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1章 謝謝妳

　　韓喚枝在寧侯面前坐下來，看著寧侯的眼睛，壹言不發，只是看著他的眼睛。
　　“大人是有什麽要問的。”
　　寧侯等了足足壹炷香的時間也沒等來韓喚枝開口，只好他主動問了壹句，猛然醒覺，自己這壹問，氣勢上已經輸了。
　　韓喚枝依然不說話，只是看著寧侯的眼睛。
　　寧侯被看的有些心虛，下意識的避讓了壹下，然後反應過來，擡起頭和韓喚枝對視，然而只對視了不過三息而已，再壹次下意識的避開。
　　“我不喜歡說，這個世上諸事皆有公理，指望著別人所說的公理人心天道昭彰，是很沒意思的事。”
　　韓喚枝起身：“妳回去吧。”
　　寧侯楞住：“這就，這就回去了？”
　　韓喚枝往外走，沒回答。
　　“大人說，不喜歡說世上諸事皆有公理，那大人不以公理論事，以什麽？”
　　寧侯不服氣的問了壹句。
　　韓喚枝停住腳步：“我就是公理。”
　　說完後他就離開房間，寧侯的肩膀顫了壹下，雖然他看不到韓喚枝說這句話的時候是什麽表情，可他聽得出來韓喚枝話裏的寒意……相對來說，他倒是更願意韓喚枝氣急敗壞的對他用刑，那樣他反而踏實壹些，用刑，就說明韓喚枝沒有別的什麽法子了，只能靠這種手段。
　　然而韓喚枝卻這麽輕易把他放走，寧侯的心裏立刻就變得忐忑起來。
　　出了廷尉府後也沒有任何事發生，廷尉府裏的人甚至沒有多看他壹眼，那些人該忙著什麽還是忙著什麽，走路帶風行色匆匆，就是沒有人把他當回事。
　　回浩亭山莊的半路上，寧侯買了些香燭紙錢，在木樓門前蹲下來把紙錢燒了。
　　“妳不要怪我，這世上諸多美好都是自己追求來的，以妳的性子，追求也追求不來什麽，我借妳的，以後會還給妳，將來妳家人我會多照顧幾分，他日我為北疆大將軍，我甚至會在北疆為妳立碑，妳若是不肯安心，那又能如何？”
　　燒完了紙錢後寧侯起身，回到房間裏躺在自己床上，也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旁邊的空床上坐著個人，不時朝著自己傻笑。
　　寧侯將自己的佩刀戳在地上：“我還怕了妳？”
　　似乎有個聲音在說話……妳怕的，是妳自己。
　　皇宮。
　　皇帝看了看老院長，又看了看沈冷。
　　“後天就是諸軍大比，朕已經交代過韓喚枝讓他盡快查明，可朕知道，壹天之內想要有所發現無異於癡人說夢，朕也不相信孟長安會做出那樣的事，然而滿朝文武在看著，知曉消息的長安城百姓在看著，妳們來求朕，能求來什麽？”
　　皇帝微微嘆息：“先生，沈小松，沈冷和茶兒兩個人年輕思慮不周也就罷了，妳們兩個也跑來找朕，是想讓朕告訴妳們，因為朕和妳們壹樣相信孟長安無罪，就可以隨隨便便就說他無罪？”
　　老院長坐在那，臉色有些發白：“臣知道陛下終究是不會真的把孟長安怎麽樣，可是，後天就是諸軍大比了，他……為此已經在長安城等了近壹年。”
　　“朕，不會讓他參加諸軍大比了。”
　　皇帝搖頭：“妳們都回去吧。”
　　老院長顫巍巍起身，還想再說什麽，終究是忍住了。
　　沈冷也想說什麽，被茶爺拉了壹下。
　　陛下說的已經很清楚，他相信孟長安不會無端殺人，難道說這態度還不明確？至於不能參加諸軍大比，已成定局，多說無益……韓喚枝不可能真的刑訊逼供，兵部的人在看著，禦史臺的人在看著。
　　四個人出了未央宮返回的路上，都覺得長安城這冬天確實太冷了些。
　　浩亭山莊。
　　段眉看了壹眼張樺林：“孟長安殺人之事，是妳和寧侯商量好的吧。”
　　張樺林眉頭壹皺：“妳忘了自己是誰？”
　　段眉嘴角壹勾，稍顯輕蔑。
　　“我沒有忘記自己是誰，更沒有忘記自己能有今日都是大將軍栽培，妳們做的事，我自然不會說出去，可妳們太小瞧了韓喚枝，也小瞧了沈冷，最主要的是，妳們以為陛下好騙。”
　　“倒黴的不會是我。”
　　張樺林笑了笑：“寧侯不過是個小人而已，借他的手若能殺了孟長安自然最好不過，若殺不了，也能把孟長安廢了……這種案子，廷尉府也查不清楚的，韓喚枝沒有把握對寧侯逼供，逼出來了還好，逼不出來，他自己也聲名掃地，廷尉府那好不容易打造出來的公正嚴明的聲譽也就壹樣廢了，但，寧侯以為自己殺了王無波栽贓給孟長安以後就會壹帆風順，多傻？”
　　“且不說韓喚枝沈冷會不會放過他，回到北疆，鐵流黎能放過他？壹個人眼界如此之低，成得了什麽大氣候，我只是利用時勢而已，我之前也沒有與他商議過，只是他拉我壹起走，我就和他壹起走，他恰好讓我看到的，我就看到了，歸根結底，我只是如實說而已。”
　　段眉沒在說什麽，躺在床上：“妳有沒有想過，軍人，若做這樣的事，便不純粹。”
　　張樺林冷哼：“妳怎麽還如此幼稚，妳告訴我這個世界上誰純粹？”
　　他看了段眉壹眼：“我只是提醒妳，別忘了，妳是大將軍栽培出來的人，是大將軍把妳撿回來的，莫說現在的功名利祿，若沒有大將軍，妳連命都沒有。”
　　段眉皺了皺眉：“我無需妳提醒我。”
　　張樺林笑道：“我知道妳看我不順眼，覺得我太功利，我也看不起妳，明明自己也有功利心卻瞧不起別人，大將軍評價妳，有初心而忘初心，說不錯的。”
　　段眉轉身背對著張樺林，沒再說什麽。
　　張樺林也躺下來：“好好想著怎麽面對諸軍大比吧，我真想看看，會有多少好戲。”
　　另外壹間屋子裏，寧侯還是沒有睡著，刀在身側，沒用。
　　有人說，將軍的刀百邪不侵，抽刀在手，諸邪退避，那是因為為將軍者殺人太多，鬼魂都怕，可寧侯發現刀可驅邪，驅不走自己心裏的怕。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寧侯什麽都沒打算去做，洗漱吃飯，躺在床上發呆，再吃飯，再發呆，就這樣熬了壹整天，他以為廷尉府還會找他問話，可韓喚枝像是放棄了壹樣，根本就沒有派人來。
　　未央宮。
　　皇帝看了壹眼跪在自己面前的孟長安：“妳有什麽想辯解的？”
　　孟長安搖頭：“臣沒有。”
　　“回北疆去吧。”
　　皇帝坐下來：“廷尉府沒辦法給妳壹個清白，但也不會隨便給妳壹個定罪，到北疆之後多立戰功，下次諸軍大比，終究還是能來。”
　　孟長安叩首：“臣謝陛下信臣無罪。”
　　他擡起頭：“臣知道不該再有奢望，但臣想請陛下準壹件事。”
　　皇帝道：“說。”
　　孟長安沈默片刻：“請陛下準許我帶壹個人走。”
　　“誰？！”
　　皇帝眉頭壹皺，若孟長安說出月珠明臺這個名字，他必殺之。
　　“世子殿下。”
　　皇帝楞了壹下：“誰？”
　　“世子殿下，李逍善。”
　　皇帝猛的站起來：“孟長安，妳還有殺心？！”
　　孟長安叩首：“臣沒有。”
　　“那妳想做什麽？”
　　“想讓世子在北疆歷練，蛻變成壹個真正的男人，臣問心無愧，臣對陛下，對大寧，從不藏私，唯有在北疆冰天雪地裏，唯有在於黑武人的生死較量中，世子的眼界才會開闊，世子的心境才會提升。”
　　皇帝圍著孟長安走了壹圈，站在壹邊的韓喚枝都感覺到這東暖閣裏似乎壹下子就沒了暖意，如墜冰窟……孟長安這個家夥是真的傻啊，怎麽能提如此要求？世子再如何也是世子，是大寧皇族血脈，是陛下的侄兒。
　　“準了。”
　　皇帝忽然停下來：“代放舟，擬旨……世子已經成年，當建功立業，朕十六歲便領兵征戰，李家男兒就該沙場歷練，讓他明日收拾壹下，隨孟長安赴北疆，就……加個正六品校尉銜，向大將軍鐵流黎學習領兵之術，待有所成，朕會召他回來。”
　　韓喚枝忍不住長長的松了口氣，他怎麽都沒有想到陛下居然準了。
　　而且這個正六品很有意思，不到五品將軍，不可帶家眷。
　　皇帝看了孟長安壹眼：“孟長安，別讓朕再失望了。”
　　孟長安以頭觸地：“臣不敢。”
　　“都走吧。”
　　皇帝擺手：“明日就走，韓喚枝，北疆有戰事，妳安排人隨孟長安壹同去北疆，對外就說邊戰邊查。”
　　這壹手，皇帝又不是第壹次玩，不高明，但他是皇帝。
　　“是。”
　　韓喚枝垂首，看了壹眼跪在那的孟長安，想著少年人就是少年人，因為懵懂所以莽撞，因為莽撞所以無懼。
　　等人都走了之後皇帝壹個人坐在東暖閣裏發呆，忽然笑了笑，自言自語的說了壹句：“年輕人心中的善惡是非，真的很膚淺啊，也真的很簡單。”
　　諸軍大比的日子，孟長安收拾了壹下行禮離開了長安城，長安城外有十幾個人在那等著了，是廷尉府的黑騎，世子李逍善滿眼怨毒的看著他，似乎想壹口把他吞了，當日在書院裏的那謙謙君子，此時此刻已經完全沒有遮攔。
　　“妳配嗎？”
　　李逍善坐在馬背上看著孟長安：“妳對我夫人有什麽想法吧，妳問過自己沒有，妳配嗎？”
　　孟長安沈默片刻，看向李逍善：“世子，配嗎？”
　　李逍善猛的握住刀柄，廷尉府的人咳嗽了幾聲：“世子殿下，孟將軍，咱們該出發了。”
　　孟長安上馬，絲毫也不擔心自己的後背對著李逍善，他能感覺到李逍善的殺意，可他看都沒有看壹眼。
　　“妳握刀的姿勢不對。”
　　孟長安依然那麽清冷：“到了北疆，剁過幾個黑武人的腦袋之後再威脅我，或許還有幾分氣勢。”
　　李逍善的手緊了壹下，手背上青筋畢露。
　　城門口，看著他們遠去的方向，月珠明臺緩緩的跪了下來。
　　“謝謝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