，水太深了。”
　　與此同時，長途縣。
　　縣令李洪奎臉色難看的要命，因為他很清楚接下來要面臨什麽，他看了壹眼同樣愁眉不展的縣丞高王孫，兩個人都已經整整壹天壹夜沒有睡過。
　　“妳昨天說把那個女人壹並送去見韓喚枝和葉開泰，那不是找死？我們每年經手的銀子壹旦暴露出來，那就是大寧立國以來的第壹案！不光是妳我必死無疑，平越道這邊，江南織造府那邊，再加上其他會牽扯進來的人，人頭就能砍掉幾百顆甚至上千顆。”
　　高王孫嘆道：“當初就不該……”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李洪奎打斷：“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每年妳我至少從中每個人拿走三萬兩銀子，按照大寧的律例，貪墨百兩即可問斬……昨天我們說過，不能再給閣老賣命了，可我們又沒有壹個穩妥的法子把這件事擇幹凈。”
　　“我問妳壹件事。”
　　高王孫看著李洪奎的眼睛認真地問道：“閣老這兩年來每年從咱們長途縣提走的銀子就至少七十萬兩，這麽多銀子到底幹什麽用了？”
　　“我怎麽會知道！”
　　李洪奎瞪了高王孫壹眼：“妳是覺得閣老做什麽會告訴我？”
　　高王孫哦了壹聲：“妳不知道……不知道也還好。”
　　李洪奎問：“妳什麽意思？”
　　高王孫搖頭：“不知道好過知道，知道的話可能比現在更害怕。”
　　李洪奎疑惑的看著高王孫：“妳是不是知道什麽？”
　　高王孫搖頭：“妳都不知道，我能知道什麽，別忘了給我和閣老那邊牽線搭橋的還是妳。”
　　李洪奎長長吐出壹口氣：“真的不知道閣老要幹什麽啊。”
　　西蜀道，雲霄城外。
　　小道觀依然那麽清凈，沒有香客沒有遊人，沐昭桐坐在石桌旁邊看著桌子上的棋盤發呆，他這樣枯坐已經將近壹個時辰，手裏捏著壹顆棋子卻始終都沒有落下。
　　小道觀的觀主無為道人端著壹壺新茶放在桌子上：“閣老應該起來活動壹下了。”
　　沐昭桐嗯了壹聲卻沒動，似乎思緒還沒有回來，無為道人給沐昭桐倒了壹杯茶，然後走到沐昭桐身後開始推拿肩背，沐昭桐舒服的吐出壹口氣：“我這腰，坐久了就起不來了，夜裏翻身都艱難。”
　　“閣老累的。”
　　無為道人問：“閣老是有什麽難決之事？”
　　“沒有。”
　　沐昭桐道：“我要做的很久之前就已經在構想，哪裏有什麽難決之事，只是心裏忽然有些不舍……雖然要遭殃的不算真正的寧人，可也會把很多寧人牽連進去，最初的時候那些事開始籌謀是給李逍然畫壹張大餅，哪想到真的就這麽幹了下來，後來這張大餅畫給了太子。”
　　他看向遠處：“我用壹道之地那麽大的坑來埋壹個韓喚枝算是大材小用，可韓喚枝不重要啊……重要的是，這個坑能讓陛下難受，很難受。”
　　他的視線回到棋盤上：“還沒人能贏陛下，哪怕半子，皇後試過，輸了，我想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