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夢的延續

　　莫德雷德又回來到了這裏，這個終結的地方。
　　殘陽如血，遍地屍骸，整個不列顛的軍力幾乎全滅。
　　不是因為和敵人的戰鬥，而是因為內亂而毀滅。
　　她蹲在那裏，胸口被槍刺穿，開出了壹個大洞。
　　在這壹場將國家壹分為二的叛逆中，在和王的戰鬥中，她戰敗了，失去了生命。
　　雙眼逐漸失去神采，意識被抽離。在靈魂離開現世的瞬間，不知道是什麽奇跡讓她再次看到了王，也是她的父親的身影。
　　自己給王造成的傷是致命的。王想必是懷抱著遺恨和詛咒，憎恨敵人，並且哀嘆自己的命運吧——她曾這麽認為。
　　可實際上，父王卻沒有流露出任何感情，反而給人壹種平靜的印象。
　　即使自己將逼到這個地步，詛咒她，算計她，憎恨她，父王也好像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真的太可悲了——“她”這麽想著。
　　因為對憎恨自己的人不抱有憎恨，比單純反過來憎恨對方還要痛苦得多。
　　王在騎士的攙扶下離開了戰場。
　　“她”的目光也緊緊跟隨，像鳥兒壹樣在戰場上振翅飛翔，壹直追隨著父親的背影。
　　“哈、哈、哈、哈——！”
　　騎士跑著。
　　戰爭結束，像血壹樣赤紅的夕陽沈下，現在夜晚的黑暗支配戰場。
　　詛咒充滿在埋著亡骸的山丘，要把活著的人帶走地怨嗟著。
　　騎士的手握著馬繩，拼命掛在受傷的白馬上。
　　“王！亞瑟王，到這裏——！”
　　雖然自己也負傷，但是騎士還是奔馳在戰場上。
　　騎士所侍奉的王已經被死神抓住。
　　雖然單槍匹馬打倒叛逆者，但是王自己也受到致命傷。
　　“請清醒！到了那個森林，壹定！”
　　呼吸急促、越過屍體之山、騎士的目標是沒有被血所染的森林。
　　“王，現在待請在這裏，我立刻把士兵叫來。”
　　騎士把王的身體靠在大樹。
　　壹秒都不能遲。
　　“請忍到那時候。壹定會把兵帶過來”
　　對沒有意識的王行禮，騎士往白馬跑去。
　　“——貝狄威爾。”
　　在那之前。
　　應該沒有意識的王叫著騎士的名子。
　　“王！？清醒了嗎！？”
　　“恩。做了壹點夢”
　　朦朧的聲音。
　　但是，那個聲音非常——在“她”耳裏感到十分溫暖。
　　“夢、嗎？”
　　像是詢問的聲音。
　　王的意識還不完全。不這樣回問的話，又會落入黑暗中吧。
　　“嗯。沒看過的，貴重的體驗。”
　　“是嗎。請小心地休息。在這段時間我會把士兵帶過來。”
　　“——”
　　吸了壹口氣。
　　騎士的話中不知道有什麽奇怪的。
　　“王？有什麽無禮的話？”
　　“——不。只是因為妳說的話感到驚訝。夢是醒來之後也能看到的東西嗎。並非不同的夢，只要閉上眼睛就會看到同樣的東西？”
　　這次換騎士驚訝。
　　他把整理壹下之後，回答道。
　　“——是的。有強烈的思念的話，也會看到同樣的夢吧，我也有同樣的體驗。”
　　根本沒那種事情。
　　夢原本就是僅此壹次的東西。
　　無論是騎士還是“她”都很清楚這壹點，即使如此騎士還是說謊。
　　這是應該是騎士第壹次也是最後壹次，對王的不正與道歉。
　　“是嗎。妳也真是博識啊，貝狄威爾。”
　　王感動地說著。
　　低著頭，沒有看騎士。
　　王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地呼吸、靜靜地、
　　“貝狄威爾。拿著我的劍。”
　　用被奪走的聲音，做出最後壹個命令。
　　“聽好了。穿過這個森林，越過那個被血塗滿的山丘。再過去有個很深的湖。把我的劍投入其中。”
　　“——！王，那！”
　　騎士知道那是什麽事情。
　　湖中劍。
　　放開保護王到現在，王的證明的劍，代表他所侍奉的王的結束。
　　“——去吧。完成之後回到這裏，我想聽聽妳看到的東西”
　　王的話沒有改變。
　　騎士拿起聖劍，無法斬斷猶豫地越過山丘——
　　然後。
　　騎士三次猶豫著要把劍還回去。
　　的確有湖。
　　但是無法把劍投入其中。
　　王是不滅的。
　　只要有聖劍的引導，王就不會毀滅。
　　可把劍投入湖中，王就不再是王。
　　騎士因為王而無法把劍投入，因此回到王的身邊。
　　王反復命令騎士。
　　對謊稱劍丟棄的騎士回答遵守命令就好了。
　　違反王的命令對騎士而言是大罪。
　　但是他還是二度拼上性命。
　　每當在湖面前時，就會想起王的生命——
　　但這終會結束。
　　覺悟到王的意思絕對不會改變的騎士，在第三次將劍投入湖中。
　　聖劍還給了湖。
　　水面上出現皓白的手腕接過劍，在半空轉了三次之後，聖劍從世界上消失了。
　　“——”
　　然後，騎士接受了。
　　王的結束。
　　那個太過久的責任，到此結束。
　　第三次越過山丘的時候，森林壟罩在朝日裏。
　　戰場沒有什麽痕跡。
　　沒有嗜血戰爭的樣子，在清澈的薄霧中。
　　“——將劍投入湖中。湖之精靈的手確實接到劍。”
　　王因為騎士的話睜開眼睛。
　　“是嗎。那擡起妳的胸膛。妳，遵守妳的王的命令。”
　　在迎接死亡的聲音裏，騎士靜靜點頭——
　　全部都結束了。
　　之後他們的國家會持續動亂吧。
　　戰爭不會結束，不久毀滅的日子就會來臨。
　　但是，王的戰爭就此結束。
　　他——不，她到最後完成了那個任務。
　　光逐漸消失。
　　因為事情完成了嗎，保護她的最後力量消失了。
　　“——抱歉，貝狄威爾。
　　這次的睡眠，時間會久壹些——”
　　像是靜靜睡著。
　　王，閉上眼睛。
　　只有早上的陽光落下。
　　寂靜矗立在森林裏，伴隨王的永眠。
　　看到那沒有壹絲悔恨的容貌，淚水就不由自主地掉了下來。
　　此時此刻，“她”已經分不清楚是夢還是幻覺。
　　“她”只知道，那張側臉正是“她”所期待的東西。
　　平和的睡眠。
　　父王到最後終於能得到安穩。
　　天空廣闊、晴朗的天空很藍。
　　戰爭、到此就真的結束。
　　“——妳在看嗎，亞瑟王。”
　　低語的聲音乘著風。
　　落入睡眠的王，像是沈入無盡的藍。
　　“夢的，延續——”
　　看著遙遠，遙遠的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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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鳥兒展開翅膀在空中飛翔，將“她”又帶到了另壹個地方。
　　曾經夢見過無數次的場景。
　　“她”站在壹塊堅硬的巖石前面，旁邊站著壹個不知道年輕還是老邁的魔術師。
　　巖石上插著壹把劍，魔術師向這個國家的騎士們高聲宣言道：
　　“拔出這把劍的人，將會成為王。”
　　勇猛的人，對自己的力量抱有絕對自信的人，還有著名的騎士都紛紛前來挑戰拔劍，結果都因為完全拔不動而放棄了。
　　“這些愚蠢的家夥。”——她暗自嗤笑道。
　　這把劍是用來選定王的武器，只有能拯救這個國家的被選中的人才能拔出來。妳們竟然單憑蠻力就想拔出來，再天真也該有個限度吧。
　　於是，等到沒有人再去關心這把劍的時候，她就站到了劍的面前。
　　魔術師以平靜的口吻說道：
　　“在握劍之前，妳最好是先仔細想清楚。”
　　她思考了起來。無論何時她都在思考著。
　　拔出這把劍的意義。
　　意味著要成為獨當壹面的王。
　　所以她就伸出手來——就像覺得根本沒有必要回答似的。
　　於是，魔術師就嘆息著把手壹揮——夢總是做到這裏就中斷了。
　　就算向劍伸出手，也根本無法觸碰。明明發誓要成為獨當壹面的王，夢卻還是壹如既往地向自己宣告“妳沒有那樣的權限”。
　　她對此感到不耐煩和憤慨，最後甚至懇求起來。
　　“讓我拔劍吧，讓我成為王吧，我決不可能拔不出來。”
　　“那麽，妳要向這把劍立下什麽誓約，托付些什麽呢？”
　　她正確地回答了魔術似的提問。
　　“我要成為壹個善王。”
　　“以正確的執政、正確的戰略和正確的力量來支撐起這個國家。絕對的正義，絕對的權力，這究竟有什麽謬誤之處呢？”
　　她明明是這樣伸出手，但是手卻連劍柄也碰不著。
　　明明就只差那麽壹點點，只要能握住劍柄，自己是壹定能把劍拔出來的啊。
　　因為我可是亞瑟王的嫡子莫德雷德。
　　我不會輸給何人，成為壹個超越父親的王——
　　然而不管重復多少次，她都無法觸碰到那柄插在石頭中的黃金之劍。
　　直到這壹次，她站在巖石前卻不曾主動伸手。
　　“妳明白了嗎？”魔術師問。
　　“明白了。”她點頭。
　　他是孤獨的，他是孤高的，就像在多雲的天空中悄悄閃耀著光芒的新月壹樣。
　　他總是孤單壹人，淒淒清清。
　　因為大家都在仰望著他，所以就連哭泣和叫喊也做不到——
　　如果有誰成為王的話，妳就沒有必要這樣。
　　妳就可以放下心來，露出安穩的微笑——我是想告訴他這壹點。
　　當然，王絕對不會允許這種多余成分的存在。但是，就算他不允許也沒關系。光是我這麽想，然後再為了成為王而采取行動就行了。
　　把惋惜的感情全部拋開，我扔掉了這個夢想。其實從壹開始就不需要了。
　　但是我不會後悔。雖然我犯了壹個又壹個的錯誤，但是我現在已經察覺到，在我滿是錯誤的人生中，也還是有著這樣壹個頗為崇高的、富有人性的願望。
　　“妳要怎麽做？”
　　“很簡單。”
　　她咧嘴壹笑，伸出雙手。
　　並不是像以前那樣去拔劍，而是直接抱住了劍下方的那塊巖石，將巖石和石中劍壹起高高舉起，遠遠丟出。
　　“去妳的吧，我才不需要這樣的東西。”
　　“對，這就對了，這才像妳。雖然笨，但笨得很可愛。”
　　魔術師哈哈大笑，壹把掀開兜帽，露出壹張輕浮而俊美的臉龐。
　　看到這張臉，“她”瞬間明了了壹切。
　　“果然是妳這家夥在搞鬼，梅林。”
　　“不要這麽說嘛，我只是想讓妳認清自己的內心。”
　　“我早就認清了，不需要妳多此壹舉。”
　　“這樣啊，那就去吧，去拔出真正屬於妳的劍。”
　　魔術師手壹指，兩人的面前又出現了壹塊巖石，巖石上插著壹把比任何銀都要美麗的寶劍。
　　“我說過了，不需要。”
　　“她”看也不看，轉身離去，她討厭這個裝神弄鬼的家夥，壹直都是。
　　就在她轉身的剎那，銀色的寶劍綻放出耀眼的光芒，直接脫離基石，落入莫德雷德手中。
　　“妳——”
　　扭頭看去，魔術師的身影已然消失，周圍的景象也變得越來越模糊。
　　只有手中的劍依然閃耀。